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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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木已成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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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琥珀忍不住跟着隐约飘荡在空气中的二胡声轻唱,月亮出来亮汪汪。然后笑了,很开心的模样。 
  家里一片漆黑,黑暗中传来细细的歌声。琥珀知道漓江在,这是他的习惯,喜欢不开灯听音乐。见她回来,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漓江拧开电灯,朝她笑了笑,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袋子,走进厨房,一样一样放到冰箱里。 
  转身的时候漓江问:“你吃饭了吗?我下午四点才吃的中饭,不饿。” 
  琥珀摇头,漓江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走进厨房,煮了一碗面条给她,还在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看着琥珀悉悉簌簌地吃着热腾腾的面条,听着黄耀明的CD,漓江笑得眉目疏朗。 
  房间里飘荡着黄耀明妖娆的声音,反复叠唱:卖掉旧梦跟旧愁,卖掉伴着我的忧,代换了新爱,才来渡以后,卖掉痛苦买美酒。 
  琥珀又何尝不希望,能有一日,所有往事都不留痕迹,只剩新的日子继续。 
  拖着那些回忆,实在举步维艰。 
  可真要将有关阿燃的记忆连根拔去,她舍不得。 
  很多时候她成了一个很迟钝的人,因为某些感觉实在太撕裂,而她并不太拥有能够时常反复承受的能力。 
  琥珀吃着米粉,感觉漓江在凝视她,微侧过脸,正迎上他专注的目光,米粉的热气直扑到她脸上来,她眨眨眼,问:“是否我有一点像她?” 
  漓江道:“不。你们丝毫不同。” 
  “她是你的幻觉,永远陪着你。”琥珀轻轻地说,“我想她一直在你心里,随时出现。” 
  漓江道:“人的心上如果扎了一根刺,会很疼,可如果把这根刺拔出来,会流血而死,你不明白吗。” 
  “我不是不明白,不明白的是你。“琥珀说,“其实也不一定会死,刺拔出来后,不过是一个疤。” 
  漓江说:“可那里是心。你愿意冒险吗。” 
  “有那么几个瞬间,生命对我来说,不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试过,没死成。”琥珀望着漓江笑,“并没有太多人知道,感冒药用酒送服,有死亡的可能性。” 
  漓江抽着烟说:“生和死,我们作不了主。自从那年我离开A城,生命对我来说,从此不重要。还活着,只是不方便主动去死。如此而已。” 
  隔一小会儿,他又说:“从来都是我讲故事给你听。可否告诉我,关于你的往事?如果你愿意的话。” 
  于是琥珀就讲了。 
  琥珀的初恋在18岁,那时她是快乐的大二女生,经常呼朋引伴出校门逛街买书,偶尔也买衣服,去附近的小饭馆吃拉面、炒年糕、蟹黄小笼。奖学金下来了,也会打点牙祭。这么些年了,她还记得校外某间小餐厅的厨子做得一手味道特别棒的川菜,水煮肉片、夫妻肺片、红油兔丁什么的,叫人念念难忘。她在那年和周智杰谈恋爱。周和她同届,法律专业,西安人,一口普通话说得动人心怀,是校广播台的台长。 
  刚进大学,就有人指给琥珀看,那就是周,很优秀,高大的球队中锋,10号杀手,高中时获过全国物理联赛大奖,大一刚入校那阵子,该小生风头无两。 
  大二时,琥珀考入广播台当主持人,负责“运动旋律”这个栏目,这是个体育版块。有时需要她自己动手写稿。其中有个栏目叫作“春风化雨”,琥珀给它配的题头曲是蔡琴的“是谁,在敲打我窗”,只这一句,反复地穿插在每个版头前面。 
  她第一次录播节目,周给她调音,看到节目单上所要求的是这句歌词,怔了怔。事后他对她说,这歌,我喜欢。她抬眼望着他,笑。他忍不住弯下腰来,捉住她的手。琥珀有一双很美丽的手,手指修长,手背上有涡,柔美白净。就这么开始了交往。象牙塔里的爱情,简单自然,聊音乐,或者梦想,再或者人生。青春无限快意的样子。 
  那所校园里到处都是梧桐。它们长得太过浓密,遮住了整个天空。下雨时人走在下面,几乎感觉不到雨丝。周常常站在她宿舍楼外第6棵树下等琥珀。有时她靠在树旁,和他说着话,他的手就圈过来了,连树一起抱住,吻她。 
  夜里,两个人牵着手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步,也会并肩在操场上一圈圈地走,抬头看星星,夜色温柔,空气里沁透了潮湿的花香,令人恍惚。常常说着笑着,他突然沉默下来,停住了,歪着头看着她,大力揽她入怀,紧紧拥抱,荡气回肠。 
  真年轻,那时。 
  也曾坐公交车去很远的商场胡乱逛,好不容易抢到一个座位,他坐上去,抱她在腿上,双手交握,旁若无人,看窗外华灯初上。青春在那时是件自有尊严的事情,爱情也是,不怕受非议,遭耻笑。 
  他们在一起无非是牵手拥抱接吻。周智杰提过进一步的要求,琥珀没有应,不是没有缠绵到很难自控的时候,到底还是坚守下来了,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害怕。总之有点惘然。 
  很久后琥珀会想,当年也许周智杰不见得有多么爱她,可身边一时也没有新的什么人愿意加入,只好将就。她甚至不确定周是否爱过。他是个粗线条的男生。这么一想,又会觉得不甘心,总该有些什么痕迹,是存在过的吧?相处了那么久,未必就没有一丝真心。 
