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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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谍- 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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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气就像千万条奔涌的江河,近乎狂野地破入自己的躯体。

  灵台瞬息魔意漫溢,却像夏日的山洪还在不断的上涨,上涨─他甚至感觉不到青丘姥姥的存在,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宛如一个垂死挣扎的溺水者。

  守心珠很快失去效用,身体有一种强烈痛苦的膨胀感,明明灵台有熊熊烈焰在燃烧炙烤,可周身却彻骨冰寒,似被活埋在万载玄冰中。

  他想呼吸,却发现吸入的是森森魔气;他想呐喊,却感到咽喉被紧紧扼制。

  漫溢的魔意在灵台内肆虐横行,似乎要将他所有的意识和知觉统统碾压成碎片,送入深不可测的地狱之渊,永远埋葬。

  恍惚里,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崩裂开千百个小孔,一股股魔气从内飙射而出,却又更多百倍的力量从外部强行灌注,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发出痛楚的嘶喊。

  经脉都像碎裂了一般,好像整个肉体都成了一个千疮百孔、注满魔气的皮囊,只有心脉在真元的苦苦护持之下,顽强而绝望地抵抗着一波波排山倒海的冲击。

  天啊,怎么会是这样?

  他很想把那个小白化身的、所谓的冥教开山圣祖抓到面前来问一问,到底上回见面时哪儿得罪他了,要这么玩人?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可惜在他想到这个问题的同时,灵台深处那股蛰伏已久的冰寒魔意,也开始蠢蠢欲动,鼓荡喷出,与已盘踞灵台的攻略者合而为一,汇聚成一股庞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量,如同泛滥的汪洋大海,转眼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喀喇喇、喀喇喇─”他只觉到脑海里不停地有金色耀眼的电光在闪,一记记劈开他的头颅,刺穿他的灵台,将他肢解粉碎。

  他已无力再抵抗,继而失去了抵抗的意识。

  懵懵懂懂,察觉着自己的元神像风一样地在海面上飘浮流散,失去了方向。

  他苦笑一笑,没了言语。

  死便死罢,这世界本就无所谓生死真幻。

  冥府的鬼魂是生是死?

  凡间的苍生是生是死?

  清醒时所见的恶便是真实么?

  睡梦中经历的美便是空幻么?

  那么多人皓首穷经孜孜以求的天道,又是什么?

  它真的存在么,还是如同梦一样的空幻?

  他想着想着,浑然忘却体内澎湃的魔意,周身汹涌的魔气,竟不知不觉沉睡去。

  许久许久,金电消失,他从昏睡中醒来,惊异地发觉自己非但没有魂飞魄散,体内反而充满了无边无际、瀚若浩海般的魔气。

  恍然中,似是小白的声音在耳畔低语道:“碎相破空,顿见真如本性─”

  林熠怔了怔,隐约记起这是碎空诀的总纲首句。

  一念即起,原本混沌冰封的脑海轰然驿动,碎空诀洋洋洒洒一千余字的纲要心诀,纷沓而来,灌注心田。

  他涌起莫名的欣喜,默念碎空诀的下一句心法“破而后立,前念不生即心”,灵台空明一片无尘无染,不着一念一意,终于渡过散仙天劫,徐徐晋升更高一层的崭新境界,俨然成为堪与当世宗师齐头比肩的超卓大家。

  他的头顶冉冉蒸腾起青红黑三色华光,云缭烟萦,映照全身,通体一亮一灭,犹如星辰闪耀,全身心地融入到无垠的道法天地中。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里一排排碎空诀的心法逐渐消隐,到最后蓦地亮起一行十字真言道:“立而不用,后念不灭,即道─”

  林熠一愣,杂念顿生,真言无声无息倏忽碎散,没入黑暗。

  只差最后一句,他就能够功德圆满,然而世事难全,总有缺憾,亦不可强求。

  所以一丝丝遗憾的感觉很快从心头消失,他徐徐睁开了眼睛。

  原来自己正盘腿坐在密室里,但面前的那尊黑衣青年的遗体却不见了。

  身后响起唐守隅的声音道:“整整一日两夜,你终于醒了。”

  林熠微觉惊诧,道:“哦?唐教主,您一直都守在这儿么?”

  唐守隅笑道:“我和云教主从前晚起便轮流在此守候,老夫运气稍好,等着了圣使苏醒的时候。恭喜你突破地仙之境,距离大乘天道仅剩一步之遥。”

  林熠回转身,问道:“唐教主,请问那尊开宗教主的遗体去了哪里?”

