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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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无泪-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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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些距离,苏明慧只能看到徐文浩的轮廓。他突然到来,彼此初次见面,她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他。然而,因为变成了模糊的五官和轮廓,她能够把这两父子的身影重迭在一起来看。她发现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轮廓,连声音也相似。唯一的分别是,父亲的声音冷一点,是中年人的声音;儿子的声音年轻温柔一点。

然而,她还是嗅闻得到,父子之间那种互相逃避的味道。儿子回来之前,父亲威严的声

音中带着几分关爱,问起她,他儿子将来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儿子回来了,关爱的语气倏忽变成命令,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屏障。徐宏志也拒绝主动去冲破这道屏障。在房间里荡漾的,是父子间一场暗暗的角力。

她的童年没有父母在身边。全赖外婆,她的亲情虽然有遗憾,却不致匮乏。她甚至不知道别的家庭是怎样的。认识了徐宏志,他告诉她,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她看得出他和母亲的感情很好。丧母之痛,几乎把他打垮了。一天,他朝她感激地说:

“幸好遇上了你。”

原来,连她自己,也是紧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爱情往往隐含在机遇之中,他们何其相似?在人生逆旅中彼此安慰。

他很少谈到他父亲。见到他们两父子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她想她爱的人快乐。一天,她问:

“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微笑摇头。

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后来,她羞惭地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么骄傲和自大。她不仅没有将他们拉近,反而把他们推远了。

和光阴赛跑(10)

张小娴

周末的那天,天气很好。徐宏志和她在石澳市集逛了一阵。她带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他父亲。那是一尊巴掌般大的非洲人头石雕,莉莉去年送给她的。莉莉做的石雕很漂亮,同学们都抢着收藏。这个雕像的表情,既严肃又有几分憨气,看着很令人开怀。徐宏志的父亲会喜欢的。

黄昏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市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沿着小径霸气 书库 散步到海边。

“到了。”他突然停下来说。

浮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童话中的美丽古堡。蜿蜒的车路两旁,植满了苍翠的大树,在晚霞与海色的衬托下,整幢建筑恍如海市蜃楼,在真实人间升了起来。

“你住在这里?”她吃惊地问。

“我爸住在这里。”他回答说,带她走在花园的步道上。

“你还说你不是公子哥儿?”她瞧了他一眼。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理直气壮地说:“这些东西是我爸的,我有自己的生活。”

“你在这里长大的吗?”她站在花园中央,问他。

他点了点头。

“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她调皮地说。

虽然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然而,因为留下了自己所爱的人长大的痕迹,也就不一样了。她朝他看,心里升起了一份欣赏之情。他是那样朴素和踏实,一点也不像富家子。

他们走进屋里去。佣人告诉徐宏志,他父亲给一点公事拖延了,正赶回来。

穿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时,她发现墙上挂着好多张油画。她凑近点去看,这些艺术品在在显示出收藏者非凡的聪明和精致的品味。

“他是一位收藏家。”徐宏志说。

来到客厅,挂在壁炉上面的一张画把她吸引了过去。那张画并不大,是一张现代派田园画。她凑上去看,画里的景物流露无穷尽的意味。

“这张画很漂亮。”她向往地说,眼里闪耀着喜悦的神采。

放弃画画之后,她已经很少去看画了。这一张画,却震动了她的心弦,是她短短生命中见过最美丽的一张画。她不无感伤地发现,她离开她的画,已经很远了。

“你也可以再画画的。”徐宏志在她身旁说。

她朝他坚定地摇头。

她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固执得可怕。”他投给她一个怜爱的微笑。

“我是的。”带着抱歉,她说。

然后,她告诉他:

“能够看到这张画,已经很幸福。它真是了不起,是谁画的?”

