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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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缘-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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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还有资格挤过去比一比。”

一群女人纷纷开骂:“哪来的小骚蹄子,看这一脸狐媚相,跟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还会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百乐门侍候男人的吧,这么眼生。”“操心操心你自个儿吧,真下贱,还出来替别人打抱不平。”

锦绣哼了一声,“你们这么忌讳百乐门哪?倒也是,自己的老公天天在百乐门舒服开心,做太太的在家坐冷板凳,是怪可怜的。有本事就绑好自家的男人,少吃不到葡萄怨葡萄酸,拿人家殷明珠来出气。”她本来是个温顺羞怯的人,在多人的场合,连大声点说话都会不自在。也不知怎么了,面对这种局面,愤怒的情绪却压过了一切,什么尊严不尊严、教养不教养,今天不替明珠出这口恶气,她就不叫荣锦绣!

对面的女人们又爆出一阵吵嚷,气急败坏。

锦绣不屑地昂起头,搁下盘子,慢条斯理地悠然走开。这种表面端庄内心骯脏的女人,早该有人教训教训她们了。

可是,一掀开厚厚的丝绒帘子,锦绣就赫然吓了一跳。

殷明珠就站在外面,拿着杯酒,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听见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明珠……”锦绣有点担心地嗫嚅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听左震说,你在这里做事。”明珠含蓄地一笑,“还做得惯吗?”

锦绣不禁脸红,“有什么惯不惯,能赚碗饭吃已经不错了,哪还有挑三拣四的份儿?”

明珠点点头:“说得对,我当初也是这样熬过来的。”

锦绣沉默了一下,又冲口而出:“既然都已经过来了,以前的事情就忘掉吧!”

“忘掉?”明珠凉凉地一挑眉,“我也想忘掉,可是总有人不断地提醒我,提醒我过去是多么的凄凉寒伧。”这么说,她是听到外面刚才那番争执了?所以她的态度才会比较温和些吗?

“她们提醒我,沦落风尘卖笑卖身来换取生存的那段过去;而你,荣锦绣,你提醒我带着病重的母亲被赶出家门,走投无路贫困潦倒的那段过去。”明珠看着她,“我怎么忘得掉?”锦绣愕然。自己的出现,对明珠而言,只是对过去伤痛的一次回味,一个讽刺吗?

“很多人瞧不起我。”明珠笑了,“如果我要认真计较,一早把自己气死累死了。那些男人,做梦也会想着我的身体流口水,可是他们在骨子里又看不起我。而那些女人呢,表面上羡慕我,心里面却恨得牙痒痒。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恶心。”

锦绣明白她这种感觉。“可是还得活下去。”她说,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一帆风顺地长大,离开父母温暖的怀抱,就被自己的丈夫宠爱怜惜,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最后庄严地老去?谁会想堕入翻滚红尘、出卖尊严感情,为了三餐饱暖和一处栖身之地而苦苦挣扎,任人耻笑?

不甘心冻死饿死,不甘心在街头乞讨,不甘心承受别人的欺凌,是一种错误吗?

“听左震说,你在街上流落了一阵子,还吃了些苦头。”明珠啜了一口红酒,“他想让我留下你,但我想,还是分开的好。”

锦绣难堪地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我们没有做姐妹的缘分。”明珠轻叹,“老实说,我不应该把当年荣家的错算在你头上,那时候你还小,懂得什么?只是我发过誓,今生今世和荣家不再有关系。”她语声清幽,神色也有点恍惚,“当年,我和妈被赶出来,除了田叔偷偷塞给我的二十块大洋,身上连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我们千辛万苦从镇江找到上海,想投奔远房表舅,才知道他们一家人已经搬到广东去做生意,都走了一年多了。没有地方住、没有饭吃、没有衣裳穿,妈病得奄奄一息,天天吐血。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时我居然没有一头跳进黄浦江?”

