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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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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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胖太监阻住了他们,对着高翰文,“杀不杀你不是我们的事。杀我们可是杨公公的事!我们四个是杨公公吩咐伺候芸娘的,现在她跑出来偷汉子,杨公公回来我们四个也是个死!高大人,你的命贵,我们的命贱,左右都是死,你要走,就先把我们杀了。”

说到这里,那个胖太监倏地把衣服扯开了,露出了身前那一堆胖胖的白肉,在高翰文面前跪了下去。

另外三个太监也都把衣服扯开了,敞着上身,一排跪在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气得满脸煞白,可被他们堵着又走不了,一时僵在那里……

天渐渐黑了,海瑞与王用汲还静静地坐在知府衙门内,王用汲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堂口,望着天色。

一个随从进来了,擦然了火绒,点亮了案边的蜡烛。

王用汲又折了回来,问那随从:“劳烦再去问问,高大人下午去了哪里?”

那随从:“上午是去了织造局作坊,中午过后从织造局作坊出来,便将随去的人都先叫回了,说是织造局有车马送我们家大人回来,因此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要不,二位大人先回馆驿。我们家大人一回,我向他禀告?”

王用汲望向了海瑞。

海瑞望向那随从:“我们就在这里等。”

那随从:“那小人给二位大人弄点吃的?”

王用汲:“有劳。”

那随从走了出去。

王用汲又望向了海瑞:“刚峰兄,明天上午就要议那个议案了。你说他们对高大人会不会……”

海瑞:“再等等。过了戌时不回,我们便去巡抚衙门。”

正在这时,一个随从打着灯笼引着高翰文进来了。

海瑞和王用汲同时站了起来。

“你下去吧。”高翰文的声音有些嘶哑。

那个随从立刻退了出去。

高翰文却仍然站在那里。

海瑞望向了他。

王用汲也望向了他。

高翰文立刻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强笑了一下:“二位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等我?”

海瑞:“明天便要再议那个议案了。我们等大人示下。”

高翰文把目光移开了,也不坐下,还是站在那里:“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明天就请二位多为淳安和建德的百姓争条活路吧。”

王用汲有些诧异了,望向了海瑞。

海瑞定定地审视着高翰文,两眼闪出了惊疑的光。

改稻为桑的会议又恢复进行了。但一日之隔,一室之间,气氛已大不相同。

郑泌昌依然坐在正中的大案前,满脸的肃穆,眼睛已不似前日那般半睁半闭,目光炯炯,笼罩着整个大堂,向坐在两侧案前的官员一一扫视过去。

何茂才也一改前日那副拧着劲的神态,身子十分放松地斜靠在左排案首的椅子上,一只手搁在案上,几根手指还在轮番轻轻叩着案面。

什么叫官场?一旦为官,出则排场,入则“气场”,此谓之官场。浙江那些与会官员虽不知道隔的这一天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个个都已经感受到大堂上的气场变了!今天的议案能通过?

一双双目光都不禁望向仍坐在右排案首的高翰文。

高翰文还是那个高翰文,身子直直地坐在那里。但稍一细看便能看出,也就一天,他的面容在前日是风尘,在今日却是憔悴。两眼虚望着前上方,也没有了上任时的神采,淡淡的显出茫然。

海瑞和王用汲也还是分别坐在案末的板凳上。

王用汲目光沉重地望着对面的海瑞。

海瑞的目光却沉沉地望着斜对面案首的高翰文。

“议事吧。”郑泌昌开口了,目光却不再看众人,望向前方的堂外。

那些官员也都坐正了身子,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郑泌昌:“事非经历不知难。高府台昨天去了织造局,两个知县昨天去了粮市,应该都知道‘以改兼赈’该怎么改怎么赈了。”说到这里,他对身边的书吏说道:“把议案发下去吧。”

“是。”那个书吏立刻从案上拿起了那一叠议案,先是何茂才,再是高翰文,呈“之”字型,两边走着,将议案每人一份,放在案上。

到了海瑞面前,由于没有案桌,那书吏便将议案递了过去。

那书吏又走到王用汲面前将议案递了过去。

大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次第翻页的声音。

都看完了,依然是两页六条二百余字,一字未改!

