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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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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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一个小干部坐在焦义安的宿舍里,眼眶通红。

焦义安浅浅地笑着,起身倒水,又和小干部说了一声,你等会儿。完了出门到对面去敲王刚的门。

王刚探出了脑袋,看见焦义安在外面,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一脸狐疑。

焦还是笑:“一排长的对象和他吹了,正在我那屋闹着呢,你不看看去?”

王刚摇摇头,涩涩地笑,带上门出来了。

一排长看见王刚进来了,正想站起来敬礼,给焦义安摆手制止了:“免了免了,都下来了。一排长,我把连长给你带来了,连长大城市来的,见过世面,水平高,你有啥心事,好好和他说说。”

一排长下意识地看了看王刚,没好意思张嘴。

焦义安又给他倒上了一杯水,坐下了:“嘿,这小子还不好意思讲,你不讲我讲了啊。”

“咱们一排长有个小对象——咱们连里都看过照片,你看,就在这儿,”焦义安一边说一边指着桌上的一张小照片,“一排长,你自己告诉咱们的,你们俩处了几年了?”

“六年。”一排长嗫嚅道。

“对,处了六年了。一排长不大会写信,一有假就往镇上邮电所跑,给对象打电话……”

听他说到这里,一排长忍不住了,舌头也变得麻利起来:“指导员……说话可得讲良心,我不是不会写信,是写信藏不住老被这帮小子翻出来看……”

“嘿,你这人……”王刚忍不住笑,焦义安也气乐了,“同志们那是关心你,你怎么不识好歹呢?”

一排长脸通红。

“好,”焦义安收住笑意,“我们一排长脸皮薄,不爱写信爱打电话,老跑到邮电所打电话,炮兵都快操练成通信兵了,一排长,我说错没有?”

“指导员,连长,那是打不通……邮电所排队,跨省的长途还老找不着人,你以为是在连里打军线啊……”

“行,一排长正确,一排长有理。正确有理的一排长今天下午又去邮电所报到,这次运气不赖吧,打通了。一排长,告诉我,对象和你说什么了?”

焦义安嘴角上带着笑意,眼里却含着杀机,一路下来,一排长早已落进了套里,这会儿眼圈又红了:“她说……她说咱们俩分手吧……”

“也不能怪人女孩儿,一排长这两年统共见了人几次?也难怪人家不要你,咱们这驻在山里的部队,没办法——人家当爸爸的是守在医院病房门口等儿子生,我是守在磐石镇邮电所的电话机边等儿子生,一排长,要说打电话的故事,我可不比你少啊……”

“指导员……”

“得了得了,还哭?”焦义安已经完全收起了笑,“连长在这儿还不嫌丢人啊。对象不要你了,你小子还不当兵了?你是别人的兵我不管,但是你在红六连,你就得把这个问题给我搞清楚——好好想想你当兵是为了啥!还哭还哭,你还真好意思。”

说完这个,焦义安板着脸就把王刚拉起来往外走,临关门不忘回头嘱咐一排长一句:“这事儿你自己好好想想,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一排长给指导员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缓过劲来。

看着两人关门走了,才挠着后脑勺觉出事情的蹊跷来:“指导员平时不这样啊。”

还没继续往下想,一眼看见桌上的照片,又忍不住心头一酸,悲从中来:“怎么说分就分了啊,我们是有真感情的啊!”

第三章3

“其实他是个好兵,”焦义安低着头往前走,有点想笑,又有点惋惜,“咱们的兵在山里老不出去,有话没地方说。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对干部战友产生依赖情绪,老兵也像新兵。兵闷久了可以找班长排长聊,排长班长可以找连长指导员聊——咱们要是有问题,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那你想的是什么办法?”

