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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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幻境- 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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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昭点点头,还想再宽慰两句,却见安乐已然抬首道:「我休息了几日,已是好了许多,楚王还在等我,我也该动身了……」
    宁昭脸上刚刚展露的笑意,也不由微微一僵,眼神深澡凝在自己唯一的妹妹身上。她到底还是不信他的,所以才要立刻动身离开,倒似这大秦国皇宫是虎穴龙潭,多待一日,容若的下属就有杀身之祸一样。
    「何必这样急,多歇几天再动身吧!」
    安乐平静地摇头,兄长那一瞬间黯然的眼神,已经再也不能触动她了:「皇兄,我现在已经是大楚的王妃了,刚刚行过婚礼,随夫归国,却闹出这么大的事来,怎么好再继续耽误?楚王答应在边境上等我,也不能叫他们那么多人一直等下去,我若不能及时赶回,同他一道回京,这一场迎亲之喜,岂不成了笑话!」
    句句说的都是大道理,半点也叫人反驳不得,宁昭也知道要安乐长时间留下是不妥的。本是他自己推出去的妹妹,如何又定要留下,更何况安乐怕迟则生变,他又何尝不怕。这一场联姻牵系着他最深的机心,随安乐陪嫁的人很多都是负有使命的杰出人才,安乐要是迟迟留在秦国不去,他们也就无法名正言顺踏上大楚的土地,进入大楚的宫廷。
    然而,这样淡漠的决绝之词一旦真的从安乐口里说出来,却又叫他百感交集,心头悲切。
    他慢慢走上前一步,轻轻伸手,把安乐拥入怀中,这完全不顾宫中礼法的真情流露,令得四周诸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惟恐多看了一眼之后会有莫测之祸。
    宁昭的声音极低极柔也极轻:「安乐,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
    安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道:「我希望在离开之前去看望纳兰玉。」
    抚在她发上的手倏然一僵,宁昭不得不用一个深长的呼吸来压抑心头的隐痛,良久,才道:「好!」
    纳兰玉回京后一直在相府休养,每天登门拜望探视的人数之不尽,但纳兰明一概让管家出面接待,所有礼物不客气地收下,答以「公子虚弱,不能待客」,就把人全部打发走了。
    但安乐毕竟与旁人不同,事先宁昭也派人来传过话了。所以当安乐的车驾停在相府之前时,纳兰明亲自出府相迎。前呼后拥的仪仗、随从虽多,安乐却只带了性德,一直随纳兰明进入相府。
    穿过楼台,绕过回廊,很快来到纳兰玉休养之所。
    那是一处窗明几净,阳光充足,通风顺畅,四下绿草如茵,百花盛放的极好所在。房内燃著名贵的香料,房外是绿草红花,古树翠竹,还有一溪活水,不知从何而来,蜿蜒流转,绕着假山碎石,建了松竹小桥,间或有鸟鸣鹿走,奇花异兽。小小一处园林,竟如同世外仙境一般悠然美好。便有百般烦忧,处此境地也该尽忘脑后了。
    由此可见,为了让独生爱子休养身心,纳兰明颇费了一番心血的。然而,仅仅只是跨入室内,看到纳兰玉第一眼,这人间桃源,便成了穿凿附会,曲意雕琢的虚假之地,徐徐清风,灿灿骄阳,也依然无法驱尽这满室让人心头冰冷的寒意。
    纳兰玉坐在窗前,不言不动,恍如泥雕木塑。父亲的呼唤,不曾让他转一下头,青梅竹马的安乐,一步步走近,他也恍然末觉。
    安乐静静地望着纳兰玉,那个总是白衣灿亮,光华耀眼的美少年,现在沉沉寂寂,只若死人一般。
    她轻轻唤:「纳兰玉。」
    纳兰玉有些迟钝,有些缓慢地抬头,向前望去,他的眼光漠然地扫过安乐,却没有一刻停留,依旧一寸寸四下扫视,仿佛迷茫地想要寻找那呼唤他的人。
    安乐上前,坐到他的身旁,伸手去按他的手,却又微微一颤。
    纳兰玉的双手全都包满白布,不留一丝缝隙。
    纳兰明在旁低低道:「那天他用手着力在地上拚命爬,伤得厉害。回来的时候,还是不断地尖叫,疯狂地挣扎,最后不得不把他打晕,才能给他上药。开始的几天,他每天都像野兽一样地嚎叫,不停的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撕掉,包扎好的伤口他也要毁坏,我不得不让人把他绑起来,直绑了四五天,他安静下来,再不挣扎反抗,才放开的。可是,他就变成现在这样,好像什么也看不见,有的时候可以听到一些动静,又好像并不明白,每天反反覆覆说的,也就是一两句话。」
    纵然他久为一国权相,惯见风云变幻,说起爱子惨状,语气也显得沉痛悲苦。
