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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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第3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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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安乐救得了旁人,却救不了自己。
    她很努力地伸出手,却不知在虚空中有什么可以抓住。容若和楚韵如忙伸手各握住她一只手,用的力量那么大,那么大,仿佛想要将生命传递给她一股。
    然而,安乐只是微微地笑,那样安详而宁静的笑意,徐徐在她苍白却美丽的容颜上展开。
    安乐温柔的眼神一直凝望着容若和楚韵如,直到眸子渐渐失去焦距,渐渐透出灰白惨淡的死亡气息。她的眼神悠远而迷茫起来,不知是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又或是穿越了无数空间,回到那座养育她十余年的美丽宫殿;又或是透过无限的时光距离,看到了许多许多年前,无邪的稚儿,水晶般的岁月。那个时候,他们相约一起长大,永不分离;那个时候,她的哥哥对她说,安乐,安乐,有哥哥在,你不要怕,哥哥会保护你……
    她微笑着轻轻动了动唇,唤出两个字。然而即使容若俯首在她耳边,也不曾听清,她唤的到底是什么。
    在那最后的一刻,她呼唤了谁?是容若,是纳兰,是皇兄,又或是大秦……
    然而,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是谁泣不成声,哭倒床前;是谁愤而击柱,指间鲜血淋漓;是谁痛哭失声,高呼不止;又是谁仰天长啸,悲愤莫名……
    这一切,她已经再也不会知道了。
    大秦国以帝姬而许楚王,行至边境飞雪关,安乐公主因病而逝。
    楚王伤心欲绝,数日之内憔悴几至不起。后又怒责平日最倚重之贴身侍卫萧性德,当着无数人的面,大声喝斥:「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众人劝之无效,萧性德单身独骑而去。其后楚王长守公主榻前,不肯相离半步,后得众大臣苦劝,方才忍痛回京。
    安乐公主葬于两国交境之处,秦楚任何一方,若有意兴起干戈,军队必须踏过公主陵。其后十五年,秦楚之间,再无交兵,世人感叹,此皆公主之遗泽也。
    此事广传天下,当世皆感楚王待秦姬之深情重义,后世之人,更由之演绎出无数感天动地的绝世情伤传奇故事来。
                  第八章 重至逸园
    安乐之死传至大秦国皇宫之时,宁昭正与纳兰明在偏殿,就一件对秦国画重要的大举措的细节问题密议商量。
    报讯的太监跪于殿门,高举呈报,脸色苍白,眼神呆滞。
    总管太监接过文书,恭敬而小心地递到了宁昭手里。
    文书上是什么内容,纳兰明并不知道,但他可以看得到,他那年轻而城府极深的君王在一瞬间完全僵硬的身体,他可以感觉得到,对面的人倏然间粗重的呼吸。他皱起眉,无声地低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宁昭邵只搁在桌案上,如今已紧紧握成拳的左手。
    整个殿宇在一瞬间,充满了一股诡异的肃杀之气。除了纳兰明还能从容自若,其他的太监,包括从小照料宁昭长大的内侍总管,都已脸色惨白,不约而同一起跪拜下去。
    良久,良久,宁昭那僵滞而冰冷的声音才响起来:「把当日所有为安乐诊治过的太医全部下狱,交有司论罪。」
    纳兰明微微挑眉,当日给安乐治过病的,几乎包括皇宫里所有的太医了,要一下子把他们全抓起来,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身为宰相,似乎也应当问一问了。
    然而不等他开口,宁昭一转手,把文书扔给了他。
    纳兰明沉静地打开,一目十行,已然看完。他却不似宁昭关心情切,如此震动,只不动声色地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萧性德于医术一道确有神鬼之能,但未必似他所表现的那样冷漠无情,且不论公主如何待他,他能否狠下心肠,只以楚王对公主之重视,他也断不至于这般下手无情。另外,此事已传扬诸国,公主既亡,陛下以前所谋尽成泡影,而随嫁之中,有各种人才,不少负有密令。以往因公主的身分,无论如何,楚人都必须接受许多随嫁人员进宫,就算明知有鬼,也无法拒之门外,而如今,则可以名正言顺,尽数遣回……」
    倏然看到这么让人震惊的消息,倏然面对天子的悲痛和愤怒,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如此平静地陈述,当世除纳兰明之外,还真找不出几个这样的人。
    而他话未说完,宁昭那悲痛莫名的眼神就已有了变化。宁昭本来就是聪明人,刚才只是因过于悲痛才蒙了心窍,得纳兰明提醒,心神已是大震,疾道:「立刻招许太医过来。」
    早有太监应声飞奔而去,纳兰明却淡淡把那文书放下来了。
    他的君王会期待这大内皇宫的第一神医给他什么回答呢?
