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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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飞雪记-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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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域沉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乔空山偶尔提及方梅山这位当世名医时,语气神情,总会变得很微妙。过了年少气盛时,乔空山想必是很不情愿地认识到,当年他瞧不上的那些东西,未必就比他
  瞧得上的东西差。
  赵安的告知,其实是一种委婉的提醒。有这样一层渊源在,即使不为了昭文母子的调养着想,宋域沉也应该对方梅山礼让几分,为方梅山的安全尽一份心力。
  仙寿观放出去的信使,打听来的消息则侧重于另一方面:忽必烈下了密令,搜罗那些传闻中善于长生之术、起死回生之术以及轮回转世之术的佛道各家高人,盘算着双管齐下,救得了真金太子固然最好,万一救不了,就要想办法让他转生到另一个人身上——只要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就行。
  鉴于无尽道人生前的盛名,数十年如一日寻访他师尊转世的执著,以及他最终寻到了一个名为有穷、资质杰出得异乎寻常的弟子,有穷之名,因此也上了忽必烈的名单。好在无尽道人找到有穷花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有穷在忽必烈的名单上只是一个备选。
  虽然如此,宋域沉还是觉得,自己最好小心一些。
  一直没有方梅山的消息,但是仙寿观的探子意外地发现了那位曾经将宋域沉出卖给鬼谷的应郎中!
  按照时间来计算,宋域沉当初给应郎中下的毒,应该早已经发作过十二次,应郎中这个时候,已经是个半死人了,但是居然还活蹦乱跳!
  不过若非如此,那探子也认不出他。
  宋域沉只错愕了一会,便从惊怒转为惊喜。
  种豆得瓜,因缘巧合,他想他已经找到方梅山的踪迹了。除了方梅山,还有谁能够从他手里救得应郎中的性命?
  应郎中躲藏的地方很巧妙,就在离宣州不远的南陵。
  南陵与宣州,隔了群山,似近还远,典型的“灯下黑”,周围人烟稠密,河网密布,又邻近长江,一有风吹草动,随时可以驾舟入江,的确是隐迹潜形的好地方,也难怪得仙寿观的探子找了一年,都不曾发现这应郎中的下落,宋域沉后来集中人手寻访方梅山,又觉得应郎中不足为虑,已经下令暂时放下这件事情,这一次发现应郎中,完全是意外的收获。
  离宣州这么近,宋域沉随时可以赶回宣州,完全不必担心昭文的安危,因此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当然,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宋域沉绝不会再贸贸然踏入可能的陷阱。
  影奴先一步被派出,宋域沉用了一个时辰准备,然后带着鹰奴出发,四名卫士紧跟在后。
  黎明时分,宋域沉到了南陵城东郊的那个村落。半个时辰前,先行一步的影奴已经回来向他禀报,方梅山正是住在这小村之中,对外只说是游方郎中,自号方仲子——方梅山排行第二,这个化名倒是贴切;那应郎中竟是本地人,真正的姓名是何应中,因为行三,当地人都叫他何三郎中,常年在外行医,偶尔回来也极少露面,去年年底从外地回来,说是被山贼砍伤了,在床上躺了许久,三个月前才刚刚能起身,因为佩服方郎中的医术,常常去向方郎中请教,还亲自替方郎中照顾药田。何氏是当地大族,枝叶繁衍,何三郎中家有老父老母,两个兄长都已成亲生子,一个姐姐已经嫁到别村,亲戚朋友一大家子,常来常往,何三郎中隐在其中,半点也不打眼,也难怪得仙寿观的探子未能将他找出来。
  宋域沉命影奴将那应郎中悄悄擒住了,带到方梅山暂住的小院中候命。
  方梅山有天明即起的习惯,此时刚刚起身,正打算到院中走一趟养生拳,孰料一开门便当面迎上了宋域沉。
  宋域沉长长一揖,缓缓说道:“晚辈有穷,拜见梅山先生。冒昧打扰,还请先生见谅。”
  对面相逢,宋域沉约略明白了,为什么仙寿观的探子一直未能找到方梅山,委实是因为,方梅山的外表太不起眼,在寻常人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不富贵也不贫贱,随处可见,转眼即忘,就像那泥土一样。
  宋域沉却可以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方梅山那刚正如岩石、温和如冬阳、朴厚如黄土的气息。
  如此平凡普通,又如此厚重坚刚。
  方梅山也在打量他。
  方梅山与乔空山作了大半辈子的对手,对于乔空山的一举一动,向来关心,又与东海素有来往,自然听说过,乔空山从韩迎手里抢了一个得意弟子,一直藏得牢牢实实,最近才迫不得已向东海诸人交代,仙寿观的新任观主、无尽道人的衣钵传人有穷,就是他的宝贝徒弟乔七、昭文县主的儿子。
  老实说方梅山对有穷是很有几分好奇的。能够让韩迎看中、让乔空山下手强夺、让无尽道人传下衣钵,有穷其人,绝不简单。
  及至见了面,方梅山恍然若有所悟。
  他平生识人无数,一面之下,察人肺腑,断人生死,绝无差池。
  所以,凝神打量宋域沉不过片刻,方梅山已然看出,面前这个初初长成的年轻人,竟然有着一个由内而外均臻于完美的身体!