“为了讨口饭吃,我做过乞丐、做过小偷,坑蒙拐骗什么都做过;和一群叫化子打架,为了争桥洞睡觉,吃饭店泔水桶里的馊饭;为了挣钱给妈治病,去给洗衣房的老板帮工,还差一点被他强暴。”

“妈死的时候,瘦成一把骨头,身上的疮疤都烂了,苍蝇嗡嗡地围着她飞……”

明珠说不下去了,喉头哽住。半晌才接下去道:“所以,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的血泪换来的。我不能慷慨地和荣家的人分享。当我在饥寒交迫中挣扎求生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在大宅子里围炉取暖,喝茶聊天。现在,你们想起我来了,我就得一脸堆笑欢迎你?为什么你们不干脆当那个被赶出门的荣明珠已经死掉了?我现在不姓荣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锦绣噤声不语。这世上,明珠是她惟一的亲人了,可是,她这样痛恨着这个姓氏、这个血缘。锦绣不能怪她,那样悲惨的遭遇、不公平的命运,她为什么不能恨?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锦绣道,“至少你现在已经熬出头来,过得很好。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了就没事了。”

明珠摇了摇头。“用用你纯洁的脑子吧,锦绣。做女人,是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翻不过身了。你以为我是向寒川的心上人?你以为今天的荣华富贵可以维持多少年?他的确有钱,不介意在我身上多花几个,可是,也一样不介意花在别的女人身上。对他而言,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十天八天才见一面,从前的妃子等皇上宠幸,也不过如此吧!”

“是吗?”锦绣辩解,“可是大家都说,他对你很好。”

“他们?”明珠轻轻一笑,无限讽刺,“他们了解什么?你听好,锦绣,对他们那种人来说,你我这样的女人,只不过像个玩物,花钱就可以买到,要多少就有多少。想得到他们的心,那是妄想。”

锦绣脸上的神色渐渐冻僵。类似的话,以前百乐门的丽丽也曾经说过。这就是她们共同的命运么?美丽如明珠,都不能幸免?那么英少——英少他——明珠轻叹一口气,“你喜欢向英东,是吗?”

“啊?”锦绣慌忙掩饰,“这个,英少?怎么可能,你想到哪里去了。”

“别撒谎了。”明珠看着她,“刚才在那边,你的眼珠子像粘在他身上一样,他走到哪儿,你的眼珠子就跟着转到哪儿。我在风月场里混了十年,什么样的痴男怨女悲欢离合没见过,你还嫩得很,瞒不过我的。”

锦绣脸红,像个被当场捉到的小贼似的,往两边瞅了瞅,“那么,请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他,也不要让别人知道。”

明珠晒然一笑,“我才懒得到处嚼舌根。对了,左震也不知道?”不可能吧,左震是什么人物,他的一双眼连沙子都揉不进,会看不出来?

“二爷倒是知道的。”锦绣沮丧地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安排我进百乐门,接近英少,还是他帮的忙呢。只是我实在太笨,都这么久了,英少连正眼看我一下都没有。”

“是吗?”明珠一怔,“那是我看走眼了。他那么个事不关己就绝不插手的人,一而再地向我提起你,我还以为——他看上你了。这么说,他是给英少敲边鼓而已。”

“当然不会!”锦绣忍不住叫了起来,“真是太荒唐了,二爷怎么会看上我,他那个人,根本难以捉摸,他心里想什么,谁能看得出来啊?”

“哦,是吗?”明珠抬眼张望了一下,远处人群里一身米白、挺拔飒爽的左震正在游刃有余地招呼身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周围的人一齐哈哈大笑。只是,也许她多心,这般繁华热闹当中,左震的背影,竟然有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寥落。

“也许我们都不够了解他。”明珠沉思着,淡淡地说。

只是,锦绣了解她自己吗?

第五章

“二爷,这件事太过蹊跷,我觉得应该派人追查。”邵晖对沉坐在椅中的左震说,“我们一起几次暗地里的买卖,都不顺利,总是在细节上出点小岔子,好在每次都处理得及时,有惊无险。这一次更离谱了,货到北平,居然惊动了北平特派员专政署和警察署,大队人马围追堵截,强行拆封验货。按道上规矩,除非他们得知了确切消息,否则态度不可能这么强硬。”

“我不是已经通知你临时换车了吗?”左震一只手支着额头,目光垂注着桌上的纸笔。邵晖是他手下第一员大将,青帮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多年来一直跟着他出生人死,与其说是属下,倒不如说是兄弟更恰当。