  唐守隅道:“就在刚才,圣使从光雾中显露身形,先教主的遗体便在黑光中炼化飞升,了无痕印。可见他守候千年,果是专为公子。”

  林熠灵台生出一丝奇妙明悟,喃喃低语道:“千年一脉,无你无我─”

  唐守隅微笑道:“有一件事还未来得及告诉你,随同隆雅安叛乱的血卫,除当场格杀的外,尚有二十余个,如今都暂押在牢内,等候林公子处置。”

  这是在试探他和云怒尘之间的真实关系了。林熠不动声色道:“那就继续押着罢。”

  “老夫明白了。”唐守隅莫测深浅地一笑,悠悠道:“或许圣使不相信,眼下实是老夫平生最感欣慰兴奋的一刻。敝教千年守护,终得正果,唐守隅上对得起列祖列先,下对得起天下苍生,更圆却了夫人遗愿,虽死也无憾了。”

  林熠道:“有一个疑惑,在下不晓得该不该多嘴;外界传闻唐教主与夫人之间似有颇多矛盾,多年不曾来往,可听教主适才之言,却是对故夫人情深义重之极?”

  唐守隅呵呵低笑,丑脸上焕发出一层奇异的光彩,道:“我喜欢她,从第一眼看到她时,便已明白这就是我今生惟一深爱的女子。而老夫想得到的,也从来没有落空过。她最终果然成了雍野的教主夫人!”

  他渐渐沉浸到对往昔的追忆,喃喃道:“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日子,至今我都记得她年轻时那娇俏可爱的模样,就好像在昨天。可惜,到手的东西往往不懂得如何去珍惜,老夫终究还是栽在了自己的风流成性上。”

  他指指喉咙,惆怅苦笑道:“你可晓得老夫因何会突然失声?”

  林熠摇头。

  唐守隅叹道:“这其实是凌幽如所为!”

  林熠低“啊”一声,唐守隅道:“我实不该在娶了夫人之后还和她藕断丝连,最后激得她祭出“痴情蛊”种入老夫体内。”

  惟恐林熠不清楚“痴情蛊”的来历,他又解释道:“此蛊需以宿主本命元神秘炼二十年,方能成形,一旦种入对方体内,便会如疯如魔,视天下女子如无物,独独迷恋于痴情蛊的宿主。许多南疆女子,就是以此种手段留住心中情郎。”

  林熠骇然,摸摸鼻子叹道:“由此可见女人实在不能多惹,有一个就足够了。”

  唐守隅低笑道:“老夫观林公子面相,将来怕也会情孽缠身,莫要重蹈覆辙才好。”

  怎么会?林熠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听唐守隅继续道:“幸亏老夫亦是此道中人,对各种虫蛊都具有一定的抗御能力,才未立刻着道。

  “当时我有两种选择,要么立即杀死宿主,则蛊毒自解;要么俯首帖耳永为裙下顺臣。”

  林熠道:“如今看来,这两种方式唐教主都放弃了。”

  “因为老夫想到了第三种方法,那就是在体内炼化痴情蛊。”唐守隅笑了笑,道:“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林熠颔首道:“如果是我,也只有选择这条路,毕竟凌长老痴情无罪。”

  “若非痴情之人,焉能炼出痴情蛊?她也是个可怜女子。”唐守隅黯然一叹道:“都是老夫害了她们两个!夫人闻知真相后,便要我惩处凌幽如,可我狠不下心。争执之后,她以为老夫对凌幽如旧情未了,一怒而去。其实,我这生爱过的女子真的只有她一个。”

  林熠沉默片刻,道:“她会一怒而去显然也是因爱生恨,如果您当时解释清楚,或许能够挽回。”

  “老夫何曾不作此想?”唐守隅苦涩地笑道:“无奈祸不单行,我与她惟一的爱女竹雅,竟也为此事与老夫反目,继而刺

  杀凌幽如未果。我一怒昏头狠狠煽了她一个巴掌,第二天小雅便离家出走,从此了无音讯。”

  老天,不会这么巧罢?难怪当看到唐夫人遗体的时候,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林熠心中一动,终于没把他的猜想说出口来。

  唐守隅接着说道:“夫人闻讯后对老夫恨之入骨,任我百般恳求也不愿回返,纠缠之下,最后开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寻回小雅,二是处死凌幽如。但到她离开人世,这两个愿望我却一个也没能为她实现。”

  顿了一顿似在自言自语道:“幽如无论如何老夫是不能杀的,但我始终没放弃找寻小雅。无奈人海茫茫,雍野远隔尘世辛苦二十年,也终未能找到,成为老夫这生最大遗憾!”