大堂上更寂静了,一双双会意的目光互相望着,又都望向大堂正中的郑泌昌。

郑泌昌的目光依然望着堂外。

王用汲手里拿着那份议案,望向了海瑞。

海瑞却不知何时已将那份议案放在了身旁的凳子上,闭上了眼睛。

何茂才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的高翰文,他发现高翰文案前那份议案还是那样摆着,他并没有揭开首页去看二页。

何茂才:“高府台,你好像还没有看完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这句问话望向了高翰文。

只有海瑞仍然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一字未改,还要看吗?”高翰文倏地抬起了头,目光里终于又闪出了那种不堪屈服的神色,望向了何茂才。

“是,一字未改。”何茂才见他依然倔抗,立刻摆出一副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势,身子又往后一靠,“高大人是翰林出身,应该知道,做文章讲究‘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说到这里他有意将“尽得风流”四字加重了语气。

高翰文胸口立刻像被撞了一下,两眼却仍然不屈地望着他。

何茂才:“我现在把这八个字改一下,叫做‘不改一字,两难自解’。”

高翰文一震,两手扶着案沿想站起来,脑子一阵晕眩,终于没有能站起。

郑泌昌却站了起来,目光徐徐扫向底下的官员:“昨天,本院和高府台就朝廷改稻为桑的国策,还有如何在淳安建德以改兼赈的事宜作了深谈。官仓里赈灾的粮也就够发放三天了,灾情如火,桑苗也必须在六月赶种下去。我们倘若再议而不决,便上负朝廷,下误百姓!高府台明白了实情,同意了我们这个议案。现在没有了异议,大家都在议案上签字吧。”

笔墨是早就准备在各人的案上,浙江的官员们纷纷拿起笔,在面前的议案上签字。

高翰文却依然坐在那里,并没有去拿案上的笔。

“高府台。”郑泌昌沉沉地望着高翰文。

高翰文似是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一字未改,我不能签字。”

何茂才又准备站起了,郑泌昌的目光立刻向他扫去,接着依然平静地对着高翰文:“那你就再想想。”说完这句,向堂下喊了一声:“上茶!”

也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还是前天上茶那个书办,托着一个装了八个茶碗的茶盘,一溜风走了进来,但走进大堂门便停下了。竟倒着顺序,先在海瑞和王用汲的板凳上放下两碗茶,然后也呈着“之”字型,从下到上在每个官员案桌上放下茶碗。

托盘上只剩下一个茶碗了,那书办走到了高翰文案前,还是带着笑,将茶盘往他面前一举。

高翰文没有去拿那碗茶,郁郁地说道:“放下吧。”

那书办还是举着茶盘,往他面前一送。

高翰文心情灰恶地望向了他。

那书办眼中却满是真切,眼珠动了一下,示意高翰文看那茶碗。

高翰文的目光不禁向那茶碗望去。

——茶碗下摆着一张写了字的八行纸!

高翰文的脸刷地白了,人却怔怔地坐在那里,还是没有去端那茶碗。

那书办不再强他,一手端起了茶碗放到他面前,另一手将茶盘又向他面前移了移。

——茶盘上八行纸上的字赫然现了出来:“我与芸娘之事,和旁人无关。高翰文!”

那书办再不停留,高托着茶盘一溜风走了出去。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翰文的身上,只有海瑞依然闭着眼端坐着。

高翰文的右手慢慢抬起了,向笔架上那支笔慢慢移去。尽管费力控制着,那只手依然有些微微颤抖地拿起了笔。

郑泌昌何茂才同时放松了下来,向椅背慢慢靠去。

“府台大人!”王用汲突然站了起来。

高翰文已拿起笔的手又停在那里。

郑泌昌何茂才的目光立刻向王用汲盯去。

海瑞的眼也睁开了,望向王用汲。

王用汲望着高翰文:“府台大人,卑职有几句话要请大人示下。”

“请说。”就像临渊一步,突然被人拉了一下,高翰文立刻又把笔搁回了笔架上。

王用汲:“刚才中丞大人说,昨天与大人深谈了,赈灾粮只能发三天,桑苗也必须在六月种下去,这些都是实情。可这些实情在前日议事时就都议过。何以同样的实情,这个议案在前日不能施行,今日又能施行?卑职殊为不解。”

“嗵嗵嗵”何茂才立刻在案上敲了几下:“既然是实情,在前日就应该通过,这有什么不解的!”