    安乐微微颤抖,怔怔望了目光呆滞的纳兰玉良久,眼泪才慢慢一点一点滴落下来,把纳兰玉那包满白布的双手,渐渐染湿了。
    是那真诚的泪水,湿透了重重白布,湿润了指尖吗?所以那眼睛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耳朵再也听不清世间万象的少年,如触电般抬起手。他茫然地四下望着,眼睛渐渐有了焦距,然后轻轻伸手,拭在安乐脸旁:「不哭,乖,不要哭。」
    那么轻那么轻的声音,却听得大秦国的一代权相全身巨震,眼中流露出无限希望,却让大秦国最高贵美丽的女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满眼都是祈望地看着他:「纳兰玉,你认得我,是不是?」
    纳兰玉侧着头,看她良久,然后,轻轻地笑:「不要哭,没有做错了事,不用哭。我做错了,也没有哭呢!」他忽然又愣了一下,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用孩子般软弱无助的眼神望着安乐:「我做错了一件事,可是,我却忘了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能不能帮我想起来?」
    那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与哀恳:「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但我就是不记得了,你帮帮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去,他的哀求,软弱悲凉却又迷茫天真。
    安乐呆呆望着他,然后全身无力地跪坐下来,她慢慢伏下身,把头枕在纳兰玉的膝上,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忍耐着,压抑着,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压不下心间那无可名状的痛楚,最终,痛哭失声。
    大秦国的公主,如孩子一般无助地放声大哭。忘记了礼法,忘记了身分,忘记了规矩,她只是为人生失去的一切美好,而失声哭泣;她只是为曾经美丽的一切,全部自指间流逝而去,再难挽回的现实,而以眼泪做哀悼。
    曾有过的水晶般的岁月,已远得如同一场梦。
    梦里有一个美如明珠玉露的孩子,高叫着她的名字,拉着她上树攀石,调皮捣蛋。他们曾跑遍御花园的每一个地方,他们曾戏弄过身旁每一个宫人,他们曾经把每一位老师气得哭笑不得,他们曾被祖母笑容满面的拥在怀中,他们曾让皇兄头疼无比,却又宠溺偏袒。
    那青梅竹马,相依长大的少年在哪里?那个父宠君爱,天子骄子的少年在哪里?那个鲜衣怒马,爱射金弹子的少年在哪里?
    大秦国公主痛哭不止,而她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却似茫然不知,他又重新恢复成万事不闻,万物不见的状态。
    有个美丽的女子在他膝前痛哭,他的眼睛却依旧没有焦距地望着前方,对着空气喃喃提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总也记不起。」
    纳兰明终于不忍心再看下去,转身快步离去。
    一直沉默着旁观一切的性德至此才慢慢走过来,俯身为纳兰玉把了一会儿脉,又把他的眼皮翻开,细看了几回。
    纳兰玉只是一动不动,任他动作,嘴里依然只会喃喃地问那永远也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安乐至此才略略抬头,满是泪痕的脸,带点希冀地望着性德。
    可是性德却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对纳兰玉的状况解说一句,复又直起身,也转身出去了。
    安乐怔了一会儿,眼中刚刚亮起的光芒复又渐渐黯淡下去,良久,才徐徐低下头,此时竟觉由身至心,都软弱得连哭泣也没有力气了。
                  第六章 重逢之时
    纳兰明怔怔望着花园里的桃红柳绿,大好春光,脸上神色痛楚莫名,耳旁却忽然传来一句冰冷的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纳兰明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只在心中冷哼一声:「像你们这样的人,又如何会明白?」
    性德神色依旧淡漠不见一丝喜怒:「又或者纵知今日,若时光倒转,你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纳兰明猛然转头看向他,眼神里有一种择人而噬的光芒一闪而过。
    性德却似毫无所觉,只淡淡仰首望天:「既已如此,你还打算把他留在这个伤心之地多久呢?」
    纳兰明定定望着他,瞳孔微微一缩:「那我又该把他送到哪里呢?楚国吗?」