  林熠暗暗替他难受,假如唐守隅知道他心中牵挂的爱女很可能早已黯然离世,这样的打击实在太过残忍了些。

  “出了这些事后幽如自责不已,曾亲上瀑藏石府向夫人请罪。”唐守隅道:“可夫人一次次都闭门不见。不过时间长了,或许是夫人感于其诚,也慢慢有所软化。

  “这次圣教大典我让幽如前往迎请,也未始没有私念,所以严幽晦他们妄图嫁祸幽如,老夫第一个不会相信!”

  一段往事说完,密室了沉寂了许久,两人各有所思相对静坐。

  “知道为何老夫突然会和你说起这些?”唐守隅忽然一笑打破沉默道:“我就要走啦,这些悒郁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希望能一吐为快,也算卸下心结。”

  林熠一惊道:“唐教主你─”

  唐守隅泰然自若地微微摆手,截断道:“事实上,早在两日前老夫便油尽灯枯,只为能守护圣使,才勉力支撑至今。这两天我已将所有后事安排妥当,就只差最后一桩,拜托你替我完成。”

  林熠肃然道:“请唐教主吩咐,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唐守隅珍而重之,双手托起一根不到尺许的黝黑法杖,微笑道:“这便是敝教教主的信物“灭度杖”。云洗尘的东圣教虽势压雍野,可圣教真正的至宝,却始终掌握在老夫手中,如今就将它托付于你。”

  林熠一震,注视灭度杖问道:“唐教主,难道您忘了在下是巫霸云怒尘的使者?”

  唐守隅道:“对老夫和圣教而言,林公子惟一的身分,就是我们守候了千年的冥府圣使。“归去来兮,轮回衣钵”,无论你相信与否,这都是冥冥天意注定的事。”

  “如果这一切都仅只是一个过于巧合的误会呢?”林熠问道。

  唐守隅摇摇头,道:“不会错了,除了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有钥匙打开这间密室。不久之后,云洗尘也会将他的教主之位禅让与你。借着圣使到来,分裂百年的东西两教又终能合流一统。

  “只不过,老夫这回抢在了他的前头,总算捷足先登了一次。”说罢得意一笑,脸上甚是愉快。

  林熠吃惊道:“你是说云老前辈也打算将教主之位传给我?”

  等了半天,也不闻唐守隅回答,林熠心内一惊,低唤道:“唐教主!”探手一试,唐守隅脉息全无,竟已在最后一笑里仙逝。

  林熠呆住了,向着唐守隅的遗体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半晌后,才想起打开密室的门,将噩耗通知众人。

  孰知门外周幽风、凌幽如等人,率着雍野三十多名元老人物,黑压压地肃立一片,鸦雀无声地守在那里。

  一见林熠现身,没等他开口,周幽风便率领众人齐齐对着他俯身拜倒,异口同声呼道:“拜见林教主!”

  唐守隅果然已将一切的后事安排妥当。

  林熠的目光扫过周幽风等人肃穆恭谨的脸庞,察觉到他们压抑的哀恸与隐藏的泪光,哑然失语。

  一切恍然若梦,而他也只想立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大睡一场。

  他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进容若蝶屋子里的,当看到她沉沉入睡的安宁神态时,他的心也随之渐渐变得宁静。

  每艘远航的船都需要拥有一个可以栖息的港湾,人又何尝不是?

  雁鸾霜也在,默默看着林熠聚精会神地替容若蝶整理鬓边的发丝,将她的小手轻握入自己的手心。

  小金和小青不知携伴去哪里游戏山水,尘世彷佛离这里很远。

  “我要走了,”雁鸾霜忽然轻轻道:“特地来向你和容姐姐告辞。”

  林熠没有回答,依然安静地凝视容若蝶的睡姿。

  “曹衡不愿意回空幽谷,说要等你一起回去看望曹彬夫妇。”雁鸾霜接着说道:“还有邙山双圣。”

  林熠苦笑道:“只怕我已没有空闲回返空幽谷,多谢你了,雁仙子。”

  雁鸾霜钟秀纤长的睫毛轻轻微动,低低地道:“朋友之间何需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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