《放学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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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你别走- 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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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会是什么?
    ——
    时间不知不觉中溜走,隋心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对着那些光盘呆坐了好一会儿。
    这个纸箱子仿佛潘多拉的宝盒,仿佛蓝胡子的密室,她知道她不该窥伺,不该好奇,然而握着光盘的手指,却迟迟松不开。
    她想知道钟铭的一切,但也许这里面的东西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或许,她只看其中一张,只看一眼,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好,也许是什么小学英语教学光碟?
    呵,去骗傻子吧,钟铭才不会留毫无意义的东西。
    ……
    隋心抱着箱子来到休闲室,打开影碟机,按了几下。
    盘托缓慢的弹了出来。
    她顿了几秒,紧紧握住光盘,边缘膈的掌心生疼。
    她将【93年1月】放了进去,盘托合上,电视上渐渐浮现出画面,却是一片的漆黑。
    她正在诧异,直到小孩子的哭声传了出来,撕心裂肺。
    身子蓦然一抖,汗毛根根竖起,自背脊蔓延上的战栗,迅速席卷四肢百骸。
    她瞪大了眼,瞪着那画面。
    那个小男孩用力敲打着门板,整间屋子都是黑的,唯一的一道光源是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在大哭,大哭着喊着。
    哥哥开门。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会听话……
    他没有看向光源,他的嗓子喊哑了,喘不上气,依旧在继续。
    心口恶狠狠地揪在一起。
    她跌坐在地毯上,直愣愣的瞪着那片漆黑。
    ……
    【93年2月】
    哥哥,求你放我出去!
    哥哥,我害怕!
    ……
    【93年3月】
    小男孩脚边散落着一些破旧的玩具,他被玩具绊倒了,磕了头,流了血。
    血划过眼睛,他用手一擦,看着手指上的血渍,吓傻了。
    画面开始模糊,戛然而止。
    ……
    【93年4月】
    黑屋子,玩具多了一些。
    小男孩坐在角落里,病恹恹的,不哭也不闹。
    发呆,很久很久。
    ……
    【93年5月】
    ……
    【93年6月】
    ……
    【93年7月】
    小男孩坐的地方离摄像机很近,他手里捧着童话书。
    他就着微弱的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翻页。
    他吸着鼻子,自言自语的说,我不怕,我不怕……
    然后,他开始读拼音注释的内容。
    她终于看清了那张面孔,稚嫩而圆润的面颊,浮现出小尖的下巴,向上翘起的鼻子,撇着的嘴。
    她也终于看清了那本书,她小时候,钟铭将她抱在腿上,她抱着那本书,听他念……
    “我用彩色铅笔画出了我的第一副图画,拿给大人看,问他们是不是很害怕。大人说,一顶帽子有什么可怕的?但我画的不是一顶帽子,是一条巨蟒在消化着一头大象。于是我又把巨蟒肚里的情况画了出来,让大人看得懂。大人们劝我把画放在一边,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数、语法上。”
    “我就这样孤独的活着,没有一个真正谈得来的人,一直到六年在撒哈拉沙漠上发生了那次故障……一个奇怪的声音叫醒我,说,请你给我画一只羊,好吗?我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家伙……”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他说,请给我画一只羊。”
    “我就给他重画了那副闭着肚皮的巨蟒。”
    “不,不,我不要蟒蛇,它肚子里还有一头象。我需要一只羊,给我画一只羊吧……我又画了起来……我不要,这只羊病得很重……我又重新画了……这一只太老了……我不耐烦了,草草画了,这是一只箱子,你的羊就在里面……他喜笑颜开,就这样,我认识了小王子……”
    她一下子咬住自己的手指,盯着那画面,盯着他。
    眼角酸涩,有些东西涌了出来,划过面颊,冰凉一片。
    ……
    【9x年x月】
    他开始对这屏幕说话。
    他在背诵课文。
    “听听……秋的声音……大树抖抖手臂,刷刷,是黄叶道别的……话音……听听,秋的声音……蟋蟀振动……翅膀……是和阳台告别的……”
