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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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枕江山- 第3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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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鼓乐的丝竹旋律和金鼓声在硝烟之间激扬地演奏,轰鸣的炮声如同晴天的电闪雷鸣,大地都在颤抖。

    人们震慑于如同天神的威怒。东边战场上许多联军党项士卒纷纷抬头看天,却看到了北边漫山遍野的混乱。

    大圣军步兵也在随着军令在调动,就近的号声仿佛在催促,成排的两色三角旗在挥舞,空气中一片嘈杂污浊。

    李三哥等士卒也看得懂旗帜,但他们无需理会军令,只要照都头什将的叫喊、跟着本都的队伍走就行。队列在朝前方缓慢以横队推进,李三哥便扛着铁管火器跟着左右的人一起往前走。

    剑盾重步兵、神臂手人马以纵队调头向后撤。那些兄弟不少人一身都是血,腥味从队伍间隙间飘来,李三哥心里更是紧张。他现在变成了第一排,饶是打过不少仗的精兵,在这种尸山血海的战阵上依旧没法感觉轻松。

    没一会,已经撞见了追击后撤大圣军的敌兵人群,人马在整个山坡上蔓延。实际上大炮频繁的轰鸣已经让东面步兵的进攻也显得十分迟疑,上来的速度明显变缓。

    “准备!”一声嘶声大喊惊了李三哥一下。左右的兄弟听令纷纷单膝跪地,李三哥也赶紧单跪让身体矮一截,并且想也不想就先吹了一下火绳上火星,把引药锅盖打开,熟练地把火器平举了起来。

    联军汹涌的人群距离只有二三十步,李三哥清晰地听见他们恐惧又愤怒的叫喊,能看清他们的眼神他们,满是污垢尘土的脸,甚至那甲片做得参差不齐的破烂盔甲。大量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谁也不认识谁,更没有仇,但战阵的邪门之处就在于此,那些完全无冤无仇的人,却拿着兵器,叫喊着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李三哥相信他们冲到面前,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想把自己剁成肉泥!

    不知甚么地方有人大喊:“皇上温衣饱食待兄弟们,报效皇恩正在今日!”“汉家儿郎,忠勇当头,天子之敌,便是吾等死仇,绝不手软……”

    李三哥对这些鼓舞士气的话听得多了,实际不是特别关心,因为甚么大义道理,与摆在面前的随时可能被刀砍箭伤的实在事关系不大,这时脑袋上的箭矢还像雨点一样叮叮当当往下砸!

    不过慷慨之辞,加上诸军的响彻山谷的呐喊,着实叫人热血澎湃,李三哥也感觉到了万众勇气一心的气氛,现在其实没甚么惧意。

    排头鹤旗抬起,“哐!”锣声一响。李三哥便听到头顶上“噼里啪啦……”地响起,前面靠近的密集步兵惨叫一片,铅弹无形,只看见那些人身体上血花飞溅,兵器丢得到处都是。

    齐射刚响过,大约经过一个行军鼓点的时机,李三哥便扣动了火器上的铜制机关,正好整排的火器都在这时响起。他一面扣动机关,一面把头向左侧一偏,眼睛一闭,火药爆响的声音便从皮护耳外面响起。

    等响声一过,面前硝烟弥漫,一时完全看不清前面的场面了,只听见嘶声裂肺痛苦的惨叫。

    都头的叫喊适时地响起,李三哥等人赶紧站起来,转身紧跟着第二排的那姓张的汉子走。很快迎面的汉子们擦着李三哥的肩膀向前过去了。

    什将叫:“好!”李三哥便赶紧站住,拔出一根缠着布条的木棍,手脚麻利地捅进枪管搓着把里面的渣大致弄干净,又对着引火锅“呼呼”地猛吹了几下。

    后面的大炮响雷一样轰鸣,前面噼里啪啦硝烟弥漫,箭矢在头上飞,叫喊声、杀声响成一片。但李三哥都不管,眼睛只盯着手边繁杂的物什,手脚一定要快,不然等别人都忙好了要前进的时候,就等于拿着一根烧火棍上前了。

    他用牙齿咬开了塞紧竹筒上的草纸裹的塞子,把粟米大小的黑颗粒倒进双腿夹着的枪管,再抽出木棍,用光滑的一头捅进去,试着轻重压实接着从腰间皮革口袋里掏出一枚用麻布紧裹扎死的铅丸,上面还有滑滑的桐油,立刻塞进管口,再用木棍用力往里捅。现在这铁管比以前铸造的铜铳小多了,铅丸塞进去非常紧。

    接着还要上引药、盖引药锅、检查火绳等事……这活显得很琐碎麻烦,但李三哥却更愿意这样上阵!虽然很费事,却不怎么费力听说还可能炸膛炸伤自己,但这些铁管有编号,如果规定的使用次数不到炸了,伤了将士、工匠会被治罪!遇到那种破事的可能比冲上去被砍死小多了,根本不怕。不然操着刀枪冲上去拼命……经历过的禁军士卒都懂!