    安乐确实有伤,他必痛楚莫名,安乐其实无伤,他也当愤怒至极,在这一刻,大秦国的君王心里会期待些什么呢?
    纳兰明在心间冰冷地笑,反正他的宰相也做不长,就不用操心大多的事了吧!
    大秦国皇宫中的御医,大多都有极高的资历,或是一方名医,或是出身于医药世家,人人的来历,都是响当当,亮堂堂的。只除了那个姓许的,沉默寡言,不喜与人结交的老人。人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太医院的一员,不知道他曾有过什么经历,只知道秦王极其看重他,于医药一事上,极尊重他的意见。
    当然,不会有什么人知道,宁昭对他的评价之高,认为他的能力不逊于传说中的任何神医,甚至比秦国民间被传为国手,朝廷屡次徽召也不肯应命的神农会之主农以归医术更胜三分。
    当日为容若研制解药,虽说是诸太医合力,但主导一切,应记首功的却是许太医,可惜的是后来容若的毒一直没发作,宁昭猜想很可能毒已解了,费偌大心血制来了的解药,似乎已失去牵制容若的作用。
    当日入纳兰府为纳兰玉治病,暗中下毒的也是许太医,可惜后来,宁昭始终下不了决心,终究没有在卫孤辰替纳兰玉驱毒时下手围攻。
    他入宫以后,宁昭召见他的次数其实少得屈指可数,但几乎每一次召见,都必有大事相托相询。
    这一次他静静跪在大秦国掌握最高权力的两个人面前,静静地翻开刚刚君王扔到他面前的文书,只看了几眼,已然变色:「这断无可能。」
    宁昭定定望着他:「你可以确定?」
    「臣确定!当日臣曾亲自为公主看诊,公主绝无可能强压伤势,瞒过为臣。」许太医语气无比坚定。
    「但是,那萧性德据传于医术一道,有神鬼莫测之机……」纳兰明漫声道。
    「再强的神医也只是医,而非神。」许太医肯定地说:「任何医术都会有极限在,古今神医无数,可有人能长生不死,可有人能死而复生?那萧性德于医道造诣如何,下官不知道,但下官可以肯定,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把致命的伤势,完全压得半点端倪也不让下官察觉。更何况据说当时那箭是擦着公主的头射过,如果箭上内力震伤人,必是震在脑部,脑部如果有重伤,又怎么可能仅用银针就可以压得完全无法察觉。」
    纳兰明淡淡望向他:「莫非你惧责畏祸,狡词以避罪?」
    许太医从容叩首:「下官非惜命抵赖,但事关医理,虽万死,必奋争到底。」
    纳兰明不再逼问,只淡淡然再问一句:「医术再高,也无法压住伤势,瞒过你的耳目,但你以为,医术够高,能否让一个好好的人,忽然间病弱不支,纵请百医诊疗,也只能查出毫无生机的绝脉?」
    许太医应道:「医道掌人体血脉运行,气机流动,自控五内生机。以下官之技也可以让一个刚刚还可以跑马赶路的人,转眼就看似奄奄一息,并能控制脉象,至少这次随公主凤驾的御医、大夫是绝对诊查不出来的。」
    纳兰明没再发问,只是静静凝望宁昭,看着这个肩负一个国家的青年,脸上那淡淡的怔愕,以及渐渐柔和下来的五官,渐渐放松的肩膀。
    纳兰明知道没有必要再问什么了,在宁昭一个眼色后,心领神会地令许太医退去,这才凝望宁昭:「陛下,是否需要彻查,以及向楚国问罪追究……」
    「不必了。」一瞬间仿佛疲倦苍老了一年的宁昭,略略摇头:「我们无凭无据如何问罪,更何况,以如今秦楚之间的关系,合则两利,分则令天下各国坐收其利,就算有凭据也不便问罪,再说,楚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故意让消息轰传各国,全天下都知道安乐已死,我们纵然看穿了真相,纵然彻查出究竟,收集够证据,又如何向天下人解释这个笑话,这个误会!」
    宁昭语气无比苦涩,纳兰明只沉静地垂眸不语。事已至此,只得不了了之,真追究下去,不过是让天下各国看到秦国的一桩大丑闻罢了。在心底深处,他冰冷而无一丝同情地笑笑,这位君王为了他自己的目的,负尽了一切亲人朋友,到头来,却也被自己的至亲负了。安乐果然比玉儿明决果断,又或是,在看到了玉儿的下场之后,她才最终做了决定,才最终要为自己活一次。
