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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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滋味-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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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笑,他转进小巷弄。

一座倾圮的四合院矗立在眼前,琉璃窗缺角,屋顶上的燕尾却仍然昂立,尽管木门上油漆斑驳,曾经鲜丽的门神仍尽忠职守。这曾是有钱人家的庄厝吧!

进门,几个盖着木盖的陶缸横放墙边,经年累月对抗风雨的木匾悬挂于厅门,岁月模糊了字迹。

季阳进入厅堂,风尾随,带起一阵清凉。这是古老建筑的好处,不用冷气机、不需要电风扇,只要一把扇子,慢慢摇,就能摇出一季凉爽。

厅前木桌染满灰尘,几盏残烛倒在桌面,缺脚的雕花木椅靠在墙边。旧时王谢堂前燕,凄凉尽现。

走出厅门,他发现墙边几株瘦伶伶的藤蔓植物,虽乏人照料,却也开出几朵金黄花朵。

季阳趋近看,拨开绿叶,意外地,在里面找到一颗葫芦瓜,很小,小得很可爱,它的身量不到他平日所见的五分之一,轻轻碰,不大的葫芦瓜竟已熟透,摇一摇,里面的种籽带出韵律。

当他考虑要不要拔下来时,一个女孩匆匆闯进来。

乍见季阳,她大吃一惊,不过很快地反应过来,双手合掌,她拜托着。

季阳没弄懂她要请托些什么,见她眼光朝四周飞快搜寻一圈,选中墙边的陶缸,身形俐落,她翻进水缸中,抬起木盖往自己头上盖挡。

看不出她两条手臂瘦巴巴,竟抬得动厚重木板!更有趣的是,这个发育不良的小女生让他联想到绿叶下的小小葫芦瓜。

不迟疑了,他低身弯腰,拔下叶间的葫芦。

啪跶啪跶,拖鞋打着后脚跟的声音随着男人的脚步逼近,传进他耳里。

季阳转身,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脏兮兮的白色短衣一半塞在裤内,一半拉出来,撩到膝盖的裤管一高一低,下巴上面满满的胡渣,在在显示他的狼狈邋遢。

他靠近季阳,浓浓酒味从他身上飘散出。

皱眉,季阳敛住笑脸。

“喂,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查某囝仔?”他口气凶恶。

季阳摇头,不愿和他多说话。

文泉以为季阳听不懂台语,改用国语对他说话:“你要素看见她,最好告诉哦,吼则哦会告你诱拐业成年护女。”

浓浓的闽南腔让季阳忍不住发笑。摇摇头,他坚持自己的谎言。反正没被告过,偶尔上上法庭,也是一项特别的经验。

“死查某囝仔,给哦出来,要素让我找到你,哦一定给你扒皮。”

文泉朝房里吼两吼,没见动静,他进屋,来来往往前厅、屋居,绕过几圈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

幼幼躲在水缸里,多躲十来分钟,才推开头上盖子,爬出水缸。一出水缸,她接触到他带笑的眼睛,心猛呛几下。他的眼睛太有魅力!

季阳借机观察她。原则上,她不算美女,过瘦的身体四肢彰明她没受到良好照顾,不过,她的眼睛很美丽,每个流转都耀动人心!

“谢谢。”她低头,拨拨头发,让它们平均遮住半张脸。

“不客气。”他有股冲动,想掀开她的发,看看全部的她。

幼幼转身想走,季阳却唤住她:“等等。”

“有事?”

“刚刚算不算是我帮了你?”

偏头,幼幼想想,回答:“算!”

“身为恩人,我有没有权利向你索取回报?”

“你……你要做什么?”她戒慎地问。

“让我拍张照片。”他摇摇手上的照相机。

“照片?”不会是裸照吧?幼幼满脸犹豫。

“只是一张照片,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在哪里拍?”如果他说到他家里,她绝不会答应。

“就在这片围墙边,你靠着水缸,好不好?”说着,他拿起镜头对焦。

“就这样?”

“对。”

“好吧。”幼幼走到墙边,拍拍学生裙、拉拉制服领子,稍作整理。

“可不可以麻烦把头发拨到后面去?”

幼幼盯着他,认真摇头。这是她的坚持!

“好吧!对镜头笑一个。”季阳妥协她的坚持。

幼幼没笑,怯生生地望向季阳。他在镜头里看她,她在镜头外观察他,彼此互望,望出两人不解的好感。

“拍好了,谢谢你。”手指比出OK,季阳冲着她笑。

“不客气,我要走了,再见。”

挥挥手,幼幼离开,跑几步,又折回来,沉吟须臾,她指指季阳手中的葫芦。“那个……不能吃了。”

“我知道,我没打算煮它。”

“不煮,你拔它来做什么?”