“一位未成名的法国画家。”后面有一把声音回答她。

她转过身去,发现徐文浩就站在她后面。

“这张画是这间屋里最便宜的,但是,不出十年,它会成为这里最值钱的一张画。这个人肯定会名满天下。”徐文浩脸上流露骄傲的神色。

他带着胜利的笑容,赞美自己的眼光,同时也发现,在一屋子的名画之中,这个年轻女孩竟然能够看出这张画的不凡。他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和光阴赛跑(11)

张小娴

这张描写欧洲某处乡间生活的油画,一下子把三个人拉近了。

徐文浩对苏明慧不无欣赏之情。她那么年轻,看得出并非出身不凡。她见过的绘画作品,肯定比不上他。然而,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眼光。

徐宏志很少看到父亲对人这么热情。他意识到,这一次,父亲是朝他伸出了一双友善的

手。这双手暖暖地搭在他的肩头,告诉他:

“你喜欢的,我就尊重。”

父亲看到那个非洲人头石雕时,也流露赞赏的神色,那不过是一件学生的作品,他深知道,他父亲收藏的,全都是世上难求的珍品。他的赞赏,并非礼物本身,而是对这份心意的接纳。

父亲这双友善的手感动了他。

苏明慧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个晚上,徐宏志和他父亲之间,少了一分角力,多了一分感情。

这一刻,他们留在客厅里。这个寂寞的中年男人,放下了平日的拘谨,跟她侃侃而谈,谈到了画家和画,也述说了几个关于交易的轶事。她由衷地佩服他对艺术品丰富的知识、超凡的口味和热情的追寻。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很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待到他发现,不断地提到自己的收藏品,似乎有点自鸣得意。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问起她,她家里的状况。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是外婆带大的,她在我十五岁那年过身了。”她回答说。

他微微点了点头,又问:

“这个暑假,你们有什么计划?”

“我会留在学校温习。”徐宏志说。

她看见徐文浩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他也许希望儿子回到这间空荡荡的大屋来,却无法直接说出口。他们之间还需要一点时间。但是,比起上一次,已经进步多了。

“我申请了学校图书馆的暑期工。”她说。

“是不是我们家捐出来的那座图书馆?”徐文浩转过脸去问儿子。

徐宏志点了点头,回答说:“是的。”

她诧异地望着他,没想到学校最大的图书馆“徐北林纪念图书馆”原来是他们捐的。他从来就没有告诉她。

“是爸用祖父的名义捐赠的。”他耸耸肩抱歉地朝她看,好像表示,他无意隐瞒,只是认为,这些事情跟他无关,他还是他自己。

后来,话题又回到绘画之上。

“你最近画了什么画?”徐文浩问。

“我已经没有画画了。”她回答道。

“为什么?”

“我眼睛有问题,不可能再画画了。”

“你的眼睛有什么问题?”他关切地问。

“我会渐渐看不见。”她坦率地说,“我患的是视觉神经发炎,我的视力在萎缩,也许有一天会完全看不见。”

“那天也许永远不会来临。”就在这刻,徐宏志牢牢把她的手握住,投给她支持的一瞥。

“那很可惜。”徐文浩朝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和明白的样子。

然后,他站了起来,说:

“来吧,我们去吃饭。”

和光阴赛跑(12)

张小娴

徐宏志把苏明慧送了回去,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来。临走之前,他在床畔给她读完了福尔摩斯的《吸血鬼探案》。然后,他把灯关掉,压低声音吓唬她:

“我走啦!你自己小心点。”

她滑进被窝里,两条手臂伸了出来,没好气地说:

“我不怕黑的。”

刚才,离开家里的时候,他告诉她:

“我爸看来很喜欢你。”

“我的确是很可爱的。”她神气地说。

他笑了:“非洲热情的沙漠溶化了南极的一座冰山。”

“你看不出他很寂寞吗?”她说。

他耸了耸肩。

“也许他想念你妈妈。”停了一下,她说:“我要比你迟死,我先死,你一定受不了。”

他笑笑说:“你咒我早死?”