    略带讥刺,甚至有些冰冷杀机的声音并没有令性德有丝毫动容,却让另一个人受惊了。
    「相爷。」
    纳兰明急速转身,看到安乐那不知是因惊还是因惧而略显苍白的脸,他一语不发,只是默默施礼。
    安乐徐徐走近,有意无意插到纳兰明与性德之间,轻声道:「我要回去了。」
    纳兰明低声道:「臣送公主。」
    「你不用送了,我自己走,你在这里陪陪他吧!」安乐的声音和神色都是黯淡的。
    纳兰明也并没有按照礼法坚持要送,即使是他,也已经疲惫得再没有精力去守好一条条的规矩法则,做好一道道表面文章了。
    安乐对性德点了点头,性德便一语不发,随她前行。
    走了几步,安乐忽又驻足回身:「相爷。」
    纳兰明应声抬头,只看到那一双泪水盈盈的眼眸。
    「如果你们都不能善待他,为什么就不能放了他呢?」
    迅快地说出这句话,安乐转身疾行,她走得那么快,快得仿佛是在奔跑,快得仿佛只要慢了一步,泪水便会失控地在人前落尽。
    纳兰明呆呆站立了半日,这权倾一时的一国之相,眼中才渐渐流露出深重的悲凉。该放手了吗?放过他的孩子,该放手了吗?眼睁睁让他唯一的骨血,从此永远的离去了。
    既然是他自己决定要舍弃,到如今,又还有多少资格去期盼继续拥有?
    性德伴安乐一直往外去。
    这处供纳兰玉休养的别院因为需要清静,所以少有人踪。安乐的从人都留在府外,而府内的下人,也不敢随便靠近高贵的公主。自回京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她的身旁再没有半个闲人。
    但是安乐也并不因此而有任何轻松的感觉,特别是在看望过纳兰玉之后,心情沉重至极,只是一路往前行。耳旁忽听到那极淡极平静,仿佛并无任何诚意的一句话时,她竟要愣了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
    「对不起,谢谢。」
    安乐驻足,迟疑,良久才回头去看性德。那风华绝世的男子,神容眸光,一如平常,安静得不见半丝波澜,刚才那五个字,就像根本不曾出自他的口。
    有那么一瞬,安乐几乎以为,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她静静看了性德一会儿,才轻轻道:「无需谢我,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容若,我知道,你对他,很重要。」
    安乐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原本是关心至亲,才被性德利用,然而,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仍旧毫无所觉?这个叫萧性德的男子,残酷地利用了她对亲人的关切,置她的安危于不顾,把她引进了杀戮战场,以她的生死性命为筹码,巧妙地进行了一场营救。
    然而,纵然如此,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在宁昭面前极力保护他,在纳兰明生出杀意时又有意维护。就连她一再要求尽快离开大秦,为的也依然是保护他和苏良的安全。
    对不起,谢谢。
    这是这么久以来,性德第一次有机会,单独对她说出这早就该说的话。
    而安乐不知道的是,这是性德自存在以来,无比漫长的生命里,第一次,如此明确地表达歉意和谢意。尽管性德永远不会对她说明,若不是有足够把握保护她的生命,性德是绝不会将她引入那杀伐之地的。
    安乐凝视性德,保持沉默,佯做不知,但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那个刺客,对你来说,很重要,是吗?就像对容若来说,你很重要一样?」
    性德沉默地望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对我来说,我愿意保护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安乐点点头,不说话。一个人肯为自己在意的人做这样的努力,总比为了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把理应保护的人一一出卖要好吧!
    她黯然地笑笑,转身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一句带一丝叹息,一丝无奈的话语:「这其中,包括你和纳兰玉。」
    安乐再次顿足,迟疑。那个永远冷漠,永远不见丝毫情绪变化的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
    她与他又有什么牵系,值得这个彷佛可以泠看天崩地裂而面不变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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