  寻常人等,无论如何细心保养,五脏六腑、十二经脉、四肢五官乃至于精气神等,总会有不足之处,或失于弱,或失于燥,或偏于湿,或偏于寒。即使是那些号称内外兼修的武林名家子弟,因其所习武技的缘故,也会有类似的情形出现,方梅山就曾经诊治过不少这样的病患。
  然而面前的有穷,眉宇明亮,骨秀神清,躬身施礼时,一举一动,有如行云流水;静静佇立之时,又仿佛青山碧峦、亘古不变。动静之间,方梅山恍惚如见日升月落、万象更新,倏忽间无数念起又无数念灭,不过区区一具人身,竟让他有天地自成之感。
  方梅山失神了好一会才喟然叹道:“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他原以为,穷他一生,也不可能见到一个真正刚柔相济、动静得宜、神完气足、自具天地万象的身体。
  他反复打量宋域沉时的目光神情,让宋域沉心中难免“咯登”了一下。
  方梅山此时的神情,颇有几分与乔空山某些时候的神情相似:见猎心喜。
  乔空山见猎心喜之后,总会将他看中的某人某物折腾得死去活来才会心满意足地放手。但愿方梅山不会有这样的怪癖。
  方梅山总算将目光从宋域沉身上挪了开去,这才注意到被扔在地上的应郎中,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宋域沉微笑答道:“这人曾是仙寿观的属下,却伙同他人构陷于我,仙寿观追捕他一年有余,谁知他居然躲到了梅山先生的药圃之中,此人太过奸滑,为免横生枝节,晚辈只好不告而捕,还请先生勿要见怪。”
  他说得理直气壮,方梅山察颜观色,觉得宋域沉并未欺瞒,说的都是实话;而无论乔空山、韩迎,还是无尽道人,他们教出来的弟子,对一个叛卖的属下穷追不舍,都是很正常很能理解的一件事。
  但是方梅山仍然皱了皱眉:“他身上的毒尚未解完,你且等些时日再说。”
  宋域沉当初下手阴狠,这应郎中自己为了解毒又服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物,毒性越发复杂纠缠,饶是方梅山手段了得,也未竟全功。
  方梅山并不介意这应郎中以后如何,只不过,一旦他开始诊治,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只是那应郎中身上的毒委实难缠,每每在有了起色之后又会复发……
  方梅山忽有所悟:“且等等——”
  他凝思片刻,吩咐将应三郎中带进房中来,一边备药,一边向宋域沉说道:“此人所中之毒,紧缠心脉,一直未能根除,故而屡屡复发,甚是棘手。现在想来,应是因为,此人叛卖旧主,心志难免不坚,邪毒总是有隙可入;仙寿观的追捕又令此人心神紧张,心脉孪缩,不受药力,故而难以袪除绞缠入心的毒性。待我下针令此人神智模糊时,你亲自告知他,不会再追捕他,令此人心神舒缓;服药半个时辰后,再取手少阴心经与手厥阴心包经,推拿三遍,以便于将药力化入心脉。”
  宋域沉应声答道:“好。”他当然不会再追捕这应郎中,因为解毒之后他便要处置此人了。
  方梅山倒是很满意他毫不迟疑的回答。
  如此这般下来,那应郎中心脉之中的余毒果如方梅山所料,一剂药下去,尽数拔除。
  待到他从余毒尽除的狂喜之中清醒过来,突然意识到,方才心智迷糊之际,见到的有穷,并非幻象,而是真人!