“男人的寂寞比女人的寂寞可怜啊!这是我外婆说的。我的外曾祖母很年轻就过身,留下我的外曾祖父,一辈子思念着亡妻。当年在重庆,他俩的爱情故事是很轰烈的。”

“我爸并没那么爱我妈。”他说。

两年前的一个黄昏,他在这里温习,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一通电话:

“有兴趣陪一个寂寞的中年女人去吃顿饭吗?”母亲在电话那一头愉悦地说。

他笑了,挂上电话,换了衣服出去。

母亲就是这样,永远不像母亲。他们倒像是朋友、姐弟、兄妹。她跟父亲压根儿是两个不同的人。

母亲开了家里那部敞蓬车来接他。他还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身清爽利落的白衣裤,头上绑了一条粉红色的图案丝巾,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墨镜,遮了半张脸。他取笑她看起来像一只大苍蝇。

她紧张地问:

“他们说是今年流行的款式。真有那么难看吗?”

“不过,倒是一只漂亮的大苍蝇。”他说。

母亲风华绝代,不需要什么打扮,已经颠倒众生。

车子朝沙滩驶去。在夕阳懒散的余晖中,他们来到一间露天餐厅。

“我明天要到印度去。”母亲告诉他。

“你去印度干什么?”

“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啊!那时候,要是我去了加尔各答,也许就没有你。”

母亲生于一个幸福的小康之家。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从小就在天主会办的学校长大。十七岁那年,她立志要当修女,拯救别人的灵魂。

外公外婆知道了独生女的想法之后,伤心得好多天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母亲心都碎了,她想,她怎么可以在拯救别人的灵魂之前,就首先伤透了父母的灵魂?

一天,外婆跟母亲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还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为什么不去拯救他们?”

终于,母亲顺从了外婆的意思,进了一所护士学校。但她告诉自己,她会慢慢说服父母让她去当修女的。修女和护士的身分,并没有矛盾。总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天主在远,爱情却在近。

几年后的一天,祖母因为胃炎而进了医院。当时负责照顾她的,正是刚满二十二岁的母亲。祖母好喜欢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

那一年,父亲已经三十四岁了。父亲一向眼高于顶。多年来,不少条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祖母为了让他们多点见面,明明已经康复了,还是说身体虚弱,赖在医院不走。出院后,祖母又以答谢母亲的用心照顾为理由,邀请她回家吃饭。

当时,母亲还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亲倒是看出来了。既出于孝顺,也是给母亲清丽的气质吸引。他开始约会她。

比母亲年长十二岁的父亲,没为爱情改变多少,依然是个爱把心事藏起来的大男人。他对女朋友并不温柔体贴,反而像个司令官,谈情说爱也摆脱不了命令的口吻。

“一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他。那时候,我决定去加尔各答的一所会医院工作,那边也接受了我的申请。出发前几天,我才鼓起勇气告诉你爸。﹂母亲说。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这个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脸上读到了比她以为的要深一些的爱恋。

回去的路上,他静静地朝她说:

“我们结婚吧!”

她本来已经决定要走,就在一瞬间,她动摇了。

发现她没有马上就答应,于是,他说:

“你不嫁给我,不会找到一个比我好的。你的天国不在印度。”

“那天,我以为他这番说话是难得一见的幽默感,原来,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是最好的。﹂母亲笑了起来,说:”但是,你爸真的很聪明。我好爱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条小毛虫崇拜在天空中飞翔的兀鹰。”

他看得出来,母亲一直很崇拜父亲。她爱父亲,比父亲爱她多。她习惯了听命于父亲,把她无尽的深情,奉献给那颗过于冷静的灵魂。

“爸也许是一只孤独的兀鹰,但你绝对不是小毛虫。”他呵呵地笑了。

“幸好,你像你爸,遗传了他的聪明。他常说我笨。”

“妈,你不笨。爸一向骄傲。”他说。

“别这样说你爸。不管怎样,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个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他疼爱我们,就像天主疼爱祂的子民一样,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说。

“他只是不懂表达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这样的。他们两父子一起时,就像两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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