    李三哥闷头急着忙活,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甚么。抬头看时,只见前方战阵上的联军各股人马正向山坡下溃逃,步军阵本来就密,一时间混乱不堪,许多人被踩得大声惨叫。

    山坡下几百尺外,数万联军步兵大阵在那里列阵不动,而前方的乱兵正在向大阵上的方阵涌去。

    李三哥茫然地回顾四下,只见整片山坡上的战线都乱了,党项人各股步军都在溃逃!人群向山洪一样乱糟糟向山坡下涌去!

    李三哥和身边的赵大根等士卒都愣愣的,瞧着这突如其来的浩大场面。

    ……就在这时,西边炮阵上炮声轰鸣,震耳欲聋,一些炮口已经对准了山坡下的联军步阵!铁球纷纷横飞进了山坡下列阵的步军大阵!

    无论是中原军队,还是甚么部族的人马,只要是步兵,队形肯定很密!因为从单兵战术上,两个人砍一个人几乎是必赢那么队形越密,局部上就是以多打少。没有任何步兵军队上阵,像骑兵那么离得稀疏。

    风驰电挚的铁疙瘩飞过一群人的头顶,高度越来越低,“砰!”一颗脑袋顿时炸裂了!骨头血肉模糊的脑袋猛地向后一偏,脖子咔嚓折断,铁球一偏继续飞进人群,“砰!”又是一声恐怖的撞击声,另一个士卒的胸口被撞得肋骨隐隐发出断裂声,身体向后仰倒。铁球撞到躯干方向偏斜很大,速度减慢很多,但依旧又撞伤了数人,人群里惊恐的惨叫传出来,恐惧的气氛像瘟疫一样蔓延。

    少顷,另一枚铁球落到了一股人群的前方,“砰”地一声沙土四溅,那铁球立刻弹跳而起,直挺挺地飞进了人群。

    随着炮击的持续,骚乱不断扩散,几万人的大阵已隐隐动荡。而前方忽然溃败的人群,更是增添了失败绝望的迹象!

    山坡上皮鼓声从整条战线上响起,大圣军步兵队列整齐,什将从每队的左侧带引,众军跟着什将以两队两列为纵队小跑前进。黄土山坡上,一队队人马像一支支兵器一样,先后冲杀下来。

    大圣军步兵军纪整肃,战阵之法娴熟有序,纵队推进非常快,相距数十步外形成横队也十分麻利。整个山坡上,各都人马运动不一,陆续形成横队时,看起来整片人潮都如漩涡一般迂回,无数铁盔在涌动。但每都、每队、没火的人都随着武将的军令在调动,细处十分有序。头上有联军转头放的箭矢不断飞来,时不时有大圣军将士的盔甲结合部披甲被射穿受伤,但箭雨没能丝毫影响战阵。

    联军溃兵乱哄哄地挤进了几万人的大阵,他们没法从各方阵之间的间隙后撤,因为火炮打乱了大片的阵营,溃散乱跑的人让前方各营混乱不堪。

    “砰砰砰……”火器的齐射在自南到北的战线上陆续响起。无形的铅丸就近穿进人们的身体,绝望恐惧的惨叫哭声如同鬼哭神嚎。血雾和硝烟一起弥漫在战场上。

    大圣军火器人马编制适应战术改变,一个都的人约二百人,一指挥达到六百人。一都士卒六队,一轮齐射实际是两次齐射,一队单跪在前,一队站着……一都一个轮回,就是六次齐射,距离只有二三十步,随着进攻还在不断缩小!

    这种强度的火力造成的大量伤亡,党项人和奚人步兵在失败的气氛中、根本承受不住!军队早已崩溃了,但是密集的步兵大阵混乱起来,中间的人很难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是人,只有拼命向后挤,场面简直不忍直视,如同闹市的骚乱一样。

    成队的大圣军拿着简单的火绳枪,抵着慌乱的人群,简直是屠杀!前面零星几个汉子眼看跑不掉,提着铁刀嘶声大叫着冲过来。

    “霹雳啪啪……”一整排白烟腾起,火光星星闪烁。那几个汉子像发了羊癫疯一样浑身抽搐,胸膛上血花飞溅,扑通跪倒在地,向前倾倒,兵器掉在地上,“嚓”地插在黄土里。

    人群前方,尸体已经堆积起来!暗红的血水沿着沙土在流淌。整个一修罗场,哭爹喊娘、喊苍天也没用,伤兵满手是血,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理会,因为四面都在喊叫。

    如果,这就是人间,那人间一定是另一个地狱!

