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合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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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合欢-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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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宇又叫了几声,璇芝方看清楚在一辆洋轿车旁的牧雍。他穿著绸制长衫和西裤,身边站着一位一身艳黄呢洋装的时髦女子,两人并立,像极参加完宴会的一对璧人。那情景,恍如一根针,刺痛了她的心。

此时,牧雍闻声回头,所见的恰是克字立在璇芝身后,站与坐之间,状似亲密。

他的心情已经够沮丧了,再看到这一幕,整个人似爆裂般,也没招呼一声,就径自跨过小径,穿越石阶,朝他们迅速走来。

没有欣逢好友的喜悦,只有一脸的兴师问罪,他把在场的每个人看一遍,最后目光落到璇芝和克宇身上,说:

“你们到这里做什么?”

因为他的口吻太凶,表情太怪,大伙全都愣住了,结果还是克宇说:

“大好春光,来饮茶赏花呀!”

“是呀!你能来,难道我们就不能来吗?”璇芝也发出声音说。

“表舅妈说过,你一个人在外,要注意分寸,千万别乱跑。”牧雍随口就说出来。

“你不要再提什么表舅、表舅妈的。”璇芝气得站直身子。

“喂!我们都是宁欣的同学朋友,算什么乱跑?你在骂人嘛!”秀仪也同时开口。

“他们表兄妹从上回闹翻后,到现在还没和好,你就别搅局了。”克宇打圆场说。

“还是为那柄袖珍如意的事吗?”

李苹好奇地问:

“那不是过了两个星期吗?”

“难怪我们最近都没有江南点心可以吃了!”庆兰在一旁说。

“好了!你们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克宇阻止地说。牧雍脸色稍稍缓和,正想说什么,穿著制服的司机走过来,很恭谨地说:

“徐少爷,司长和小姐正等着您呢!”

这句话让牧雍冷静下来,他掩饰所有的不快说:

“对不起,打扰你们的游兴。大家好好玩吧!回学校见。”

他转身走出小亭,每个脚步都沉重地踏在璇芝心上,她来不及阻挡,一种可怕的思绪就闯进她的脑海……若去年没那些风波,如意婚约顺利,牧雍就是她依靠一生的丈夫,而她的丈夫现在却和其它女人在一起……

那醋意如此清晰,她可以感受到那蚀人的痛苦。强作镇静,她回过神,耳旁传来的偏偏还是牧雍的名字。

“哇!一向标榜自由恋爱的徐牧雍,真的找到自己真心所爱了吗?”李苹惊叹地说。“不会吧!那位曹司长是曹锟的远亲,也是牧雍最痛恶的北洋军阀,他应该不会喜欢那种人家出身的小姐。”黄时兼很中肯地说。

“那位曹小姐看起来挺漂亮新潮的。”

秀仪说:“据说她是平津社交圈的一朵名花,追求者可排到西直门外。”

“那当然!娶到她可以说是鲤鱼跳龙门,他们曹氏家族现在可是红极一时,连段祺瑞都要闪一边去了。”克宇说。

璇芝实在听够了,她拉开椅子说:

“我累了,想先回去。”

“那么快,我们待会儿还想去逛天坛呢!”庆兰说。

“你们去吧!我自己知道路。”璇芝不等众人说话,就步下阶梯。才转过山径,克宇就从后面追来,手上还拿着她遗忘的丁香花和白杏,并笑着说:“他们一致决定,由我陪你回宿舍,时兼和何虔陪三位小姐继续玩。”

“这怎么好意思?你还是和他们一块儿去吧!”她说。

“天坛我已经去过好几趟了,倒是你,才应该去看看。”克宇说。

“我真的是乏了,不想去。”她再一次坚持的说。

“那我们去天桥看杂技好不好?那儿热闹,也不用走很多路。”克宇建议着。

“不了,谢谢你,我只想回宿舍。”璇芝耐心地说。

沿着高高的黄色城墙,他们安静了一段路。

走过一片广场,避开几头驮着货的骆驼和骡子,克宇突然开口说:

“你真是我见过最特殊的女孩子,尤其是那高贵的气质。秀仪她们说的没错,你是冬天的一朵梅、春天的杏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海棠,时时都有不同的风采和韵味。”

