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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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琴卷-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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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若是做得到,何必找玄清相代?何不亲自去?”秦倦天生犀利幽冷的本性容不得旁人窥探自己的私秘,想也未想,脱口而出。

此话一针见血!

无尘道长变了脸色,怆然退了一步。

秦倦话一出口便知自己沉不住气了,微微垂目:“道长,玄清唐突了。”

“你是无心的,我知道。”无尘道长深深呼了口气,他忘了自称“贫道”,像突然坠人了红尘,“你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我去。”秦倦心知无尘道长与慈眉师太必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他为了掩藏自己的痛,下意识地伤了无尘道长,心下一阵茫然,一阵歉疚,沉默良久,才缓缓地道。

无尘道长看着他,目中竟露出感激之色,缓缓地道:“清虚观上下四十余人,只有你一人可担此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他什么也没再多说,拍了拍秦倦的肩,缓步走回他的云房。

他只顾着自己的心境,并没有看到秦倦复杂的神色。

心若能静,出世入世,并无差别。

秦倦微蹙着眉,右手紧紧地扣着七弦琴的弦。他有一刻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心静,心静?谈何容易?谈何容易?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峨嵋掌门六十大寿,千凰楼怎能不贺?一定会有人送礼去的。他若参与贺寿,就一定会遇上。这对现在的他来说,那是怎样不堪忍受的痛苦?他的骄傲和自尊容不得被轻蔑,但此时此刻,他有什么资格持有这种骄傲?没有根基的、却又根深蒂固的骄傲啊!又——又何况,也许会遇见她。他了解无尘道长逃避的心情,因为他何尝不是一样?只是因为他没有说,所以他便成了逃不掉的那一个?

“铮”的一声,指尖上传来一阵剧痛,他悚然一惊,才知道自己紧紧抓住琴弦,太过用力而不自觉,琴弦紧紧勒人了手指的血肉之中!血,延着琴弦,缓缓滑过那弦,落到了琴面上。

藤萍——》锁琴卷——》绝地情障

藤萍

绝地情障

峨嵋山。

六月十八。

秦倦戴着面纱,拿着无尘道长的贺贴,缓步走人大殿。

殿中已错错落落坐了百来人,俱是江湖名宿。

有十来人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有过君子之交。

但他一脚踏进来,殿中一片欢乐之声顿时停了下来,人人错愕地看着他。

一位灰衣小尼合什迎了上来:“施主,不知是掌门哪位化外之交?”

秦倦不愿说话,递上了贺贴。

灰衣小尼看过之后,把贺贴双手奉还,合什道:“原来是无尘道(奇*书*网。整*理*提*供)长的高足,请这边走。”她引着秦倦坐到边殿一个座位上。

同桌有数位青衣少年,显然是哪位江湖高人的随身弟子,见他戴着面纱,登时脸现鄙夷之色。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少年低头道:“哪里来的乡巴佬,进了这里还遮头盖脸的成什么样子?”

那话清清楚楚传到秦倦耳中。秦倦不去理他,低头伸手握住了席上的酒杯,右手伤痕尤在,这用力一握,竟是痛彻心脾,但他浑不在意,只是默默坐着。

“喂,你是无尘什么人?他竟然让你替他参加这样的江湖庆典?”那少年瞧了他一眼,抬起头问。

秦倦充耳不闻,只是淡淡看自己的衣袖。

“少爷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那少年见状怒火上冲,几欲拍案而起,他身边一位年纪稍长的青衣人及时低吒:“四师弟!”那少年强忍怒火,坐了下来,狠狠地瞪了秦倦一眼。

秦倦在此时淡淡地瞄了他一眼,那一眼很轻微,却十足带了轻蔑与不屑,轻描淡写的轻蔑与不屑。

“啪”的一声,那少年偏偏把这一眼看了个十足十!大怒之下他倏地拔鞘出剑,轻轻一翻,剑在席上空翻了个身,“刷”的一声,剑鞘挑开了秦倦的面纱!

那一瞬全殿寂静!

好—张惊人恐怖的脸!满面的伤痕,除了一双眼睛,几乎没有一块肌肤是完整的。深的浅的疤痕横纵相交,连原来的肤色都看不出来!

