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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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夏花-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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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步一步走向至高无上的王,每个人都在注视着我,殿堂金碧辉煌,华灯溢彩,王转过头来,我记得那张容颜,他的名字叫湮丹。        
十七岁那年,我被立为婉妃。        
王在侧宫里依然拿出他的萧,他显得那样不快乐,无论多少子民跪倒在他的脚下,无论有多少女人浓妆艳抹期盼他的宠幸,他让我想起绵蛮,我爱的男人,它们都是用音乐倾诉思想的人,像一条波光粼粼的鱼,固执地游向黑暗之渊。        
他在我这里连续三天吹了同一支曲子,我是他的忠实听众,彻夜彻夜地聆听,他累了就会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像婴儿沉湎于母亲子宫的姿势。我总是坐在冰冷的凳子上,一面用手抚摸他的萧,一面端详他熟睡的情景。        
然后不知谁将谁唤醒,然后各自离去开始新的一天生活。        
第四天,湮丹没有带萧来,他的眼神第一次不是刺骨的寒冷,他用手指抚摸我的眼睛时我分明感觉到他温暖的微笑,然后迅速地在彼此脸上蔓延开来。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就像沙漠中的风声,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在这风中一点点干枯,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将我们彼此融为一体,然而我却无法自制地发抖。他的嘴唇潮湿热烈,令我瞬间窒息。然而我什么也听不到了,整个世界突然坠入无可救药的空寂,没有鸟鸣,没有水流,没有箫声,我所有的感观也突然在这空寂之中失去了能力,我好像被抽空,如同枯萎的蓬草,虚弱得飘荡在干涩的空气里。湮丹那热烈的身体也在我的干枯和虚弱中迟疑了,他停住了自己温柔的进攻,把我的脸捧在掌心,蒹葭,你怎么了?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呼吸变快,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温暖的潮湿?蒹葭?为什么?你是我的女人,为什么还要迟疑?我呆呆地望着他的双眼,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的身体竟然枯涩的连一滴泪水都没有了。他看了我很久,眉宇间渐渐笼罩上了一层绝望的神情,他叹息了一声,把我放在身边,然后转过身,蜷缩起来。        
我是在莫名甚至巨大的哀伤中度过这一晚的,他蜷缩在母亲子宫的姿势让我原谅了一切,我抚摸他的额头,亲吻他豆大的汗珠,黑暗中我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淌的声音,我清楚感觉到自己依然鲜活的存在,却感觉到身体的沉重与乏力,在向罪恶的深渊坠落,坠落。        
还有那么一刹,我想起了绵蛮,这个给了我足够幸福的男人,他是否依然怀抱那只埙,仰望天空的繁星,呼唤灵异的飞鸟,思念远方的亲人。        
连续几天,我一直被不同的梦境所困扰,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或者人影,波光潋滟,孤独暗哑。        
那无法抑制住的火势蔓延开来,天空都是一片橘红,娘的身体就这样被火苗疯狂地吞噬。        
那个男人,握着我的手说,请跟我回家,回家。        
那像一个个忧郁的灵魂,忽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忽而发出哀怨的祈求的埙。        
那将燃烧生命作为终结的萤火虫。        
枯萎的身体,没有力量的灵魂,在黑暗中,彼此盲目而绝望地碰撞,等待擦亮的火花。黎明没有到来,黑暗如同火焰吞噬了每一滴欲望,吞灭了每一处枉然波动的快感,我看见湮丹的身体犹如烧得滚烫的琉璃,满怀渴望地落在一块坚硬的冰之上,冰块蒸腾消失,琉璃骤然碎裂。        
