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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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飞雪记-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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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服昭文并不难,宋域沉只是向她复述了一遍那天晚上听到的话,昭文便惨白着脸同意了让宋域沉跟着韩迎走。
  至于乌朗赛音图那边,韩迎倒要好好安排一下。
  昭文一行,在开元寺中,足足住了三个月,直至清明将至,乌朗赛音图派人屡屡催促,方才答应回府。
  奉命前来迎接的是同古拉噶,他新近升了百夫长,算是乌朗赛音图对他的忠心能干的奖赏。
  同古拉噶注意到,三个月过去,昭文的神情举止之间,变得淡然许多,对着宋域沉也不再总是绷紧了心弦的模样,而是从容自在、仿佛心中万事皆有成算一般。
  宋域沉看上去已经完全恢复了,身形拔高了一些,原本就不太爱说话,现在更是冷淡少言。好在身边的侍女嬷嬷卫士都懂得看他眼色,倒也不曾耽搁什么事情。
  同古拉噶还带来了一匹罕见的骏马,这是乌朗赛音图特意给他找来的,说是有汗血马的血统,整个将军府,只怕都没有一匹马能够和它相比。
  让同古拉噶暗暗担忧的是,小公子知道这匹马的来历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他预想中应该会有的惊喜,而只是疑惑地上下打量了马儿一番,然后客客气气地表示,多谢父亲这一番心意。
  客气有礼,但又冷淡疏远。
  同古拉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暂且放下,专心安排扈卫。
  待到行李打点完备,日已偏西,不宜夜行山路,因此还需等到次日再行下山。
  这一晚,昭文抱着宋域沉,坐在床头,默然许久,轻轻说道:“阿沉,你该有一个大名了。我想了很久,你就姓宋吧,名为域沉,疆域之域,沉沦之沉。”
  宋域沉感受到了昭文那无从言说、深沉无望的悲哀,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要远行,也不仅仅是因为她不得不孤独地留下。
  宋域沉无法分辨那是什么样的悲哀,也无法安慰开解母亲,只能默默地伏在昭文的怀中,由着昭文抚着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应该如何与陌生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姐们相处,应该好好地尊重师父,要好好地保护自己,可是也不要犯下不必要的杀孽,以免将来堕入恶道——昭文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阿沉身上那正在觉醒的可怕力量,阿沉马上便要离开她,这个时候,她不能再对阿沉身上时时浮现的血腥之气还有将军府中隐约的传言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了。
  她是如此矛盾痛苦。阿沉如果不变得像乌朗赛音图又或者是韩迎那样冷酷强大,根本没有办法在这样人命如草的年代里活下去。可是,阿沉还这样小,在她少时的静好岁月里,这样小小的阿沉,是应该无忧无虑、珠围玉绕地长大的,现在却已经双手染血……
  抚着怀里的阿沉,昭文只觉得无数的念头在心中盘绕,到了唇边却又吞了回去。
  宋域沉只是紧紧抱着她。昭文这样的复杂难言的心情,他无法理解,只能在心底牢牢记住:他一定会在五年之后回来的,到那时,姆妈就不会这样难过了。
  次日早饭后,一行人趁着天气晴好,急急下山去。
  山路崎岖,昭文不会骑马,坐了一乘小轿在后面慢慢跟着。
  途中有一段紧邻峭壁、下有深谷的险道,当日上山时尚好,这策马下山,倒要小心了。
  前方便是那段险道,宋域沉不自觉地紧紧了缰绳。
  同古拉噶紧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他微微绷紧的肩背,再看看这险峻的地势,突然后悔起来。
  他应该将哨探放得更高更远一些,在那深谷之中也应该安排人手。
  果然,他不祥的预感,不过片刻,便已成真。
  宋域沉经过那段险道时,不知为何,马儿突然惊嘶一声,乱蹦乱跳起来,宋域沉似乎是因为大病初愈,手上乏力,勉强拉着缰绳,到底还是控制不住,眼看着便要摔下山谷去,同古拉噶来不及多想,纵身跳了过去,正落在宋域沉背后,伸手抓过缰绳,双腿用力夹住马腹,想要尽力制服惊马。
  只是那匹马儿的确神骏非凡,又正在发疯,力大无穷,仓促之间,同古拉噶又要分心护着宋域沉,竟然制不住它,只来得及在被摔出去时,牢牢抱紧了宋域沉,心里想着哪怕摔下深谷也有自己垫在下头。
  耳边风声呼呼,还有一片惊叫声,同古拉噶左手抱着宋域沉,背朝深谷,一路急坠下去,右手不停地抓向从眼前掠过的树枝和藤曼,横生的树枝打在后背上一阵阵的剧痛,痛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所以他根本没有察觉到,那些减慢了他下坠速度的树枝,其中有不少,是被人硬生生横推到他身下的。
  重重地摔落谷底时,同古拉噶已经昏迷过去。
  一直没能抓到机会接住宋域沉的韩迎,蹿了出来,在同古拉噶的身上刺了几针,令他全身松弛,方才能够将宋域沉从他臂弯里抱出来。
  宋域沉蹲下来,看了同古拉噶好一会,转过头低声问道:“他会不会死?”
