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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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魅-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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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长根举着在火上冒腾热气的衣服,颤颤抖抖说:“我……熬不住了……我又下不得水……” 
  大家望向水炳铜。 
  水炳铜紧咬牙,络腮胡脸颊一鼓一突地扭动。他仰头喝下大口烧酒,解了衣服:“好,我,下去……刚才肚子好痛。” 
  秦天撑着火缸站起,把刚披上的湿衣又脱下,“我们一起下!” 
  雨已完全停止,风也小了许多,一丝孱弱的阳光从天边云层泄漏下来,它们对改变大湖现时的寒冷无能为力,却能给这些绝望的人们不小的精神慰藉。 
  两人再次潜入水中。 
  半浮半沉的黑色大网在他们奋力工作下终于徐徐展开,船上人喊着号子,大半网身渐次上船。 
  然而,那个挂网的症结并没解决。 
  秦天蹿出水面向着水炳铜叫:“拉上面!我下去!” 
  说罢一个猛子,不见了。 
  他不得不忍痛睁开眼睛。水上层虽然一片灰暗,尚可看见朦胧网影,渐深下去就漆黑一团。凭借手的感觉,沿网而下,小心不被网身缠绕。一边下潜一边用力拉扯。突然,双手触着一堵矗立水中、两尺来宽的硬物。他一阵惊喜:这就是挂网的东西了! 
  秦天拼力清理绞结的网身,实在憋不住了,河豚似的直蹿出来时,忽然天边一绺娇灿的阳光直射他眼里,他兴奋得轻叫一声,一面压水踩浪,一面深深吸气,再次沉入水中。 
  他终于“看”到挂网的东西了,那是一块矗立的、约有人高的花岗石,浑身沾满厚重滑腻的泥尘,一个勾状缺口挂住了渔网。 
  他连抠带拔,将网衣扯开。 
  手继续朝下摸索,忽然觉出它明显的凹凸痕迹。 
  随着渔网次第放开,本来可以立即浮上水面的秦天,鬼使神差地,双手还在朝下摸索! 
  那些凹凸痕迹,原是雕刻的文字! 
  秦天大吃一惊。怎么像块墓碑?这可是在烟波浩渺的洞庭湖里! 
  惊诧之余,无法多想。凭那双如眼的双手,匆匆扯开最后一点渔网,将它们推向水面。脚下发力一蹬,刹那间觉得踩着一个坚硬光滑、中间高四周底的蛋形地面。 
  这是坟冢!一座水下坟墓! 
  陡然间,一股森森冷气从他光裸的脚心直蹿头顶,脚下一软,人就被刚刚推上去的沉重渔网压垮下来。 
  一瞬间,咕咕咕几口又腥又冷的湖水呛进肚里。 
  脑子里嗡地一声,顿时只觉天旋地转,心中飞快地一闪:“死死死!” 
  在寒冷的湖水里拼命搏斗多时的他,超常劳累和超常冻饿的他,此时只有死路一条。 
  在幽深黑暗的湖水里,在一堆沉重的渔网下面,这个人,光裸的背脊枕着卵形古墓的硬壳,躺下了。   
  三二、洞庭湖里的坟墓(3)   
  ……   
  三三、箭垛(1)   
  每当窗口出现不知是月色还是曙光的粉白,玉兰必定就撑着筋骨疼痛的身子爬起床来,一边把口角还挂着梦液,哼哼叽叽难以睁眼的秀月、巧月叫醒,很快就听到肖仲秋“嘘嘘”的哨声了。 
  高一脚低一脚混混沌沌朝倒口工地走,瞌睡还没醒,常常肩上扁担一滑,连人带箢箕就滚到田地里。 
  清晨的霜风十分冷峭,鼻子冻红了,眉毛结了白花,不挑上好一阵,汗水不会沁出来。她们盼望太阳早早升起,可是,身体不冷了,更加可怕的饥饿又要啃噬她们。 
  几个男人,一群妇女和孩子。没有谈话,只有朦胧清冷中的绰绰人影和赤脚踏着踩得光溜溜的泥路的啪嗒声,扁担与绳索磨擦时的吱啾声,锄头着地的砰砰声,咳嗽声和擤鼻涕的声音。 
  虽然起早贪黑,咬着牙拼命干,也只在阔大的倒口底部铺了薄薄一层泥。身体孱弱的半大孩子,摇摇晃晃挑着几块泥土送上去,往那儿一倒,就像往河马嘴里扔了颗豆儿,什么感觉都没有。 
  像铁牛这样等到太阳出山才来工地是很照顾的了,秦三,百喜早已甩掉破夹袄光着膀子干活。 
  “懒虫来了?”百喜跟他打招呼。 
  铁牛最讨厌别人叫他懒虫,惟独对秦三、百喜无法生气。 
  他斜他们一眼,背起一只姐姐给他装上几块泥的箢箕,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吭哧吭哧往堤坡上爬。 
  “妈妈,爸爸他们什么时候回?” 