那少年呆了一呆,不觉有些歉疚:“原来是个丑八怪!”他坐了下来,不再理会秦倦,在他看来,与一个丑八怪计较,有失他的身份。

此时门微微一响。

众人把目光自秦倦脸上转向门口。

一双男女走了进来。

众人目为之亮,连灰衣小尼脸上都生出了红晕!

好漂亮的一双人儿!

那女子白衣如雪,眉目极艳,若冷冷的朝霞,又似刀尖上冷冷的流光,冰冷而妍媚。

那男子温秀如玉,清隽雅致,如一幅极佳的画卷,又似远处山头的流云,温雅而斯文。

在看到秦倦那一张鬼脸之后,再看到这一双俏丽的人儿,顿觉分外亮丽,更觉秦倦那一张鬼脸分外刺眼难看。

还未有人回过神来,女子已清脆动人地道:“千凰楼秦筝秦遥,特来恭祝慈眉师太六十大寿。”

那男子并不像那女子那么落落大方,只是微微一笑,随着她走了进来。

青衣少年的目光一直盯着秦筝,忘我地吐了口气,看了看秦遥,显然有些自惭形秽,突然回顾了秦倦一眼,轻蔑地道:“看看人家是什么样子!哼!”他显然借题发挥,得不到美人,悻悻之情便全发泄在秦倦身上。

秦倦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紧紧握着酒杯,微微咬住自己的唇。他以左手握住自己持杯的右手,他知道自己在发抖。

眼角有一阵白影飘过,他知道秦筝就坐在他左边的正席上。

老天!他不知道会这么痛苦!这一刹那秦筝秦遥的相衬比什么都刺痛他,他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不是神,他受不了,受不了!他是真心要成全他和她,是诚心放弃,可是——天啊!他是在乎的!他在乎秦筝,在乎她竟然完全忽略了他;在乎秦遥,在乎他竟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兄弟!他在乎,在乎自己这一张脸,在乎秦遥那一张近乎完美的脸;他更在乎——他们看起来如此相配,如此光彩照人,只分外地显出他的失魂落魄!他应该死在一年前,他为什么要活下来?活下来——让自己历尽苦楚,比死更痛苦了十分、百分、千分?他——实在没有他自己估量的那么坚强,他不该来的!不该!

秦筝秦遥之所以会来,是因为肖飞觉得此次寿诞高手如云,应该没有什么危险。而秦倦之死,他们两人始终不能释怀,所以有意让他们出来走走,也好为明年成婚作准备——虽然他们两人并没有说,但千凰楼上下均知他们成婚是秦倦的遗愿,而且两人如瑶池双璧,若他们不成婚,那着实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与他们相配的男子女子,所谓天造地设不过如此。以秦倦的聪明,实不难猜出这种结果,但他却完全没向这边想——他完全忘了,自己的相让,其实必然造就这种结果,没有一种牺牲是不痛的,而他却没有真真正正想到过。

右手的伤因为太过用力而裂开,血,染红了那杯,又缓缓滑落桌面。

心口隐隐作痛,已经很久没有发病,此刻却痛了起来。

“施主?这位施主?”一个莫约六旬的白袍女尼站在他身边,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这位施主可是身子不适?”

秦倦缓缓抬头,这便是慈眉师太,峨嵋派的现任掌门。但他并无欣喜之意。他并不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现在谁都看着他。没有人认出他来,人人脸上的关切之色只让他觉得想大笑出声。

勉强笑笑,他缓缓地道:“家师无尘道长,祝慈眉师太清修得道,妙悟佛法,百岁福泽。弟子无意惊动了师太。”他的声音素来低柔,此刻又添了三分暗哑,几乎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秦筝回过头,微微诧异地看着这个引起慈眉师太注意的丑面人,只见他满面疤痕,看起来触目惊心!但睫毛低垂,竟然有一种隐而不发的尊贵之意。她只看了那一眼,但不料他骤然抬起头来,向她看来。

目光相触,她心头一热,骤然晕红了双颊。脸上好热,她自己知道,但为什么?换了别个女子必定急急回过头去,但秦筝不同,她却牢牢盯着秦倦看。她相信一定有什么理由,她并不是容易为男子心动的女子——又何况,那样的感觉,像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像一下牢牢抓住丁自己找寻已久的珍宝。