“晒干,在上面刻字,放在桌面当摆饰。”季阳回答。

“刻什么字?”

“还没想到。”他实说。

“哦……那没事了,再见。”

不过,这回她还是没走成,因为季阳二度喊住她:“等等。”

迅速转头,幼幼望向他。

“我想到要刻什么字了。你叫什么名字?”

“幼幼。”

“又?哪个字?”

“幼儿园的幼。”

“幼幼。”一个很符合她和葫芦的名字,小小的、发育不良的代称。

“你要刻我的名字?”

“对!纪念助人为快乐之本的一天。”

“嗯。”

点点头,幼幼没反对,微笑,她向他挥手。这次她走成了,一向沉重的脚步带上轻快,她心中飘起一抹幸福。

“我告诉你,季阳真的很好!他既风趣又亲切,一点都没有老板的架子。”

提起季阳,琇玟嘴巴停不了。季阳好、季阳妙、季阳季阳季阳呱呀呱呱叫。

“嗯。”幼幼捧场,听得专注。

“他说找一天带我去骑马,他很厉害,才来牧场没多久,就能骑在马背上奔驰。”

骑马……哦!浪漫浪漫……

“嗯,他很厉害!”

幼幼不晓得季阳是何方人物,但几天下来,从琇玟姊的口中,她听说了会玩的季阳、待人体贴温柔的季阳、处处替人着想的季阳……幼幼仿佛认识了他一辈子!

“我们大老板人冷淡、二老板脾气坏,所以季阳一到牧场啊,马上得到所有员工的爱戴。猜猜看,我们里面有多少女生暗恋他?”

扠起腰,不介意情敌有多少,对于男朋友有人欣赏,琇玟的骄傲比妒嫉多。

“不知道。”

“告诉你,除了小书之外,我看呀,所有女生眼光全集中在他身上啰!”

“不管多少人眼光在他身上,重要的是,他的眼光只在你身上。”幼幼的说法满足了琇玟。

“不和你聊了,我要去洗澡换衣服,他快到我们家了。”

“好,我去帮苏妈妈的忙。”

说着,幼幼走进厨房。今天的晚餐很丰盛,新鲜渔产、蔬菜、鸡鸭,苏妈妈用最大的心力招待客人。

“幼幼啊,你觉得小老板会不会看不起我们家?”

苏妈妈熄火,转身问幼幼,眼底写着担心。

“如果他是这种男人,那么他配不上琇玟姊。”幼幼说。

“你是知道的,自从苏爸爸过世后,村里常有人闲言闲语,说琇玟身上也许带了精神病,那种病……会遗传!”

“你别理会旁人说词,人都是这样的,看不到自己的问题,却习惯把事情加在别人身上。”

“好长一阵子,我很担心,遗传这种机率,谁都说不得准。”

“苏妈妈,你是好人,好人会得天佑的。”没有不耐烦,幼幼声声劝慰。

“可是……”

“你是杞人忧天,琇玟姊那么开朗,她像你,不会有问题的啦!”

“希望如此。你把菜端到前面,我再炒个笋子,你摆好菜后,顺便帮我去阿枝婶家里拿两瓶汽水。”

“知道了。”

幼幼乖乖把菜端上桌,碗盘一个个排好。也许它们比不上大餐厅的佳肴,但明摆着用心。

布好菜,门铃声响起,幼幼上前开门,门外是——

他怎么寻到这里的?一时间,幼幼无法反应。

“幼幼你住在这里?琇玟是你的家人?真是巧合!”

季阳几个句子,让幼幼将事情串连起来。

“你是季阳?”

“我是姜季阳,不过你应该叫我季阳哥。”

耸肩,她不习惯喊他哥哥。“你早到了。”

“我了解,但第一次拜访,基于礼貌,早到总比迟到好。”

“琇玟姊在洗澡,你要不要等她一下?我出去买点东西。”

“你要买什么?”

“到杂货店买汽水。”

“我陪你去。”他提议。

“嗯……好。”

幼幼考虑一下下,回厨房向苏妈妈说一声,然后和季阳走出家门。

走在路上,街灯拉长两人身影,电视机声从几户人家里传出,在这晚餐时间,平日的小孩哭闹声,全数消失。

“下午追你的男人是谁?”季阳问。

“我可以不回答吗?”