  “不哇———不回来了。”正往回走的巧月说。 
  “你放屁!” 
  “你呀———放屁呢。” 
  这时肖仲秋肩上挂着担子走过来,对玉兰说:“今天各家孩子都去寻食吧,这样饿着肚子,做事做不来,还会饿坏人。” 
  玉兰点头想笑一笑,干裂得翻起白皮的嘴就炸出血来。 
  名义上说吃两餐,其实有什么东西可吃?空着肚皮挑到日上三竿,人人都顶不住了,就回家胡乱捞点什么进肚,大人仍然上堤,孩子就去寻食,砍柴,放牛拾粪。 
  黄花菜拌糠熬粥本来是喂猪的,平时看猪吃起来颠头耷耳好像很好吃,现在人吃起来怎么这样难咽?铁牛一边愁眉苦脸地努力把糙碴碴、苦腻腻的“饭”吞下去,一边拿眼睃妈妈。妈妈却像什么也没看见,吃完那碗黑黢黢的黄花菜,就急急忙忙挑着粪桶,趁上工前一会儿去浇刚刚长到半大的萝卜白菜。 
  姐姐她们去对面山里砍柴打野栗子,铁牛约好了秦三和百喜去踩藕。 
  近处啸天湖的野莲藕早已被吃光,他们只能到上游大垸的湖里去。 
  站在湖堤看开去,一望无际的大湖里全是人们挖莲藕留下的大大小小的黑色土堆,土堆间是大大小小水洼。初冬的莲叶大多已经枯萎,有的被土埋掉,有的稀稀落落或弯或斜地摇曳在那里。 
  铁牛只能跟在后面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湖泥的表面被太阳晒出一层硬壳,下面却很稀软,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 
  他们寻找淤泥较浅又没人挖过的地方,手牵住荷梗上端,双脚沿梗茎探索着,一上一下一摇一摆地踩入淤泥深处。灵敏的、富于经验的脚趾与横躺泥下硬硬的湖藕相遇了,他们的脚掌就像犁铧似地将泥与藕剥离开来,将它微微撬动,然后手脚并用,把深藏的莲藕掏掘出来。 
  工作当然不会那么顺利。淤泥太深的地方不能去,去了不但踩不到莲藕,甚至会陷入泥沼要等人营救。何况都是靠挖藕活命,再大的湖泊也有掏空的时候。 
  今天还算顺利,日头偏西时他们开始往回走。 
  啸天湖堤外是平铺数里的大片荒洲,长满地毯似的霸根草,初冬时节一片萎黄,它温暖、柔韧、安宁,是孩子们恣情玩耍、轻松做梦的好地方。 
  他们仰躺着,让暖暖的太阳晒着他们的肚皮,微睁的眼睛看着空气闪动忽隐忽现的波纹,天空有片片白云在幽蓝的背景下懒洋洋地飘荡。脸颊和眼睛周围划动着霸根草细长的、半青半黄的叶片。一阵阵他们极为熟悉、极为亲切的味道,草和泥地的又腥又香的味道缭绕在鼻子周围。秋后的小蚂蚱偶尔一忽一忽地在眼前飞来跳去,它们黄澄澄的、绿茸茸的翅膀像眼前飘过的小旗。少年心情好时根本不去触动它们,那细小而尖利的脚爪抓在他们脸上、眼皮上他们也一动不动。兴致来了,他们就迅猛地一把逮住,先把腿扯掉,再把翅膀撕掉,最后将它们胸腹拉成两截,饶有兴味地看又黑又黄的小内脏咕噜咕噜滑溜出来。 
  荒草洲一侧就是长流不息奔向洞庭的湘江。江面闪烁千万点刺眼的阳光,仿佛流淌一河剁切得整整齐齐的金银薄片,不声不响不急不躁地走向它们神秘而又神圣的地方。河流好像在说:“孩子,你在干什么呢?你过得很辛苦吗?我可帮不上你们的忙啊。” 
  江上的帆船并不多,一艘两艘,或顺水或逆行。听不到它们犁开金银碎片的声音。很少看到雪白的船帆,多是那种灰暗色调,就像劳累过甚的湖区人的脸,心事重重,既不太关心别人,也决不干扰他人生活。就是这种千百年来与世无争的模样。 
  荒洲另一侧是啸天湖大堤,无声无息地蜿蜒着。堤上没有大树,只有肖家茅屋的屋顶,像一朵不能充饥的大蘑菇。 
  你说没有任何声音?那也不对,河流与长风有一种永恒的声音,那是一种你必须对它有感觉才能听到的声音。就像脚下的大地,你身心强健、行动正常时不会对它有感觉。此外就是来自你胸腔的微弱的搏动。天地如此明了,却看不见行动。世界就像睁着眼睡觉。   
  三三、箭垛(2)   
  迷糊了一阵的孩子们被草丛下的湿气和轻轻掠过的冷风惊醒,他们召唤着爬起来,开始拔起霸根草白晃晃的根茎放到嘴里咀嚼。 
  洲边有种他们称之为“鸡把子”的野草,细碎的叶片平摊在地上生长,它却有根小指粗细的独茎,褐黑色茎皮,里面是白生生、水泱泱、脆嫩嫩的茎肉。他们匍匐在地,细心寻找,然后急不可耐地嘣吱嘣吱吃着。 
  肚里变得舒服一些,百喜就提议烧火烤。 
  他们拔起大堆干草点燃。开始只冒青烟的草堆在阵阵河风吹拂下扬起白亮亮的火苗,燃烧的草茎吱吱冒油,草节的爆裂声清脆动听。有了火好像风也就来劲儿,它专拣火旺的那儿吹,很快就轰然一声,整个草堆熊熊燃烧起来,火焰高高飘起。孩子们绕着火堆高兴地又叫又跳,黑红的脸庞和敞开的胸脯尽情享受宝贵的温暖。 
  可是眨眼间,周围的野草也燃烧起来,风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旋转,火焰摇摆着、舞蹈着,放射灼人的热量,蔓延开去。 
  “哟,哟,好玩好玩!”铁牛拍手大叫。 
  秦三和百喜叫着叫着忽然脸色变了,惊慌地四下张望。 
  “怕什么?这是洲上呢!” 