惊醒时我身体每个部分都是冰凉的,包括那些分泌出来的液体,湮丹用无比怜惜的表情看着我,他说蒹葭,又做噩梦了?他用温暖的唇吻遍每一滴液体、泪水抑或汗水,然后轻缓地将我抚摸,没有任何不得闯入的禁区。        
情欲火焰熄灭,引领我们坠入黑暗。        
龙泉宫的生活是无趣的,我依然接触不到任何人,除了仕女沧蓝。那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比我小两岁,刚刚入宫,少了那尔虞我诈的熏陶,我执意不要她叫我婉妃,她可以随意唤我的名字或者姐姐,我教她绣女红,就像娘亲教我那样,图案仍是大朵大朵的泱郁花,有血一样纯正的颜色。        
王并不是每天都来,我不知道是否他在别的女人那里过夜,是否所有女人都像我一样饱受煎熬,他每次都会带来那支萧,遣散所有的人,只需要我的聆听,我被他营造的唯美境界所陶醉,蝴蝶漫天飞舞,翅膀晶莹,不知疲倦。        
一天一天,流沙从我指缝间流逝,年华从我手掌间倾斜,我以为我能靠双手让时间驻足,可是我错了。我右手抓住的年华,却被左手赤裸裸地倒影出。        
我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对着镜子微笑,试图用嘴角勾勒出最美丽的弧度。突然我的面部神经抽动了一下,非同一般的疼痛迅速占领了笑容的寄居地,镜中的自己还是那个从不会微笑的女子。        
我用左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用右手捋了捋凌乱的长发。        
然后同时摊开掌心,覆向脸颊,盛载一颗颗炽热的泪珠。        
我想留住这很久未分泌的液体,一场徒劳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吮吸光了我手掌残余的温度后消失。        
继续流泪,继续遮挽,继续徒劳……        
最后一刻,我丧失了从眼里慢慢倾泄忧伤的能力,我的泪终于流光了,只是自始至终没有人看得到。        
直到我再次遇见绵蛮。        
那张魂牵梦绕的容颜,终于再度出现,我分明清晰地听见他唤我的名字,蒹葭,蒹葭,蒹葭,他说,请跟我回家。        
我没有机会告诉他我已经怀了他的骨肉,那个萤火虫点亮的夜晚,那场身体的纠缠,孕育了一个全新的生命,我想那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没有什么会比一个生命的诞生更让人愉悦。        
王知道我怀孕的消息后,脸上的表情痛苦得不可言说,他拼命地摇晃我的身体,他发狂似地说,蒹葭,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双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泪流满面,我跪在地上求他的原谅,只希望他能允许我保住这个孩子,保住我和绵蛮的骨肉。        
他抱起我,把我的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口,他鼻息急促,滚烫的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将我灼烧,他说蒹葭,你和楚茨是我今生惟一钟爱的女人。        
孩子降临的那天,我听见远处传来契丹人的号角,还有成群飞过头顶的玄鸟凄惨的叫声,娘说,天命玄鸟,国破人亡。        
王一直守护在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时有侍卫报告最新战况,他说蒹葭,不要怕,一切会好的,相信我。        
龙泉宫很快就被契丹人全部包围,到处充满着不绝于耳的惨叫,满天都是火光,将天空照亮。        
王的表情异常凝重,他俯下身来亲吻我的眼睛,他说蒹葭,你的眼里有条断裂的彩虹,所以注定我们也不能圆满。        
最后那一刻,我又看见了纷飞的扬花,看见了绵蛮的脸,看见了上古的埙,看见彻夜闪烁的萤火虫,看见空旷的天空苍白云朵后面的亡灵冲我微笑,唤我的名字,蒹葭,蒹葭,蒹葭,简单而温暖。        
绵蛮,湮丹请允许我追随它们的脚步一起离去,离去。        
因为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女子。        
C.        