    他抽噎着,努力背完,努力不让眼泪出来。
    ……
    手指已经被她咬破,嘴唇抖的合不上,但目光却移不开。
    心口的肉纠结成一团,绞着,流着血。
    不断涌出的眼泪,成了水雾,遮挡着视线,被她抹掉,又涌出。
    她捂着胸口,喘不上气。
    疼,恨,愤怒,无力而为……
    ……
    ……
    最后一张。
    小男孩静静的坐在镜头前,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镜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望不见一丝光彩,无神,仿佛被催眠。
    他呆呆的看着镜头,除了眨眼,再无动作。
    ……
    她呆呆的回望着,望进那双无神的眸子,被他封闭的窗口。
    他一直在服食抗焦虑剂,尽管那不是什么大症候,积极治疗可以康复,他复发的次数并不频繁,这几年已经好了很多。
    他睡觉一直开着灯,但她小时候怕黑大哭时,他总会赶过来,搂着她,哄她睡觉。
    他说,丫头,怕黑就背课文,怕黑就给我打电话,怕黑就想想好玩的事,要学会和孤独,和黑暗,成为朋友,它们只是在陪你玩。
    雨夜里,他站在黑伞下,用手电筒晃她的窗户。
    她打开窗望出去,正对上他的笑,整个世界都被照亮。
    他总是及时赶来,他总是看到她的需要。
    那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是什么滋味……
    ——
    钟铭驱车回家时,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温馨的屋子,笑容恬淡的小女人,一桌的饭菜,和一只慵懒的猫。
    这是他童年以后关于家的描绘。
    小时候,他真实的家里只有母亲秦敏丽,但母亲对家的想象中,应该还有父亲钟远山。钟远山只在想象里,所以那个真实存在的家,不是他母亲期待的家,也不能被视作为家。
    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的母亲不属于他。
    ……
    那时候,父亲钟远山也有个家,一家三口,妻子袁平,儿子钟政,他们一家还没有移民。
    他很快得出这个结论,但母亲却用了半生的时间试图在这道题上解出另一个答案。
    母亲每个月会带他去拜访一次,那天袁平不在,只有钟政。
    袁平知道母亲和他的存在,她刻意出门,但不带走钟政,因为钟远山说,要留两个儿子在一起,从小培养一下感情。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他和哥哥钟政在一起。
    钟政会笑着跟父亲保证,会将所有玩具都分享给他。
    但事实上,钟政会将他带到游戏室,切断灯的开关,架起摄像机。
    他求救,但游戏室是隔音的。
    他想告诉母亲,但钟政说,如果他告状,他们永远都不能来这里。
    他只能忍,只能等,等到适应黑暗,等到长大。
    他又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家,这个哥哥,这些玩具,都不属于他。
    只有黑暗。
    ……
    后来,父亲一家准备去加拿大。
    母亲和父亲哭闹了一场,怪他抛弃他们母子,父亲保证,一定会团聚。
    但他是高兴的,他不用再去父亲北京的房子里了,也不用再见到钟政。
    只是那段时间,母亲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时常搂着他说,长大要争气,要出人头地。
    这样的念叨,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一种习惯。
    努力上进,力争上游,也渐渐成了他的习惯。
    直到加拿大传来父亲和袁平离婚的消息。
    直到钟政将那些光碟寄给他。
    他将那些光碟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只有木然,只有平静。
    他没有扔掉光碟,当是教训,当是纪念。
    母亲不知道这件事,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和父亲的长途电话里,每一次都会提起移民,结婚,组成新的家庭。她试图用日积月累的念叨,给父亲洗脑。
    那些话他已经会背了,静静坐在一旁,张嘴,做出口型,和母亲的话吻合。
    他得出不知道是第几个结论,那所谓的新的家庭,不属于他。
    ——
    母亲在等曙光照进世界,他在等自己世界里的小王子。
    直到那个扎着两小辫,小脸上嵌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姑娘出现在他眼前。
    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小王子也可以是个女孩。
    她对着那个硕大的五十九分,委屈的撇着嘴,一副眼泪随时会流下来却满脸倔强的样子。
    她穿着足以将她的小身板淹没的黄色纱裙,但她似乎在嫌弃那条裙子。
    他模仿她妈妈的签字,在考卷上划拉了两笔,问她,下回再不及格怎么办?
