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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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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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问题,老秦到我家睡。不过他们两个床,还是很挤的。” 
  郑爱英抿嘴笑了。也许事情根本没你想的严重,谁知道你心里这些小九九呀。不过还是对秦天的允诺颇感意外。 
  夜幕尚未真正降临,孩子们就爬上床开始了漫长的冬夜。郑爱英永远不会忘记,当肖海涛对玉兰说这番话时,玉兰仿佛浑身滚过一阵哆嗦,两眼惶恐地要看她又不敢看她的样子,叫郑爱英猛然觉得于心不忍。可是,她为什要害怕呢?她一瞬间想了些什么?难道就因为担心怠慢客人?她永远无法知道她的这位同胞当时的心情了。也许到她和秦天的那件对啸天湖人,对秦天家人尤其对玉兰来说都算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之前,她不可能揣测这位对世界和社会来说都十分无知的同胞的微妙感受了。   
  三八、这样的地方会产生爱意与激情吗(3)   
  平心而论,郑爱英本人现时也不能确知那次惊天动地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她也许有种预感,也许冥冥之中有位幽灵在牵她的手,一位打扮妖冶却充满智慧的幽灵亲昵地缠绕在她身边,使她的理智和知识日复一日地休眠,一任情感或情欲猛烈喷张,不仅淹没了她和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秦天,更淹没了啸天湖所有生灵,自然将这位无辜的善良女性彻底毁灭。 
  当然,事情完全可以有另一种说法,一种纯粹从天地自然的法则给予的评价。但那都是别人的事了,作为女人的郑爱英再也不要听了。 
  这天夜里,郑爱英仍然找秀月三姐弟聊了聊上学的事。一面是钻在被子里的孩子既拘谨又散漫,不能认真和她交谈,一方面连她自己也弄不清她究竟要在这里得到什么。而女主人从把洗脸水捧过来,说“郑干部你先睡吧”以后,郑爱英就看不到她的身影了,只偶尔听到从厨房传来或刀切或木棒捣动的声音。两次她来到厨房门口,玉兰就立即放下手里的白菜萝卜,一脸愧色与恭谦地请她先睡。 
  令郑爱英再次感慨的是,吃饭时还看到洗脸毛巾有个碗口大破洞,刚才洗脚时却没有了,穿洞的毛巾已从破洞处剪断,两段缝合在一起,变成一条完整加厚的毛巾了。 
  为等待玉兰一起上床说话,她尽可能磨蹭着,渐渐地,只觉得双脚就像浸泡在冰水里,实在无法忍受,而且肚里饿得咕咕叫,不得不走近床前。 
  在特意为她的到来准备的豆油灯摇摇晃晃幽幽暗暗的光影里,郑爱英惊奇地发现,原来这是一张中国古典式床铺,虽然木料一般,做工也不精细,但有一副雕龙刻凤的面板,红色或金色油漆渐见黯然,上面人物花鸟却一角不缺,尚可认读其中的故事或传说。秦天家怎么会有这种床铺?后来一想,是土地改革分得的吧。 
  揭开土红色粗布床单,一张发黑的破棉絮下垫着薄薄一层稻草。稻草可能因为反复使用,已压扁粘结了,发出淡淡霉味。她捏了捏已经摊开的蓝色印花布被子,冷硬得有些碜手。郑爱英不禁想起杜甫诗句“布衾多年冷似铁”,心下十分怅然。 
  她稍稍犹疑,还是褪下外裤,坐进被里,将一双脚板缩在腹下轻轻揉搓。 
  大概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吧,她想。 
  坐着坐着,不禁浑身滚过一阵哆嗦:难道这就是秦天和妻子做爱的地方吗?这样的地方有一丝温馨和温暖吗?这样的地方会产生爱意与激情吗? 
  那么,这些人,他们是如何做成这事的?他们真的仅仅为繁衍后代,十分理智地做爱?没有任何激情、无需对对方一往情深的爱意?无需温柔、温存、温暖?无需缠绵、缱绻、盘桓?他们是…… 
  不!不应该,不可能,不会! 