  韩迎略略检查了一番,答道:“放心,这家伙皮厚肉糙,筋骨坚牢,命大得很。”
  宋域沉跟着韩迎走了几步,又道:“让他呆在树上吧,这儿应该有狼。”
  韩迎从善如流,将同古拉噶弄到树上横架起来,然后着手布置宋域沉摔死之后又被狼群分食的假象,为求逼真,他还特意弄来了一具新死的幼儿尸体,将宋域沉的衣服尽数脱下给那尸体穿上。
  瞧着韩迎摆弄尸体时的娴熟与不以为意,宋域沉忍着恶心没有回过头去。
  在韩迎身边,他要习惯这些血腥的场面。
  一如在乌朗赛音图身边一样。
  想到这儿,宋域沉忽而有些茫然。
  他应该还有别的师兄师姐。那些师兄师姐,会不会像他那些异母兄姐一样?其中会不会也有一个那格尔?
  可是,无论他如何惶恐不安,都已经不能回头。
  宋域沉在下山途中坠崖身死,昭文哭得死去活来,住在开元寺中,日夜诵经祝祷。乌朗赛音图追查缘由,最后在那匹骏马的坐褥之中,发现了一根细针,这马儿若是无人乘坐,也还罢了,一旦有人骑上去,将细针压下,刺痛马背,马儿势必惊跳,不将骑者掀下马来不会罢休。
  乌朗赛音图虽然下令不许张扬,这件事情,仍是在宣州城内城外暗地里传得沸沸扬扬,便是大夫人也疑心是那格尔下的手。那格尔赌咒发誓,偏偏这一回没人相信不是他下的手,几乎将他气晕过去。
  同古拉噶的心中有些隐约的疑虑,他记得自己是紧紧抱着小公子的,不太可能将小公子摔到地上去,而他自己却挂在树上。但是想到前几次的刺杀,他觉得还是让这点疑虑埋在心底为好。
  这一年的清明节,昭文身体虚弱无法下山,她的儿子已经尸骨残破,乌朗赛音图觉得还是不要火上浇油地刺激东海使臣为好。
  于是这一年的祭祀,没有你死我活的赌斗,双方都很平心静气。
  然而,双方都明白,这不过是暂时的休战。
  ?

☆、卷三:白骨如山鸟惊飞(一)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佚名
按:这首诗的作者不详,有说是黄易,但应该不是李白。觉得很切题,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替换。如果不妥,就不写作者名吧。或者写佚名?
                        
  宋域沉伏在一头不情不愿被韩迎捉来做他座骑的猛虎的背上,双手艰难地环抱着这头猛虎的脖子——当然,他的手臂还太短,没办法完全环过来。
  山林的芳香,让他的忐忑心情稍稍得到了安抚,只是心中仍然怔忡不安。自己就这样离开了宣州、至少也要到五年后才能够再回到姆妈身边?
  韩迎走在枝蔓纠缠、崎岖不平的狭窄山道上,轻松悠闲得仿佛就在自己的庭院中漫步,偶尔转过头来拍拍宋域沉的头:“小七,怎么样?颠得很吧?不过不要紧,慢慢就习惯了。”
  韩迎已经收了六个弟子,所以,需要隐姓埋名的宋域沉,顺理成章变成了小七。
  猛虎忽然停下了脚步。宋域沉诧异地坐了起来,四面张望。这似乎还不到歇脚打尖的时候啊?也没听到韩迎的号令?