    冰冷的笑意,在心头转瞬化为惨淡,只脸上还是淡淡然,纳兰明抬起头来:「那是否派人找寻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大秦帝姬,岂可不知流落于何处……」
    「安乐她费尽心思演得这么辛苦,防的就是被朕发觉,怕的就是被朕追查吧!既然事已不可为,就算找到她,也不可能公开真相,恢复她的身分,又何必再追查她人在何处,境况如何。想来楚王也必会为她考虑周全,绝不致叫她受委屈。」
    宁昭遥望远方的眼神,寂寥而悲痛,喃喃道:「楚王肯这样费力地配合她演如此一出好戏,让全天下为秦楚联姻之诚而感动,也算是给足我们面子了吧!」他惨笑两声,满是自嘲之意:「只不过,这面子也只是看在安乐的份上给的。」
    纳兰明只静静地听,一语不发。是啊,楚王演得这般声泪俱下,所有人亲眼目睹,必为之感,世人传诵这件事,只会说楚王对秦国帝姬何其情深,而不会再怀疑,秦王平白费了偌大功夫,却是白白赔了妹子的笑柄了。这种事心里明白就成,也就不用说出来了,他是大秦的臣子,再多不忿也必须要给君王留一点面子。
    然而宁昭却似再也不想谈论这件事,只淡淡转过话题:「方才我们讨论的,关于新制实施之事……」
    纳兰明也立时把刚才天大的事抛开,正襟而坐,继续与他商议讨论。整个商讨过程中,宁昭的语气与最初都没有任何不同,仿佛整件事并未发生。
    藉着殿内的烛光,纳兰明可以看到宁昭那略略有些苍白的容颜,可以看到宁昭眼底淡淡的红丝,甚至在烛影飘摇间,他无意中看到宁昭发间一缕银白。一瞬之间,纳兰明竟也有一些微微地恻然,这样的年轻,这样的忧思,到底是何苦呢?念及于此,又不由自嘲地一笑。似他这般,已位极人臣,权倾天下,却还如此放不开,又到底是何苦呢?
    这一君一臣之间的密谈,直到深夜才止。纳兰明告退而出,一个人漫然行在月色下的宫宇间,回首望向那沉寂的殿阁,遥想那殿阁里的主人。或者,世上很难有似他们这样奇特的一对君臣吧!明明彼此怨恨,彼此防备,彼此猜忌,但又偏偏彼此欣赏,偏偏对着同一个国家,同样的族人,有着同样执固的守护之心,于是到头来,在面对任何巨大难关时,依然只得依靠着彼此,并肩而战。只是,这样的团结又能持续到几时呢?等到有一日,秦国再没有隐患强敌时,就该是……
    纳兰明轻轻一笑,到那时,败的人,会是谁,死的人,会是谁?
    他在月色下略有些凄凉和自嘲地笑一笑,也许那一天还很遥远,可是他知道,胜的人应该不会是他。不过,就算战败又如何?那个胜利者,也未必快乐。选了这样的道路,割舍亏负了每一个爱重的人,却也被他所爱重的人一一放弃,这世上的一切,果然十分公平。
    他在月下微笑着前行,不不不,他不同情那个人,他失去了妹妹,而他,失去了儿子。
    安乐的死讯传来时,他立刻招了太医来问,可是,在玉儿疯狂的日子里,他虽派来无数太医,想必却连问一下病情的勇气都没有吧?那个时候,那个人的心情,又是怎样的呢?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同样不敢去追究,玉儿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同样不敢去探问,这样的疯病,到底有没有治好的可能?
    纳兰明退去之后,宁昭平静地让所有的宫人们都退下去。他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不言不动。安乐安乐,你留下那样的遗言,也算是不肯负国了吧,只是你却也不甘被国家,被亲人所负,你却还是要追寻你自己的自由,那么我……
    他摇摇头,黯然一叹,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宁愿被你负,被你骗,也希望,你能自在快活地生活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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