“和老班长聊。”焦义安指了指连部院子中间的董存瑞雕像。

两人不说话了,夜里的连部操场一片寂静,草丛里偶尔有几只秋虫断断续续的叫声,已经失去了夏日的持久和洪亮。

两人背靠着董存瑞雕像坐在地上。

“指导员平时不这样吧。”王刚打破了沉默。

“嘿嘿,这不是领你熟悉工作么,以往唱惯了红脸,现在得唱唱白脸。”

“连长,别见怪,老班长在咱们背后,我说话直——一个连队两主官,肯定得有一个硬一个软。现在你刚来,还不熟,等过几天你熟悉了连里的情况,咱们再倒过来。其实啊,咱们说句不好听的,在这个山沟沟里窝着,手下就这几个兵,谁管都一样。”

王刚不说话,只是笑。

焦义安站起了身,面对着他正色道:“说真的,过两天你去六班看看吧,看看老班长和他们班的兵。当兵的人来了咱们203团,来了咱们红六连,都要去董存瑞班看看。”

“我明天就去。”

一点准备也没有,王刚让六班的欢迎打了个措手不及。

六班驻得离连部并不远,二排长领着王刚爬了一上午山,来到山腰上的二排小院里,门口的小兵马上跑进去报信:“六班都集合!”

六班就是董存瑞班,一共只有六个人,班长班副加四个兵。全连睡火炕,六班是唯一烧锅炉取暖的,每个人都有点灰头土脸,领头的班长一脸煤灰,大概是今天轮到他烧锅炉。

二排长站在王刚身边介绍:“这是咱们新来的连长,前线下来的侦察英雄,今天来看看大家,大家欢迎。”

人数原因,掌声并不热烈,但是很用力。六班的兵看着新来的连长,眼里充满了崇拜。

王刚给瞧得有点不好意思,举起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姿势。下边的兵一下就停住了,直愣愣地盯着他,等着讲话。

“六连……是个英雄的部队。六班更是董存瑞生前所在班……我刚到六连不久,希望和大家一起努力,把工作搞好。”

这位新来的连长显然不善讲话,很快就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尴尬。

二排长上来解围:“要不连长出题考考六班长?”

王刚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六班长一眼,六班长充满自信地挺了挺胸。

“嗯,T72坦克车长6。67米,观测角度为零,零三,问距离。”

“报告!2223米!”

“怎么算的?”

“报告!上间隔,下一千,距离密位在两边,要想求得那一个,对面相乘除邻边。”

“目标比阵地高80米,炮目距离4000米,问炮目高度角。”

“正零,二十!”

对答如流。

“好,挺好,都对了。”

王刚正想怎么继续夸奖,二排长上来插了句嘴,表面上是在和王刚说话,实际效果却像是在得意地夸耀:“六班的战士是全团选拔,所有成员都是高中以上文化,有一技之长……”

二排长话音未落,队伍最后冒出个小兵,满脸忍不住跃跃欲试:“报告!”

“什么事儿?”

“报告连长,我会吹笛子!”

王刚愣住了,二排长眉开眼笑:“那就表演给连长看看!”

“是!”小兵跑回宿舍拿笛子去了。

趁着这个工夫,另外一个兵喊了一嗓子:“报告连长!”

“讲!”

“报告连长,我会武术!”

“好,那你先表演!”二排长看着一脸惊愕的王刚,挺高兴。

小兵就站出来,打了一个长拳套路,嘿嘿哈哈地,还算有功底,面不红气不喘,刚收住姿势,二排长就叫好,兵们也跟着鼓掌。

回去拿笛子的小兵早就回来了,捏着笛子站在旁边拍了两下巴掌,看见二排长夸打长拳的,忍不住了,不等掌声停下就跑到队列前边开始演奏。

居然是军歌。

从二排长到六班的兵,每个人都不止一次地经历这样的“文艺会演”,二排长的手都熟能生巧地小幅度打起拍子,一边比画,一边笑着看王刚,眼神里充满了得意。

王刚都要看傻了。

吹笛子的兵一口气吹了四首歌,吹得脸红脖子粗快晕过去才停。剩下的兵们也不鼓掌了,他刚一归队,剩下的四个兵,连正副班长在内,统统站不住了。

“报告连长,我会跳舞!”

“报告连长,我会弹吉他!”