  韩迎略一打量,便将宋域沉抱了下来:“前面是另一头虎的地盘。”他已经闻到了另一头虎的气味。一山不容二虎。除了他豢养已久的那些家伙,即便是被他驱使的老虎,也不会轻易侵入同伴的地盘——倒是比人还要有自知之明。
  宋域沉很快换了一头座骑。
  韩迎暗暗得意地看着自己这个小弟子。宋域沉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与这些猛兽相处,不惧不怖,自然自在,但也不会亲昵狎近得让猛兽失去敬畏之心。
  六天之后,翻过一道山梁,却见前方的丛山中,两河交汇之处,出现了一个少见的繁华大镇,应是药材集散之地,青石街道上处处可见药店的旗幡,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药香。
  韩迎翻出行囊中的舆地图,细细查对,一边还不忘了对宋域沉说道,入他门中,须得熟知天下物产,识得各地鸟兽的名与性,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以免召唤禽兽时张冠李戴、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此处,韩迎似乎颇为感慨,想必有过切身体会。
  宋域沉听着听着,忽而感叹道:“师父,这边的老虎,吼叫的声音还有脾性口味都和宣城那边有些不太一样啊,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韩迎微异:“小七你分得清它们的声音和脾性口味?”
  宋域沉点头:“还好吧。”他说得谦虚,却掩不住眉宇间的得意洋洋。
  韩迎惊讶之余,转而失笑,不过得意之情,同样见于言表。
  这名为罗家湾的镇上,客栈货栈比比皆是,药铺林立,青石板的街道两旁,还有不少土人在当街叫卖自家从山中背来的各色药材。
  韩迎一进镇子便端起了一张冰冷肃杀的面孔,配合着他周身同样冰冷肃杀的气息,周围行人,望而生畏,忙不迭地给他让路,所到之处,立时空出一大片街道来。
  韩迎视若未见,显见得早已习惯这种待遇,领着宋域沉径直进了镇东头那个很是朴素不起眼的林家药铺。药铺掌柜正在点检帐目,一眼望见韩迎,唬得急忙放了帐本转出柜台来迎接,亲自陪着他们进了后院,开了后院门,进了隔壁一座深藏小巷中的庭院,奉茶之后,战战兢兢地说道:“韩爷,你要的那种猎犬幼崽,两天后才能送来。”
  韩迎皱皱眉,他特意绕这一趟路,为的便是当地那种传闻忠勇无比、可斗虎狼的猎犬,采药人出没于深山之中,每每带上三五头猎犬,便可保出入平安。
  但是看看宋域沉困倦的模样,韩迎觉得,就等两天也无妨。当下一挥手,放了那林掌柜出去,四名仆役相继而入,服侍他们洗漱更衣用饭歇息,
  这一夜宋域沉睡得很沉,远离家乡的惶惑,抵不过逃离危险的安心——哪怕在山林之中露宿,他似乎也比在宣州时睡得更熟。
  所以,天亮时街道上传出的喧闹声完全不曾吵醒他。韩迎见他睡得安稳,吩咐仆役好生守在门外,自己先一步去接那一批猎犬幼崽了——他估摸着,对于寻常人而言,需要两天才能来回的路程,对自己来说至多不过大半天时间便能走一趟,一想到那些幼崽的可爱模样,便心痒难捱,委实不能耐着性子在这儿坐等两天。
  宋域沉是被小巷中突如其来的厮杀声和房中莫名的动静惊醒的。他刚想翻身坐起,却见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青衣妇人,怀中抱了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心中一惊,仍旧躺着不动,隔了纱帐,只见那青衣妇人将小姑娘送上床顶,那小姑娘一纵身勾住房梁,翻身上去,趴在了梁柱后。
  刚刚躲好,厮杀声已经从小巷越墙而入,进了庭院,而且越来越近。青衣妇人轻轻巧巧地又从窗口跳了出去,细心掩好窗户,再无声息。
  宋域沉已然明白,那伙人正是追杀这两人而来,一个不好,自己也要被卷进去。
  他悄悄爬起来,用枕头在被褥中堆出一个小小人形,然后抓起弓箭慢慢滑下床,钻进了床底,将小□□上好了箭枝,屏息静气,耐心等待。
  十几名手执刀棒、气势汹汹的彪形大汉冲进庭院,四处搜索,很快搜到了宋域沉的居处之外。这院中服侍的四名仆役知道房中有贵客,因此,各执了一条木棒,两两相倚,拦在房门前,说道别的房间可以搜,这间房不能搜,除非掌柜的亲自前来又或者房中客人自己出来,否则不能擅自开门。
  争执之间,一个错手便打了起来,众寡悬殊,四名仆役很快被挤出前廊、赶到了院中,两名大汉打破房门,率先冲了进去。这房中不过一床一桌一椅一柜,一目了然,两名大汉先开了柜门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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