  应郎中脸色煞白,脱口叫道:“小观主,你方才答应——”
  宋域沉截断了他的话:“不错,我当然用不着去追捕一个死人。”
  应郎中呆了一呆,如梦初醒一般转向方梅山:“方先生救我——”
  这位年老德劭的游方郎中,在此地居留虽只半年,乡民却都已见识过方郎中的慈心妙手。应郎中不太相信他会见死不救,尤其是,自己还是他亲手治好的病人。
  方梅山不耐烦地摇摇手:“不须多言,我只管治病,不管仙寿观的观务。”
  随即又向宋域沉道:“我这里只能救人,不能杀人。”
  他这一辈子,见过太多生死之事,虽然已经淡了早年那份凡事皆要揽到自己身上来、坚信天地之大德曰生的心气,但还是不想见到眼前的杀戮。
  宋域沉微笑欠身:“谨遵先生之令。”
  方梅山其实并不像乔空山说的那样固执迂腐嘛。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人总是会变的。
  那应郎中自知绝无幸理,颤抖着说道:“小观主,还请你看在我为仙寿观效力多年的份上,不牵连我的家人。”
  宋域沉轻轻叹了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应郎中抖了好一会,突然叫道:“我不想一辈子给仙寿观作牛作马!”
  宋域沉笑了一笑:“先师在日,你不是作得挺好?”
  在无尽道人仙逝、太过年轻的有穷接掌仙寿观之后,试图叛逃甚至叛卖的,并不只是应郎中一个。
  所以,不须费心费力地寻找叛卖的理由。
  就像猛兽一般,终究还是自己亲手驯养的,才忠诚可信;从他人手中得来的鹰犬,总会有养不熟、靠不住的时候。
  方梅山的住处,偏处村郊,行人稀少,因此,即使是白天,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位何三郎中,被人从方梅山的住处带走,一直带到了远离小村的坟山下,宋域沉唤醒两条初初冬眠的五步蛇,让它们各自给了应郎中的手腕一口,眼看着被金针制住、不能呼叫的应郎中,仓皇奔出数步便倒在地上,挣扎翻滚,最终气绝,这才起出金针,施施然离开,留下一个很完美的场面:何三郎中上山采药,不幸惊动冬眠的蛇,因为同时被两条蛇咬中、毒性太猛烈、来不及跑下山求救便中毒而死。
  隐藏在远处警戒的四名卫士,默然看完这一幕,互相看看,心照不宣地低下了头。
  小观主有些时候似乎比老观主还要可怕啊。
  方梅山诊治了三个求医者之后,时已近午,从村中请来做饭打杂的仆妇,敲门进来,到厨下忙碌。宋域沉的仆从,只说是远道而来求医问药——这也是常见之事,宋域沉与鹰奴又隐在内堂不曾露面,那仆妇倒也没有好奇探问。
  午后方梅山照例要小憩半个时辰。附近乡民,知道这个惯例,相互告诫,不来打扰方郎中,是以宋域沉可以坐在外堂之中,与方梅山从容谈起延请他往宣州暂住一事。
  方梅山不免微异。
  听有穷的口气,似乎是有求于他。乔空山的弟子,居然会有求于他?
  宋域沉缓缓说道:“家母身体虚弱,晚辈不善温养之道,因此想向先生请教。”
  他说得坦然,方梅山听得欣然,若非惦记着不可在晚辈面前失态,几乎想拈须微笑了。
  乔空山当年连师父都不服,现在他的弟子却在自己面前坦承有所不如,真是大快人心呐。
  只是痛快归痛快,方梅山在此地尚有要事未完,不免踌躇:“此地盛产丹皮,品质上佳,性状与他处丹皮略有不同,我在此滞留半年,已经试过三十一道验方,尚余十五道验方未试……你且将令堂的脉案留下吧。”
  料想乔空山的弟子写的脉案,还是能够靠得住、能够只凭着脉案来开方子的。
  宋域沉即刻答道:“先生不须担心验药之事。此去宣州,路程不远,一日之间,足够三个来回,先生随时可以回来查看试药之人。若实在放心不下,还可以将丹皮与试药之人都带往宣州,家师当年曾经摸索出三个以丹皮为君的新方,颇见效用,先生有意,不妨将这五个方子也一道验一验。”
  乔空山制出来的药方……方梅山颇为意动。
  宋域沉又道:“家师最近派人送来了二十二种南荒毒草毒木的种籽,栽种在无尽观附近。若是能够培育成功,还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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