“可以,如果你想这样对待恩人的话。”

“你在胁迫我?”

偏头,幼幼朝他一笑,浅浅的笑容竟带出他的快乐。

“随便你怎么说。”

“他是我爸爸。”

幼幼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认父亲,在他对自己做过那么恶劣的事情之后。

“你们长得不像。”季阳说。

“我应该觉得幸运吗?”

“我要是你的话,会跪下来感谢神明。”

幼幼又让他逗笑了,就像琇玟姊说的,他既温柔又体贴。

“糟糕!”季阳突发一语。

“怎么?”

“如果我和琇玟交往成功,他有可能是我的岳父,岳父控告女婿诱拐未成年少女……哇!肯定会上社会版头条。”

这句话,他尝试为幼幼制造出另一个笑容。可惜,努力失败。

低眉,幼幼酸酸的笑挂在嘴角,“你放心,他不会成为你的岳父。”

“为什么?”

“我不是琇玟姊的亲妹妹,只是她们母女好心收养的女孩。”

“好心收养?”

“我原本住在她们家对面,我爸爸是酒鬼也是赌鬼,我的母亲被他打出门,我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办离婚,总之,她再没回来过。”

幼幼没想过在他面前自卑,仿佛他这个人习惯接收别人的伤悲,也或许琇玟姊说得对,他的亲切容易得到真心爱戴,于是她交给他最真实的自己。

“了不起。”

他居然对她说“了不起”?拥有酒鬼父亲是件了不起的事情?这是哪国的思考模式?

“告诉我,我又哪里值得跪下来感谢神明?”幼幼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这样的家庭,你可以活得正常健康,那不叫作了不起,叫什么?”

他的表情、他的声音、他的诚恳,件件都让幼幼觉得自己果真了不起!

我们周遭常有一种人,他的同理心特质让你容易对他吐露心事,仿若他能包容你所有心事。对幼幼来说,季阳就是这种人。

“你怎么知道我正常健康?”幼幼反问。

“等你不正常的时候叫我来参观,我就承认你不正常。”

这个话题至此结束,他们走进杂货店,买汽水,返回。

“说话吧!我喜欢听你讲话,不习惯沉默。”才三十秒,没有她的声音相陪,季阳开始觉得无聊。

“我不晓得如何跟陌生人说话。”幼幼软软顶他。

“我是陌生人?好!我承认你不健康又不正常。”

从她手里拿走汽水,这是绅士作为——不让小姐劳累。尽管她只是小女生,不在他的追求行列。

“你用什么标准判断我的正常度?”幼幼笑问他。

她很少对男人微笑,但这个男人总叫她一次一次破例。

“正常人不会将对自己处处有利的男人,归类为陌生人。”

“你对我有利?不会吧!你要把下午那件恩情重提几次,才觉得满意?”爱讨人情的人常教人不耐烦,可幼幼没将这种情绪反应在季阳身上。

“我说的“有利”不是指下午那件事。”

“请教你,你“又”做了哪些对我有利的大事情?”

他扬扬手中的汽水,笑说:“我为你做劳动服务。”

话一出,两人同时笑开,清脆的银铃笑声荡在夜空中,幼幼的快乐因这个男人产生,而季阳的喜悦来自幼幼的快乐。这个晚上、这个时空,他决定为这颗瘦伶伶的葫芦瓜,制造无数欢乐。

季阳和琇玟的感情加温加热,他天天到苏家晚餐,假日带琇玟到户外玩,他把苏妈妈当成自己的长辈,把幼幼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他宠幼幼、疼幼幼,无时不刻想替她延揽快乐。

“哈罗!我自己带汽水来。”

扬扬手上可乐,无意间,他发觉幼幼的嗜汽水,比所有女生严重。

“耶!汽水!”

接过他手中汽水,幼幼欢呼。不晓得是生活中辛苦太多,需要甜食来冲淡苦涩,还是当苦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需要甜味来为生活添味。

琇玟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碗饭,看见欢呼的幼幼,她笑弯腰。

“好了,吃饭罗!”

“我去拿杯子。”幼幼放下汽水,转身进屋。

“她还是个孩子。”季阳说。

“别不满足,两瓶汽水换到她孩子似的欢呼,是你赚到。我和妈妈花了多少努力想把她变成名副其实的孩子,还办不到呢!”

“怎么说?”

“辛苦的童年,让幼幼比同龄女生早熟,刚认识她的时候,她身上的抑郁让我怀疑她年纪比我大。”

“你和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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