  秦天,不仅是条刚强铁汉,明明还富于诗意。他的审美不比自己差多少,甚至他的潜在意境更丰富、更高远。他就是那个“绿水滔滔,白鸟飘飘”的心灵意境。人的意境不光是长在书本里,不光长在窗明几净、食甘衣锦的生活之中,更长在与生俱来的血气里,更长在与绝美的大自然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之中。谁与真正美好的大自然同呼吸共命运,将自己热血与生命融合在自然之中,谁就有真正高远明净的精神世界。 
  郑爱英心悦诚服地点点头,好像刚刚听到谁对她的一番教导。 
  她心境正出现澄明光彩时,听到玉兰在轻声唤她。 
  玉兰趁孩子们都已睡熟,从坛子里掏出腌下不久的酸白菜,仔细洗净,炒了一碗,送到郑爱英跟前。 
  她急忙起身接住。昏暗灯光下,第一感觉就是:碗里装着一堆黑色布片。然而,毕竟飘来一阵涩涩的香气,一种湿热的庄稼地里经常飘出的、凝重浑浊的香味。 
  不知道玉兰此时是怎样的心情,至少郑爱英自觉心情是那么微妙复杂。她看不清玉兰面孔,她正背向油灯,而且让郑爱英完全淹没在她带来的大片黑影里。 
  郑爱英将碗举向嘴边时,玉兰又走了。 
  虽然没有一星油迹,却知道是放了一勺米汤的。 
  饥饿与寒冷使郑爱英顾不得许多,一会儿就把那碗微酸的、软溜溜然而热乎乎的腌白菜一扫而光。 
  放下碗,当她再次坐进被子,感觉就好多了。她靠着床挡板,闭上眼睛。 
  不知什么时候朦胧醒来,觉得身体隐隐作痛,突然异常清楚地知道这是睡在秦天家的床上,然后觉得一侧很冷,一侧十分暖和。动动腿脚,触碰着什么极温软的东西,她立即省悟了,忽然一股热流涌上心来,那不是玉兰的乳房吗?玉兰丰硕而温柔的乳房! 
  她犯罪似的缩回身体,双手紧抱胸膛,陷入莫名的亢奋状态。 
  她脑海里一片混乱,一片不着边际的飘摇,仿佛许多东西都在涌现,许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亲近的、疏远的,在一个大会场里汹涌攒动,她一会儿在人群中间挤搡,一会儿擦着他们头顶像蛇一般扭摆飘游。她失去重心,不能自控,沉浸在不期而至的快乐与焦躁之中。 
  就在她刚见到时还十分隔阂、甚至厌弃的环境里,郑爱英忽然涌起极度的希冀,极度的渴望,极度的冲动。 
  她的手放开了,来到自己下身。她万分地压抑着,痛苦地压抑着,在极其艰难的压抑中残忍地、卑微地自我释放。   
  三八、这样的地方会产生爱意与激情吗(4)   
  待她略感轻松时,已是满头大汗了。 
  就在这一瞬,她猛然听到一阵舒缓的鼾声。 
  她倏然一惊,蚂蝗似的缩紧了身子,恨不得将自己微缩成一朵尘埃。 
  如果是秦天,如果旁边就是秦天,会怎么样?会怎么样? 
  在惶恐与亢奋之中,在忽冷忽热的沁汗与抖颤之中,终于迷迷糊糊地熬到窗前发白。这时,身边的玉兰已不见了。 
  她欠身坐起,发现自己竟没脱衣服,空气极其清冷!随手从床架取件衣服往身上披,一块沉甸甸的东西滚了出来,“鱼鳞!” 
  那次青山爷给她看过,秦天黑夜追捕的那条大鱼的鱼鳞。 
  郑爱英把它放在掌心里仔细端详。像朵长相奇特的蘑菇,又像杂种变异的蝴蝶,一片片从根部向边缘颜色渐浅,黑色,紫黑,紫红,淡紫,紫灰。硬朗的翅翼呈均匀的放射状,弹动时“忽忽”之声后就有“泠泠”不绝的乐音。 
  怀里揣着它,郑爱英陷入深思。首先她也不知它属于什么鱼类,然后啸天湖人把它看做宝贝,最后症结在秦天那里。看来他真在研究它了?如他在医院说的,把它视为一个神奇、神圣的信物或讯号? 
  如果秦天因为那次遇险,那次确属偶然的生命遭遇,就将神灵的不可知信仰代替从前清晰明白的人生理想,那秦天将走向何方?一个坚定的、坚韧的、智慧的、强大的意志不见了,难道仅仅是个人的不幸? 
  郑爱英早就确认,秦天不仅是属于他个人的。同时,至少在医院时刻开始,她也确认自己再不可能和这人了无关系了。 
  究竟是什么关系?这种关系起什么作用?这种作用是红色的灰色的还是黑色的?他需要什么颜色?她需要什么颜色?啸天湖需要什么颜色?放开说,世人需要什么颜色?人世需要什么颜色? 
  不懂,不知道,不可预知,神秘。 
  郑爱英朝自己脸上狠狠拍了两下。 
  忽然,一声划破清冷的乳白色晨空的凄婉鸣声悠然传来,令她心头一震。朝外看去,拉开的半边窗户里,赫然出现一棵三岔形的、高大赤裸的桑树,树岔中央庞大的鸟窝上站着一只黑褐色苍鹭,正朝向她这一边,不时抖动巨大的翅膀,伸展铜号般长颈戛然长鸣,仿佛在召唤她,仿佛欲与之交谈,仿佛向她发出某种忠告。 
  这棵树,这个庞大的鸟窝,这群有如神灵的鹭鸟,郑爱英早不陌生了。她永远记得它们与烈烈火红的太阳交融一体的景象,那是多么壮美的景象啊!可是,现在,它们显得那么冷厉而神秘! 