她这么一看,不久便释然——原来这个丑面人的神韵神色,那种幽幽微微的尊贵与冷静,着实与秦倦有些相似。她吁了口气,渐渐地,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泛上心头的是对自己的讥讽和嘲笑,哈哈——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算什么?深情?哈哈!她清清楚楚地知道秦遥不能没有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迟早要嫁进秦家,可是——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想嫁的并不是秦遥啊!她——哈哈,她以为自己爱过秦遥,她以为——什么叫以为?就是年少无知,就是自以为是!秦倦死了,“要幸福啊!”她拿着酒杯,轻轻地晃着,看那杯中的水酒轻轻地闪着光,似笑非笑——她要如何幸福?他死了,她怎么办?她恨了他十年,哈哈,也爱了他十年啊!在他死后,她才真的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知道了又如何?他死了,就算他活着,那又如何?她——依然是秦遥的人。秦倦——是不能和秦遥争什么的,她很清楚,无论秦遥怎么想。事实上,因为秦遥十年的牺牲,他永远都要为秦遥而活!

她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就算他活着又如何?他看不起她,她是一个自私自利又尖酸刻薄的女人,从来不为别人想,一无所长,又任性自负。哈哈——他死了也好,至少——她眼里漾出少许罕有的温柔的泪光;至少,不必三个人一起下地狱;至少,还有一个人是快乐的。她望向秦遥,眼里慢慢泛上温柔,只是,那不是爱恋之色,而更近于母爱之光,他实在是一个受尽苦楚的孩子,老天应该补偿给他的。

秦倦看着她,她眼里有泪,晶莹地在目中滚来滚去,却硬生生不掉下来;她脸上带笑,只是笑得如此凄然而倔强,为什么——没有人看出她的凄然?她——是为了什么而轻笑,又是为了什么而有泪光?她不快乐吗?他不能多看,秦遥的目光也向他投来,带着诧异,他勉强向秦遥点了点头:“多谢诸位关怀,贫道——贫道——”他素来口若悬河,善于言辞之辩,但此时此刻他竟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他能说什么,胸口好痛——

“这位施主?”慈眉师太皱眉,“你可是身子不适?可要休息?”她看不出秦倦的脸色,实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

秦倦摇了摇头,心口好痛。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剧痛,但他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情伤,情伤——却不可以以毅力忍耐!但毕竟他是秦倦,微一咬牙:“贫道无事,有劳师太关切了。师太是寿诞之主,还应主持寿典,不应为贫道误事。”

慈眉师太颇为意外地看着这个面容毁损的年轻道人,她威名素显,哪一个江湖后辈不想得她的嘉奖提携,借以扬名?但他说的有理,她点了点头,缓步往主席走去。

秦倦把身子往椅里靠,全殿欢声笑语,呼呼喝喝之声不绝于耳,听在他耳中像隔着好远的梦,全是不清晰的残音,缓缓自怀里摸索出一颗药物,放入口中。他不愿死,求死容易,求生难,他不愿死,他对秦遥说过他不愿死,只是——他不知道,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跌倒在地的声音,他缓缓转头往外望去,一片朦胧之中,只见与他同席而坐的那青衣少年突然连人带椅摔倒于地,面色青紫,不停地抽搐着,旁人惊呼四散,骇然尖叫。

“中毒?”

“慈眉老尼,你做的什么把戏?莫不成你想把上山祝寿的人一网打尽?你对得起昔日老友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有人怒骂不停。

慈眉师太惊怒交急,此时“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不知有多少人倒了下去。

“慈眉老尼,我和你拼了!快拿解药来!我与你无冤无愁,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有人按捺不住,一刀砍了过来。

殿内顷刻之间乱成一团,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又有人不断地倒了下去。

秦倦在一刹那之间敛起了眉,危险!他天生的应付危险的本性骤然激发了出来,让他忘却了心口的痛。他第一件事,提起桌上的酒瓶掷了出去,“乓”的一声,酒瓶在殿中主席桌上爆开,碎瓷四射,汤汤水水淋了人一身,人人错愕,一时都静了下来,人人都望着他。

“这是焚香之毒,而非食水之毒,难道诸位高人辨识不出?慈眉师太亦是受害之人。诸位贵为高人,临事之际,岂可如此张惶失措?先熄了香火!”秦倦一手按着心口,微微敛着眉,但神气是幽微而森然的,像突然现了身的幽灵,又像洞烛一切的神祗。

慈眉师太望了一眼殿里袅袅升腾的三柱檀香,那香在淡淡的日光下显出淡淡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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