    她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小胳膊伸进书包里,努力翻出两个棒棒糖,珍视的且小心翼翼的捧到他面前。
    “哥哥,你能教我么?”
    心里一角有什么融化了。
    他指尖一顿,拿起一个,撕开糖纸,说:“张嘴。”
    她将棒棒糖含进嘴里,依旧睁着大眼,紧紧盯着他,仿佛怕他会消失。
    直到他说:“来,我教你。”
    那双大眼,瞬间发光。
    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小姑娘的世界里只有考试不及格这一件可怕的事,但这对他来说多么的不可思议。
    ……
    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蹲守在花坛边。
    他一出现,就会看到她的笑容,大大的,灿烂的。
    整个世界都好亮。
    他兜里永远揣着几颗糖,棒棒糖,泡泡糖,酸三色。
    ……
    她胆子很大,什么都不怕。
    但他发现,她怕黑。
    楼道里如果灯坏了,怎么跺脚都不亮,她会害怕。
    还有神秘黑暗的拐角,其实拐角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每每经过,她会绷直身体,她会害怕。
    原来这个单纯缺心眼胆小怕事的小姑娘,和他有个共同点。
    他发现这个结论,让他心疼。
    ……
    他第一次教她骑车,她很笨,学了几个星期都没学会。
    他问她怎么平衡感这么差,她非常认真的回答,因为她是剖腹产生的小孩。
    她学会骑车以后,没几天就在街上摔了,摔得很惨,小腿上鲜血直流,推着轮胎已经变形的车一瘸一拐的回来。
    他拧着眉给她处理伤口,将车推到修理处。
    她又从书包里摸出糖果,递给他:“哥哥,你别生我气。”
    心里正在疼的角落,莫名的抚平了。
    他没有和任何人生气,只是在和自己较劲儿。
    但为什么较劲儿,他没有结论。
    ……
    他第一次知道她有做恶梦的毛病,怕黑,胆小,执着的每次做的噩梦都是同一个,梦到有鬼面人身的怪物,在追她,要吃人。
    他尝试第一次爬到二楼翻窗户进她家,她爸妈不在,一个在加夜班,一个在出差。
    他别扭的讲小王子的故事,她问他,小王子长大了是要娶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
    后来,他还从她嘴里得知睡美人和美女与野兽。
    他得出结论,她世界里的公主,等于他世界里的小王子。
    ……
    有一天,她下了学,脸色煞白的回到小区。
    她捂着肚子,看到他就睁大了双眼,仓皇失措的问,她是不是要死了。
    他问怎么了?
    她说,她的下面一直在流血。
    他这才注意到她裙角上的血渍,愣住了。
    陌生的而诡异的热度,迅速涌上他的脸,他极其不自在,让她立刻回家,去问妈妈,千万别说告诉过他。
    后来,她终于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好一阵子见到他都低着头,红着脸。
    他揉了揉她的脑瓜定,说:“怕什么,你就是我妹妹。”
    嗯,她是他妹妹。
    他这么对自己说,又一个结论。
    直到他梦中对家的描绘里,妹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没有别的女人,只有这个妹妹。
    属于他的妹妹,照亮整间屋子的妹妹。
    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变态”,他对这个妹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
    他是个一旦有念头就会付诸行动的人,只不过有些事需要很长时间的部署。
    比如,母亲说他们可以去加拿大了,是移民,不是探亲。
    这意味着他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他的“妹妹”,她很有可能会被别的男人骗走。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结论。
    比如,母亲和父亲终于结婚了,他虽然不住在那栋名为家的房子里,却不得不面对“一家四口”的无奈。
    比如,他进了钟氏,被钟政视为最大的威胁。
    巨大的牢笼将他囚禁,他得挣脱,但首先要学会适应,适应那套规则,玩那套规则,制定那套规则。
    他得成为那样的人,才有可能凌驾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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