关于青帮在暗中进行的走私交易,一向由左震和邵晖亲自打点,不轻易假手他人。至于明面上的生意,例如长三码头、货仓和赌场,平常的杂务都交给石浩、坚叔、麻子六他们,石浩管船,坚叔管账,麻子六管人,只有一些特殊的大买卖,才由左震亲自处理。

前几年,他们走私的数额非常庞大,从黄金、珠宝、钢材、煤油、木材甚至到军火,都有涉足,铁路和水运沿线都有暗桩接应,除了不碰大烟,几乎所有紧缺的货都做过。一方面是因为局势动荡,政府涣散,缉查力度不大;另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向寒川投资华隆银行,需要大量的资金后备。

近年来,长三码头的生意蒸蒸日上,华隆银行也顺利扩充,步人正规运作,而且走私风险也渐有增加,青帮已经缩小了走私的数量;而且弃铁路用水运,人力物力都更加集中,把出事的可能性减至最低。

邵晖是这方面的行家,由他经手,不应该有任何问题才对。可是一连几批货都走漏风声,最近这一批运到北平交易的药材,甚至引来了特派员专政署的人,有人在暗中搞鬼是无庸置疑的事情。只是,但凡对方在暗我在明,而且一举一动都在对方掌握中,那就说明是自己这一边的人出了问题。

邵晖看了看左震的脸色,有点惭愧。“对不起二爷,这回我太疏忽了。若不是你通知换车及时,只怕,这批货和兄弟们都得遭殃。但你怎么知道会出事呢?”

左震温和地道:“这事不能怪你。最近我也不够谨慎;大概是太平日子过久了,忘了那些血腥味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次我们遇见的对手,是策划已久,很有计划的一拨势力,而且与黑白两道都有挂勾。他们已经动手了,我们这边还刚刚觉察。”

邵晖的面孔绷紧了。若不是二爷一向时时小心,步步提防,此时只怕已经损失惨重,着了人家的道儿。“这么说,目前我们处于被动。”

“这一个月内,封锁所有暗地里的交易,从这几次走货的人手开始清查,从头到尾,经手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左震合起桌上的账册和文件,平静的声音里,却透出斩钉截铁的决绝。

“是,二爷。”晖浑身一紧,“我会彻查!”

左震站起来,“先这样吧,我得去百乐门一趟。英东那边,这几天也不怎么太平,我过去看看。”

邵晖意外:“英少那儿也有问题吗?会不会是巧合?”

左震淡淡一笑,“巧合,你觉得呢?”

邵晖叹了口气。刚过了几天太平日子,看来,一波风雨又有欲来之势了。他已经可以听到天边的闷雷声。看着左震的背影,他不禁又觉得有点安心,不管有多大的事,二爷的周密、镇定和冷静都能带领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有时候他真怀疑,在二爷平静温和的表象下面,到底隐藏着多深的心机、多大的担当?

从英东那儿出来,下楼到了舞厅,左震不由自主停了停,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锦绣跑到哪儿去了?自从上次看见她被人欺负之后,每次来百乐门,都下意识地看她一眼才放心离开。好在经过那次的事,也没有几个人敢乱来了。

唐海随着他停下,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二爷?”

左震自语:“她今天没来吗?”

“谁?”唐海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二爷说的是锦绣姑娘吧,刚才我还看见她,陪客人喝酒来着。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影了?”

“算了,我们走吧。”左震转身出了大门,却在门口台阶下面看到锦绣。她抱着一根电灯柱子,在干什么?

“锦绣?”左震在她身后试探地叫了一声。见没有反应,伸手扳过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哇”的一声,一股秽物喷了他一身。酒气刺鼻。左震不能置信,她喝醉了酒?还吐在他身上?

唐海手忙脚乱地上前,拿出手巾想替左震擦一下身上,却见酒汁淋漓,刺鼻的味道让他差一点反胃——唉,这件上好的西装外套是可惜了!这锦绣姑娘也是,吐哪儿不好啊,偏偏要和二爷过不去,这下子可好看了!

“不用。”左震抬手拦开他,扯住衣襟一分,只听“嘶”的一声,扣子纷纷崩落,就势把外套用在地上,“这衣服也不能穿了。”

唐海惋惜地看着那件倒霉的衣服,回过神来,却见左震已经拦腰抱起锦绣上了车。

“二爷,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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