我是湮丹,我在渤海国的龙泉宫里长大。我的母后在生下我的时候就撒手人寰,陪伴我的是一个叫楚茨的宫女,她终日用轻纱将半边脸遮蔽,没有人能看见她的完整容貌,从来没有人可以。她说至高无上的王,请叫我楚茨。        
楚茨一直陪伴我成长,我们走遍龙泉宫的每一个角落,每到一处,都会有人跪我的脚下,齐声唤我王。楚茨指着他们说,王,这些都是你的子民,他们在向您朝拜。        
每每这时,我只是很淡漠地让他们起来,我不喜欢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不喜欢他们担惊受怕的表情,更不喜欢他们唤我王。我拉着楚茨离开,然后一个人坐在秋千上仰望天空。        
楚茨总是将我高高地推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是最真实的声音,我放肆地对着天空微笑,并且告诉世界每一个角落的人们,我叫湮丹。楚茨在下面冲我微笑,她的笑容甘甜,真实,我知道整座龙泉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才是我真正的朋友,她总鼓励我不要抓住那些绳索,放开手,像鸟儿一样,享受飞翔的快感,与每一朵白云握手,那是世间最奇妙的感觉。        
十六岁的时候,我正式登基,龙泉宫里,朝拜的人跪倒在我的脚下,此起彼伏,他们唤我王,他们说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天的龙泉宫,金碧辉煌,除了我以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愉悦。        
我飞奔回寝宫,想告诉楚茨今天发生的一切。        
但我看到的是她冰凉的尸体,嘴角有黏稠的血液,剩余的半瓶鹤顶红还紧紧握在手中。        
我惟一值得信赖的楚茨,教我学会飞翔的楚茨,就这样离我而去,没有眷恋。        
我记起前一天晚上,她反反复复将童年的事情告诉我,讲我的秋千我的飞鸟我的蹴鞠,她说您将会是一位伟大的君主,我会终生为您祈祷,祈祷。        
而现在躺在我眼前的不过是一个失去鲜活附着的躯体,浑身冰凉,散发出的寒意要把我逼溃。        
我伸出手摘下她从未卸下的轻纱,我用手抚摸她脸部的每一寸肌肤,额头,眉宇,眼睛,鼻子,嘴唇,下巴,我要将楚茨的面容终生镌刻在心,无法抹去。        
我惟一一次离开龙泉宫是在楚茨去世两年后,我把楚茨埋在了遥远的丹江城外的河滩上。        
河水的流淌是我无尽的思念与哀伤。        
我看见了一个女子,青春正好,苍白的面容,烁亮的眼睛,海藻般的长发。        
最令我不可思议的是,她和楚茨长得一模一样。        
我坚信她是楚茨,或者是另一个灵魂,因为楚茨曾经说过,王,灵魂并不孤单,因为每个人灵魂的另一面不知道遗失在世间哪个角落,但可以深深地彼此感知,彼此祝福。        
她的出现,让我对楚茨的话深信不疑,我甚至试着唤她的名字,楚茨,楚茨,楚茨……我期待她跪在我面前,亲吻我的手臂,对我说,王,楚茨永远陪伴你左右,永不分离。        
可是,楚茨,你怎么又忍心让我一个人离开?        
那个女子并不回应我,只是在河的对岸冲我微笑,她的笑容甘甜,像是美丽的野花,有潮湿泥土的芬芳。        
一个月后,她成了我的妃。        
她无法说话,只是聆听我的萧,我抚摸她的脸庞,我说你听懂了我的萧,就是听懂了我的内心。        
所以每次的特殊交流我们都格外用心,那支萧是楚茨留给我的除了美好回忆外的惟一纪念,我抚摸它,放在嘴边,到第一个音符响起,无不寄托着我对楚茨的思念,我从不相信她是死了,我固执地以为她只是疲倦了,躲藏在苍白云朵背后,为我祈福。        
王,请一定要幸福,一定要。        
那个夜晚,我抚摸她的唇,我们都很寂寞,我的寂寞是嵌在心里的,而她的寂寞让她变得超凡脱俗,她的世界远离凡尘,微妙的心灵晶莹剔透,在她身上,洋溢着女人所有的美,终日期待被聪颖的男人发掘。        
我们的表情不可言说,两人除了搂抱在一起,都各怀心事,我不敢看她,她眼里的彩虹在月光照射下,愈发清晰,只是残忍地断裂了。        
而楚茨的眼里也有条一模一样的彩虹。        
两个月以后,太医向我禀告我的妃怀了身孕,我差散了所有人,走到蒹葭的面前,她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恳请我留下这个孩子,母性的温柔长长久久地弋荡在她的脸上,如同太阳光辉的闪烁。        
我最终宽恕了蒹葭,我只想让另一个楚茨陪我生活在一起,不分离。        
宫中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这是一个尔虞我诈的无形战场,宫中的政治风暴往往要比战场上的厮杀更为血腥,尤其是我知道楚茨真正的死因后,我厌倦了这里的一切。他们无耻地戴着虚伪的面具,却依然跪在我的脚下,叫我王,我们至高无上的王。        
楚茨托梦给我,梦中,她摘下轻纱,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她亲吻我的眉心,她说王,请一定要好好爱戴你的子民,我不能实现承诺陪您一起过幸福的生活,尽管这是我毕生的心愿,只是我知道太多太多的秘密,所以我必须死,必须永久地和您分开,当您记起我的时候请抬头看看天空苍白的云朵,我居住在它们的后面,永远为您祈福。        
我走出这个梦境,泪流满面,我抱着蒹葭说,楚茨,原谅我不是一个出色的君主,因为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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