  透过薄薄的冷雾,郑爱英看得有些失神。外面的风景是被窗口裁切整齐的一幅水墨画,风格枯瘦、色调冷峻、气韵苍劲,精神高远,却令人难以接近,难以捉摸。它好像应该象征什么,但是究竟象征什么呢? 
  啸天湖的山水鱼鸟处处埋藏着寓言诗。   
  三九、戏台上的秘密(1)   
  孩子们向往已久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啸天湖过年的气氛与其说表现在外面,不如说涌动在人心里。岁月流淌到这一天,好像一垄稻谷收割到田头,前面已无去处,自然回头看身后。人也累了,刀也钝了,不该坐下喘口气了吗?对,喘口气,这才是啸天湖人过年的基本含义。 
  杀猪杀羊的事情是没有的。水灾前的猪早卖掉换了口粮,灾后养的还是猪崽。秋冬季节农田收获了不多一点荞麦和萝卜白菜,远远不够口,说到底,能指望换几个盐钱的还是在水里。过年前几天,农业社借来水车,大家车干了啸天湖所有大大小小塘塘坝坝,真可谓挖地三尺,掘尽了小小地盘上一切能攫取收获的地方,希望给新年添一缕色彩。 
  尽管如此,啸天湖人还是尽其所能地庆祝他们的节日。肖海涛为别人送来的红纸写对联,肖仲秋给要灯笼的孩子织灯笼。连肖菊林也忙活得很,有几家赊了土布来染,他一盆煤水一盆煤水地踩,脚杆黑了很难洗净,水草在骨棱棱的脚上擦来擦去,直擦得血痕道道也褪不下颜色。 
  副乡长刘雪涛果真兑现了他的诺言,将秦天、肖海涛、水炳铜请到樟树街,参加排演湘剧《打猎回书》、《金龙探监》。那几日他们可真有点忘了啸天湖,直觉得世界上还有令人开心的事。 
  大年三十,秦天将父亲和弟弟一家请过来吃团年饭。家里惟一可杀的那只鸡,早几天就已杀好,玉兰今天切下半只,将晒干的红萝卜片垫在下面,做成一碗主菜。然后是猪头肉炒大蒜,白萝卜炖湖藕,红鱼,干豆角,酸白菜。 
  这自然是一年三百六十天里最丰盛的一顿大餐了。 
  铁牛这些天特别乖,不乱说一句话,不乱做一件事,一举一动都看爸爸脸色眼色。他的目标是免去按照惯例该挨的一顿打。啸天湖有个习俗,每个小孩都要打一次过年,那意思是从新年开始会更听话,不再调皮捣蛋。 
  以前有两次打得厉害,一次爸爸打断了一根青皮树枝,一次妈妈打完叫他跪着,地下插一炷香,香不燃完不准起来。究竟犯了什么事却没有印象了。能有多大事呢,还不是爸爸妈妈拿他出气!铁牛感觉到,今年更不一样,爸爸整天没有笑脸,几次大声吼骂妈妈,半夜还听到妈妈强忍的哭声。 
  当然,有爷爷在铁牛就比较放心,何况是过年了,总不能随便就发火吧。 
  铁牛规规矩矩坐在墙边,像模像样陪爷爷说话。爷爷给他的红枣、外婆从她娘家带来的花生,他左右两手悄悄在裤兜里攥着。现在不敢吃,也不想很快把它吃掉,攥着捏着,手心都出汗了,心里无比痛快。当然也有口水不断冒出来,不仅因为手里的,更是因为闻到一阵阵一年里从未闻到的菜香。他尽可能不显出贪馋模样,涌到嘴里的口水也小口小口地咽下,免得发出声响。他害怕那声音让爸爸听到。 
  热热闹闹的团年饭终于吃完了。铁牛感到奇怪的是,明明吃过了那些好菜,却没体会到它们的滋味,肚里也不知饱了没有,爷爷爸爸都离开饭桌,他自然也得离开,可离开了又觉得饭还没开始吃。 
  天渐渐黑下来了,令铁牛更激动的年三十晚就要到来了。 
  终于听到爷爷说:“铁牛,你们去送恭喜吧,到别人家不要乱讲话啊。” 
  啸天湖流传着一个笑话。姚竹村的小女绰号叫“祸坨儿”,肖海涛弟弟叫“福坨儿”。一次,别人将姚竹村的女儿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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