“请大人容卑职说完。”王用汲向何茂才拱了一下手,转脸深深地望着高翰文,“卑职这次是从昆山调来的。去昆山前,卑职就是在建德任知县,建德的情形卑职知道。建德一县,在籍百姓有二十七万人,入册田亩是四十四万亩。其中有十五万亩是丝绸大户的桑田,二十九万亩是耕农的稻田。每亩一季在丰年可产谷二石五斗,歉年产谷不到两石。所产稻谷摊到每个人丁,全年不足三百斤。脱粒后,每人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摊到每天,每人不足七两米,老人孩童尚可勉强充饥,壮丁则已远远不够。得亏靠山有水,种些茶叶桑麻,产些桐漆,河里能捞些鱼虾,卖了才能缴纳赋税,倘有剩余便换些油盐购些粗粮勉强度日。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

何茂才:“你说的这些布政使衙门都有数字。”

王用汲不看何茂才,仍然望着高翰文:“今年建德分洪,有一半百姓的田淹了,约是十四万亩。这些百姓要是把田都卖了,明年便只能租田耕种。倘若还是稻田,按五五交租,则每人每年的稻谷只有一百五十斤,脱粒后,每人每天只有白米三两五钱。倘若改成桑田,田主还不会按五五分租,百姓分得的蚕丝,换成粮食,每天还不定有三两五钱。大人,三两五钱米,你一天够吗?”

高翰文满眼的痛苦,沉默了好久,答道:“当然不够。”

王用汲:“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大人,你手上这支笔系着几十万灾民的性命。己溺己饥,请大人慎之!”

这些话才是真正的“实情”。堂上那些官员平时也不是不知,只是麻木日久,好官我自为之。这时听王用汲细细说出,神情且如此沉痛,便都哑然了。

大堂上又出现了一片沉寂。

郑泌昌知道自己必须最后表态了,站了起来:“王知县刚才说了建德的实情。本院曾任浙江的布政使,管着一省的钱粮,不要说建德,整个浙江每个县的实情我都知道。一县有一县的实情,一省有一省的实情,可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现在的实情是国库亏空!蒙古俺答在北边不断进犯,倭寇就在我们浙江还有福建沿海骚乱,朝廷要用兵,通往西洋的海面要绥靖,要募兵,还要造船。这就是朝廷最大的实情。一个小小的知县,拿一个县的小账来算国家的大账,居然还要挟上司不在推行国策的议案上签字!”接着他提高了声调,语转严厉:“朝廷有规制,省里议事没有知县与会的资格。来人,叫两个知县下去(音:ke)!”

送茶的那个书办立刻从大堂外走进来了。

王用汲是站着的,那书办顺手抄起了他那条板凳,又走到海瑞面前:“知县老爷,这里没您的座了,请起来吧。”

海瑞慢慢站起了,那书办立刻又抄起了他的那条凳,一手一条,一溜风又走了出去。

海瑞和王用汲便都站在那里。

王用汲和高翰文是斜对面,这时仍然用沉重的目光望着高翰文。

高翰文的目光痛苦地转向郑泌昌:“中丞大人……”

“这里到底谁说了算!”何茂才厉声打断了高翰文,转望向海瑞和王用汲,“中丞大人叫你们下去,听见没有?”

海瑞开口了:“但不知叫我们下到哪里去?”

何茂才:“该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海瑞:“那我们就该去北京,去吏部,去都察院,最后去午门!”

“什么意思?”何茂才瞪着他。

海瑞:“去问问朝廷,叫我们到淳安建德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何茂才:“你是威胁部院,还是威胁整个浙江的上司衙门?”

海瑞:“一天之隔,朝廷钦任的杭州知府兼浙江赈灾使都已经被你们威胁得话也不敢说了,我一个知县能威胁谁?高府台,昨天一早我们约好一起去看粮市,然后去各作坊了解丝绸行情,结果你被巡抚衙门叫走了。中丞大人刚才说,他跟你作了深谈。可一个下午直到深夜,你的随从到巡抚衙门还有织造局四处打听,都不知你的去向。你能不能告诉卑职,巡抚衙门把你叫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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