    战场上炮声隆隆,连绵山中的战场,完全就是一场浩大的悲剧!拓跋德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巫术?!”

    站在一旁的翟士贵也呆了,他忽然普通单膝跪地,口中用契丹语念叨着甚么,大概是“完了,完了”。

    拓跋德明大吼道:“快!传令诸部离开,走,走……”

    身边有人急忙应道:“遵命!”片刻后,那人又问:“如何传令?”

    拓跋德明也不知道。战阵之上,已经把大量的人部署到了阵前,就算人马没有乱,临时忽然要全线后退也极可能造成全线溃败!所以临阵后退一向都是大忌!

    而现在旗帜人马混乱的场面,中军下达的军令难以到达武将手中,武将更无法控制自己的人马而鸣金收兵只会带来更大的溃败和混乱。

    拓跋德明手握十余万人马,此时却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就好像一个人的四肢失去了知觉,完全无法控制力量。

    手脚都在颤栗,在发抖!

    “苍天呐……”

    他眼睁睁地看着大面积的人马陷入修罗场和混乱,长久地看着,却没有任何办法。此时再改变战术进退,太迟了!神仙也做不到。

    兵败如山倒,广阔战场上的全面失败,来得如此直观、迅猛!

    拓跋德明在深深的绝望中无法自拔,他真正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这一仗不仅败光了他的兵力,更会败光党项举族的根本,战场上几乎集中了所有强壮的党项男性,底子都输光了,整个部族的前途还有任何机会?

    他很后悔:“我昏了头,事前还是没有慎重地估计无法承受的结果……”

    一旁的翟士贵跪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此地的黄土,良久没有吭声。他似乎更早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了眼前的现实,这时从地上站了起来,丢掉手里的黄土,伸手放到了剑柄上。

    “铛!”剑鞘的机关一声轻响。拓跋德明立刻转头看着翟士贵。

    就在这时,亲兵冲上来保住了翟士贵的手臂,大声说着甚么,翟士贵与他们争执了几句。

    拓跋德明见状问道:“翟将军要自裁?”

    翟士贵一脸痛苦,咬牙道:“大圣军用的不是巫术,是火器。咱们没见过的火器和战术,这场仗一开始咱们没摸清,从进攻的那一刻就输了!而现在,败局铸成,无法再改变无数人因本将的愚蠢死掉的下场。

    本将愧对战场上的两万辽军勇士,愧对大汗和萧公的重托,就算回上京,诸贵族大臣也不会放过我……死对我来说,是解脱!”

    后面的辽军部将急劝,沉声道:“萧公应会保翟将军,何况大圣军的战法,尚需杨将军归国禀奏,以免辽军再落入同样的陷阱!”

    翟士贵听罢立刻被说动。

    而拓跋德明却一脸绝望,死的心也有了。求生欲人皆有之,好好的一个人却突然想着自己寻死,实在是因为后果严重到觉得自己的性命也无关紧要的地步!

    党项部将也在劝:“夏王若去,您的儿子和诸部首领都不能号令各部,党项定将一盘散沙,任人鱼肉!”

    拓跋德明长长地叹息,望着山下的辽阔起伏的场面。天地间仿佛都已被硝烟和血污充斥,大地上全是混乱的人群。黄尘中的太阳,也蒙上了一层阴影,不忍直视如此惨状。

    四面的人像惊慌的蚁群一样,向八方散落逃跑。各阵中间的人群则一边向后逃跑,一边相互践踏,东边的大圣军尾随其后追杀。

    连北面山坡上的大群骑兵也被冲击追杀得拥挤不堪,只有靠后和两翼的马群才能撒腿飞快地四散逃奔,大片人马正在缓慢地散架。

    大圣军骑兵不过一万余骑,却追着几万人马杀!后面的步兵也在追赶,只是一时半会追不上。

    风云变色,人潮涌动!

    拓跋德明懊悔不已,为何要骑兵集中在北面?为何骑兵也会聚集起来让别人用巫术一样的火器摧残!中了计,他和翟士贵都完全想不到会这样,甚至无法想象大圣军那点骑兵能挡住几万骑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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