  铁牛依然乐不可支,追赶着向四周劈剥燃烧的火焰大呼小叫。秦三看看越来越大的火圈,又望望看不到尽头遍地枯草的荒洲,不知所措。 
  百喜跑过来冲他耳朵叫:“发北风!堤上是肖家的屋顶!” 
  三人终于慌了神,“灭火!灭火!” 
  扯下裤子就撒尿。火没灭一星半点,差点把小鸡鸡都烧熟了,一个个痛得扭曲着脸,连连后退。 
  “不得了!烧了屋就不得了!” 
  虽然害怕极了,却没人哭泣。忽然百喜跑过去把装藕的箢箕倒出来,刨开草丛往箢箕里装土,一会儿左手拽住一边襻儿,右手像戏台上人那么掩着脸,窜往火里来回拖碾。 
  这两人也赶紧拖起箢箕,手掩着脸,冒着灼人的火焰,吭哧吭哧来回猛跑。 
  火圈顺着北风向南扩大,草节爆裂起来像炒豆似的啪啪直响。所幸这是一种生命力极强、农民们最害怕长在稻田的野草,即便雪天,它能燃烧的也只有枯萎的草叶。火焰过后,那些蓄满水分、表皮坚韧、贴着地面蔓延的深绿色草茎就像出了一身汗,浸染着微小细密、沾着黑灰的水珠,基本完好无损。火势过去,火场里只有薄薄的灰烬,几缕轻烟,没有再能燃烧的东西。 
  三个人拖着箢箕在火线上穿梭奔跑,火舌燎焦了他们的眉毛头发,烫伤了赤裸的手脚,直弄到个个满脸黑灰,汗流浃背,才将火扑灭。 
  他们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大片黑黢黢、空荡荡、仍然冒着小缕青烟的草地。 
  虽然脚板烫出血泡,粘满黑灰汗水的肚皮、手臂麻辣辣地痛,也没人做出苦相。 
  不远处忽然传来放牧水牛“哞”的一声长鸣。 
  “你家的!” 
  百喜看到了骑在牛背上的侄女秋毛。 
  三人一阵风地朝河边跑,几下脱光衣服,扑通扑通蹦进冰凉的水里。 
  刚才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看看天色还早,百喜说:“我叫秋秋回去拿弓箭好吗?” 
  铁牛叫道:“快去!快去!” 
  先喜的小女儿秋毛长得又矮又瘦,脸皮黢黑,头发乱糟糟的,十分顽皮捣蛋,活像个不讨人喜欢的男孩。 
  三人好哄歹哄,答应给她扯好多“鸡把子”,秋毛这才脚不沾地跑了。 
  射箭是啸天湖孩子最神气的游戏。平常谁家猪牛背上、屁股上戳了个洞,淤了块血,不用讲,定是中了哪位“武士”的箭。 
  今天这里只有百喜自家的牛。“拿什么做靶子呢?” 
  “用斗笠吧。” 
  把斗笠放在霸根草上,铁牛说:“是平的,不好瞄。” 
  秦三摆来摆去,铁牛总瞄不好。 
  “你戴在头上吧。” 
  “会射痛呢。”秦三不愿意。 
  “我来!”铁牛扔下竹片做的弓箭,自己戴上斗笠,蹲在地上。 
  秦三不射,百喜捡起弓,搭上箭,瞄了瞄,“嗖”地一声,尖尖的竹片箭镞朝戴着斗笠的脑袋飞来。 
  几层薄薄的寮叶怎能抵挡尖利的竹矢? 
  只有很轻的一哼,铁牛坐在草里不动了。 
  两人跑去一看,他头顶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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