“报告连长,我会……”

第三章4

王刚看着几个兵兴致勃勃地表演,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好不容易等兵们都演完了,二排长才发现他脸上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下边的兵也都发现了,一个个低着头,不知道什么地方惹恼了这位新来的连长。低头归低头,心里还是揣着十分的好奇,不住地用眼睛四处瞟,想从别人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二排长出来解围,凑到王刚身边:“连长,六班的兵各个都有绝技,每次省军区下来首长,都来看六班,战士们就演给首长看的……”

王刚点点头,果断地岔开了话题:“咱们是炮兵,不是文工团,没听说解放军靠唱歌跳舞能打胜仗。六班长我刚考了,你们也看见了,嘴皮子上对答如流。但我还想看看你们的真本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连长,这个……”二排长有点为难,“咱们怎么看啊……”

“打。”王刚冷冷地冒出一个字。

都不说话了。

每个兵都下意识地缩着脑袋,怕王刚点到自己头上来。

“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王刚的声音冰冷,兵们仿佛能感到一阵冷冷的目光从自己头皮上滑过。

王刚指着刚才打长拳的那个兵:“你出来,咱俩试试。”

那个兵出列,看着王刚和二排长,眼神里有点怯。

二排长插话:“连长,动手不合适吧……”

“别怕,该怎么打怎么打,能把我放倒就算你胜利。”王刚看着那个兵,“你要还把自己当六班的人,当董存瑞班的兵,你就别怕,上!”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二排长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连长大人哪儿来这么大气要撒在六班。

被点将的那个兵没言语,静静地盯着王刚,仿佛仇恨在积聚,王刚也看着他。

没人劝,没人说话。

那个兵把帽子摘下来了,弯着腰放在地上,抬头看了王刚一眼,猫着腰就冲上来,近到身前冲着王刚当胸就是一拳。王刚侧身避开,在他的背上顺势推了一把,这个兵收不住力气,但是身手还算灵活,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又站起来了。

然后是谨慎地上前,拽住王刚的胳膊,一个别臂跟着一个膝撞,膝盖还没撞着王刚,腰就给王刚另一只手拿住了,重心一失,几乎是给转着圈扔出去的。

王刚看也没看地上的这个兵,冲着剩下的几个兵笑:“都上来吧,把我搬倒就算,别给咱们连最有名的六班丢人!”

这一个带着轻侮的笑刺伤了六班。

他们一个个地把帽子摘下来,放在班长手里,缓缓地站成了一个圈,把王刚围在中间。班长捧着帽子,走到二排长跟前,又把一堆帽子外加自己的塞给他,解开军装上的风纪扣,也站进了圈里。

站在王刚背后的兵就是吹笛子那个,他突然出手从背后抱住王刚,剩下的兵正要一拥而上,王刚已经弯腰从自己的两腿之间抱住了身后对手的小腿,跟着往后一坐,就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个兵的肚子上。王刚侧身翻了个跟头站起来,猫腰一把又推在身边一个兵的肚子上。

那个兵脚下被王刚绊住,失去了平衡,扑通一下坐倒。

两个摔倒的兵揉了揉屁股站起来,啥也没说悄悄站在一边去了——六个打一个,倒了再上,未免太没面子。

剩下的四个兵互相瞅了瞅,分两边包了过去,结果王刚灵巧地闪开,一个个地抓住站在最边上的人,扳胳膊绊腿,推推搡搡全给摔地上了。

兵们不说话了,爬起来从二排长手里接过帽子,拍拍身上的灰,列队站好。

王刚从地上捡起帽子,带上了,还有点喘,看着眼前的一排兵:“我不想故意刁难六班,你们是炮兵,不是侦察分队。打拳踢腿也不是考核你们的标准,我只想提醒你们一条——”

六班的兵静静地看着他。

“当兵很辛苦,想图表现是你自己的事。”王刚看着面前的几个兵,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但是要守好你自己当兵的本分——你们身后,不光有先烈,有董存瑞,还有今年百万被裁掉的兄弟们,他们被裁了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好,但是你们要表现得更好!他们在看着你们!好好干,浪费时间,不好好当兵,会教他们失望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份,但是我是从战争中学会了什么是一名军人,那就是打仗!就是牺牲!好,现在和平了,唱歌跳舞,文艺特长,有人喜欢,我不否认这种现象的存在,但我要问的是,一旦国家需要,你们会不会,会不会仍然前赴后继?去滚地雷?去炸碉堡?”

眼睛轻轻地扫过几个小兵,王刚的脸上有一丝骄傲——

“我刚来的时候,连指导员就给我讲了希腊神话里的那条船,你们肯定都听过了。咱们从土八路走到今天,鸟枪换炮了,衣服换了,武器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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