“你不该说这些话的。”璇芝极不自在地说。

“我早就对你心仪已久,只是苦无机会表达。幸好秀仪她们的安排,我才能亲自说这些话。”克宇说。

“什么?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计画的?”她瞪着他说。

难怪她最近常会有意无意的和克宇“偶遇”,在这几次的场合中,她一点戒心都没有,还替他制造独处的借口。

“虽然这是一个男女公开交往的时代,但要吐露心中爱慕的话,仍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克宇不顾她的惊愕,继续说:

“尤其牧雍说过,你是极保守又极有主见的女孩子,不能唐突或轻侮的。”

“徐牧雍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她的脸都白了。

“他是你的表哥,为了慎重起见,我特别请示过他。他完全同意我的追求,并且愿意担保我的人品和身家,在你和你父母面前多多美言。”克宇没察觉异样,振振而答。

璇芝心里气得说不出话来!牧雍自以为是什么人?他竟敢这样“安排”她的感情和婚姻?真太过分了!她恨不得此刻骂得他狗血淋头,咒他掉进湖里、跌下轿车,永世不得超生!

印象中,她从没那么愤怒过,如火穿心,因此咬着牙紧往前冲,几乎忘了旁边还跟着一厢情愿的克宇。

“我是抱着百分之百的诚意,你是我第一个仰慕的女子,除了一颗热情的心外,就是我这愿意随时为你所趋使的人,做牛做马都在所不辞,宁欣……”克宇兀自动情地说着。

璇芝实时煞住脚,不然她真要气得一头去撞墙了。

强做几个深呼吸,她面对眼前这可怜的男子,带点冷酷地说:

“徐牧雍大概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是订过亲的人了。”

克宇的脸陡地变得十分滑稽,嘴张合了几次,才吐出字句:

“你……你订过亲?”

“是呀!我一岁的时候就许了人家,对方这两年就会来迎亲,所以我是不能谈任何‘交往’的。”璇芝干脆把细节都加上去。

“牧雍一点都没提到。”克宇看起来有些茫然失措,“可是,这种婚姻没有感情和幸福可言,你还要嫁吗?”

“我凑巧很欣赏我的未婚夫,也愿意守这个婚约!”她把戏演到底,还带着一抹笑容,有种对牧雍报复的快感。但克宇可惨极了,他彷佛受到莫大的打击,垂头丧气的样子令人不忍。

璇芝一反平日的矜持,拍拍他的手臂说:

“对不起喔!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有才气又豪爽,只可惜我已订了终身;不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北京城那么多姑娘,总会碰到你的有缘人。”

“不必安慰我,我是个能够接受失败的人,无缘就是无缘,我绝不强人所难。”

他苦笑说:“我最气的是牧雍,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害我出了那么大的糗。”

璇芝只要不做声,必会造成两个男人之间的心结及芥蒂,但她的心尚未如此狠毒,只有委婉地说:

“牧雍是我极远的表哥,并不清楚我的事,他所说关于我的部分都是不准的,你不必向他打听我。”

“所以,他也不是有意瞒我的。”他自己下结论说。

“嗯!”璇芝用力点点头。

那日,克宇仍很有君子风度地送她回学校,两人一路谈着,气氛很友善,也比以前热络许多。

待璇芝一人独处,湖畔种种的情绪又回来,扰得她什么事都没办法做,而那愁绪多半是牧雍和曹小姐双双离去的情景,还有他要将她“推”给刘克宇的事实。

她在房间内不断地来回踱步,但愈走愈窄、愈想愈闷,好象她那找不着出口的痛苦及迷惑,只能发出声声怨叹。

※※※

牧雍也在梧桐树下来回踱步。

他是曹司长的座车一到胡同口,家门也没进,就骑着自行车往女师飞奔而来。他不知道宁欣回来了没有,但他人就是一刻也静不下来。

然而,自行车才停下没多久,就偏偏被他撞见克宇送璇芝回宿舍的场面,他们两个单独相处,又谈笑风生,看得牧雍七孔生烟,人像要烧起来一般。

这个璇芝也太不知避讳了!虽说现在讲究自由开放的风气,但女子仍要顾及名节,她这样随意和男子走在大街上,成何体统?至少她和他的如意婚约尚未结清,总要有些顾忌吧?

还有克宇,太不讲朋友道义了!他不是一直暗示璇芝是追不得的吗?克宇竟还当他的面,带她去游山玩水,还敢大言不惭的说君子不夺人所……呃……反正很不应该就对了。

他这一生从没像这样失去控制地愤怒过,但气归气,他的内心深处仍有一丝理智告诉他,他没有理由来干涉别人的自由交往,所以他不敢真的唤璇芝出来问话,只能在她的窗外像个疯子般猛绕圆圈。

璇芝打开窗子,想看梧桐树,却看到立在树下望着她的牧雍,两人四目交接,全是藏不住的苦涩。

他是来监视她的吗?他还敢来?璇芝心如浮涌的潮水,漫湮一切,还来不及思考,人就走出宿舍。

“你……你又来做什么?”她一见他,就冲出口说。

“我正好看见你和克宇状似亲密地走回来。”他的语气中有很明显的指责。

“你没资格管我!”

这话对璇芝而言无异是火上加油,她更愤怒地说:

“你自己还不是在外面公然和曹司长的女儿出双入对吗?”

“我那是应酬,旁边还有许多人在场,我和曹小姐从来没像你和克宇这样单独走在一起过!”牧雍回驳说。

“单独在一起又如何?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她提起就一肚子怨!

“你竟鼓励他来追求我,不但用了‘同意’两个字,还更扬言要‘担保’!你这不是太过份了吗?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我……我并没有……”

牧雍解释不下去,只说:

“无论如何,不用我的‘同意’和‘担保’,你似乎已经答应克宇的追求了。”

他把她当成哪一种女人了?处处招蜂引蝶吗?看到他那自作聪明的样子,璇芝连否认的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绞着手帕,站稳脚步,用一种不让自己崩溃的口吻说:

“答应或不答应,都与你无关,我没有义务向你表明什么!”

又是那拒他千里的倔强面孔,从一开始,他们就很不对头,这种不对头又引起他的痛苦,让他必须去挽回彼此间的劣势。

他忍住心中的焦灼情绪,试图冷静的说:

“你是没有义务,但我老觉得自己有照顾你的责任。出门在外一切都难,尤其你又是个女孩子家,我只是希望你多小心,别因一时冲动,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你认为我接受刘克字的追求会后悔莫及?”她无法置信地问。

“至少我觉得克宇不太适合你。”他很流利地说出,彷佛已在心中放了许久。

“第一,他的个性很急躁外向,而你属于内敛安静的,我怕你会受不了他。第二,他的家是从商的,没有官宦及诗书的背景,我怕你会不习惯。第三,呃……”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对待朋友的!一面允诺帮他忙,一面又扯他的后腿,简直是两面人!”璇芝打断他说。

“我所做的种种,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名誉和未来着想!”他激动地说,只差没有掏心剖肺了。

他不说这一句还好,一说又勾起了她所有的委屈和伤心往事。

她用最重的言语来阻止那种锐痛,出口便成控诉,“我的名誉和未来不早就被你毁过一次了吗?而现在,你还来继续毁我的自由与独立!在我的心里,害我离家在外的不是传统封建,不是吃人礼教,而是你!你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祸害!”

够了!他得到的教训及责怪还不足以让他死心吗?从运河拉她上船的那一刻起,她所表现的就是排斥和痛恨;到了北京,她更坚决两人要保持距离,每次话一出口,就如刀光剑影,砍得人闪避不及,只有伤痕累累的痛。

够了!她既不领情,他又何必把自已的热切诚意任人蹂躏呢?再下去,他就成了有被虐狂癖的人了。

一声声够了,在他心里筑成一道道冰冷的墙。人不再激动,血不再沸腾,他用一种接近正常的冷漠语调说:

“我早该知道,我在你眼中的评价如此低。一个万恶不赦的自私小人,一个自以为是的伪君子,难怪你千方百计要远离我。我懂了!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他说完,看她一眼,便骑上自行车离去。沿着泥板路,沿着瓦墙,沿着两排绿树,他的身影转个弯,而后不见了。

璇芝的四周霎时寂静下来,包括人声、风声、树声、鸟声,还有她自已心中闹烘烘许久的响声。一切都静了,好奇怪呀!

有两片叶子在她眼前飘下,青青嫩嫩的,不是秋天,也非枯萎,怎么会有落叶呢?然后是两滴雨,轻轻滑落,到了她的掌心,她才明白那是眼中流下的泪水。

※※※

牧雍用自来水笔醮了好几次墨水,总无法在纸上写下一个字,他心中乱极了,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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