  她寒假归校,提前打电话通知他了。那时学校各寝室还没有电话,电话亭的老婆婆举着大喇叭在宿舍区里喊,某某某,有电话!找不到人,就写在小黑板上。黑板挂在通向食堂的必经之处,来来往往都看得见。   
  这一世木已成舟 十三(3)   
  他必是在乎她的,早早地就在火车站里等。老远望见她下车,急急冲过去,替她拎起行李,开始拼命说话。说寒假看过的电影,说和中学同学的聚会,说小表弟有多么可爱,整个寒假的话都攒到现在,他慌慌张张,急于表达,以至于语无伦次,她也不计较,默默地微笑着跟着他后面走,不时附和几句。 
  寒假里自然是通过电话的。放假之前就约好了,每周六晚七点,他给她电话。在家里说话放不开,他买了电话卡,跑去巷子口的那间绿色的电话亭。她家的电话放在客厅,她坐在那儿,心不在焉地看电视,等他电话。铃声一响,就飞快地起身去接。 
  有时碰巧是父母的熟人打过来,她就怏怏地给了他们,心里焦急地想,他打不通,该着急了。那里下雪了吧,还是在下雨?他站在户外,会不会很冷?一旦接通,她就在父母的眼皮底下说话。自然是不方便的。如同暗语,我很好。你呢,还好吧?客气得几乎生疏的几句对白,每次都在重复,却乐此不疲。 
  他在那边说,那我挂了啊。那我挂了啊。 
  她说,好。挂吧,电话费多贵。 
  挂了电话,她脸红通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父母都是古板的知识分子,不赞成琥珀在大学里恋爱。日后琥珀想来,他们已是通晓的,却没有点破。 
  那时候她想,如果将来有钱了,要在自己的房间里接根电话线。多年后觉得,如果人的心愿可以总是这样微小且易于实现就好了。 
  呵,当时不是没有想过天长地久的。 
  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可后来怎么就变了呢。 
  这段感情持续了15个月。大四的那个国庆,他回了老家西安,说是看望父母,临走前他要去了琥珀戴在脖子上的银色链子,是个弯弯的月牙儿形状。回来后他对琥珀提出分手,说是独子,必须回西安,不可能再陪她了,到现在也该说再见了。他承认自己自私,其实早有打算,他知道琥珀是选择留在上海的,可他没有能力和信心地维系两地动荡的感情,不如现在分手。琥珀木然地听着,想起就在他回西安之前,还想要她。而他那时其实早就下定决心和她分手,怎么可以这样? 
  人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久后琥珀才知道,周为了谋求更好的出路,已傍上一个年已40岁的女人。这女人夫家很阔,她自己不甘寂寞,也在丈夫名下的一间集团挂了个总裁名头。 
  多年后的琥珀在电影《无间道》里听到那首试音响之必备曲目《被遗忘的时光》,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简单的句子,轻易击中了她。虽然她早就不再爱他了。 
  最开始的那段日子,琥珀不能想起周,一想起就忍不住掉眼泪,觉得浑身软弱,失去了生命力似的。她一遍遍地回想周说的,琥珀,你是个多么好的女孩子,我舍不得你。她很想再找到他,问他,我既然是个好女孩,为什么你不珍惜。可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到底,是他提出分手,到底,是他决定放下她,一个人轻装上路。她真恨自己当初太笃定,以为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了。 
  年纪慢慢长上去,她才知道不是这样的,才终于明白,其实所有的爱情都大同小异,就算有所特殊的,依然会殊途同归。 
  徐志摩是个天真的人,他写,我将在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可琥珀没有力气了,她已拿不出力量和信念来寻找,宁可被动地等待。她相信某地一定有个人是适合自己的,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不是唯一,会是个群体,只是不见得有今生遇见的缘分。也不见得有足够的运气。 
  她想当初周是爱过自己的吧,后来就不爱了。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反正就是不爱了。很久后她会觉得那次分手是他蓄谋已久。 
  这段校园恋情令琥珀骨子里的狂暴因子发作,沦变成桀骜不驯的女孩子。冬天里穿着黑色吊带的裙子在校园里走,惹得所有的人都回头去看,她开始以抽烟喝酒赌钱闻名全校,四面惹事,八方为敌,两句话和别人不合就能聚众闹事。她向来不缺少男生为她卖命。 
  很多个夜晚,买醉的琥珀凌晨才归,翻院墙进来,身手敏捷。她不愿意打扰室友的好梦,坐在寝室外的阳台上抽烟,直到天亮。时常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同学吓得尖叫。到了清晨,对面教师宿舍的楼顶开始有鸽子在盘旋,早起晨练的室友打开门,琥珀朝她笑笑,钻进去找出脸盆牙刷,漱口洗脸,睡觉。她逃课逃得忘乎所以,然而运气好,每次考试都能过,并且还能捞着不低的分数。虽然大部分老师一个学期下来,都不怎么认识她。 
  琥珀总记得那些清凉的深夜和沾满露珠的清晨,天色一点点奔腾,变幻出颜色,从藕紫到暗紫,到淡金黄,到银杏黄,到深海蓝,到薄蓝,就会有太阳出现,又是一天了。呵,真美。真美。 
  但是真寂寞。 
  她说:“当时觉得,堕落很容易,做爱,也很容易。只要你真的决定不在乎。” 
  漓江的心不由得隐隐作痛,琥珀对他俏皮地轻笑:“不瞒你说,我那时候相当乱呢,同时和三个男孩子交往,一三五二四六都轮不过来。现在想来,真荒唐。” 
  “可那不是你想要的。”漓江说。 
  “对,不是我想要的。真是年轻,以为这段感情也就是一生了。有一天终于豁然了,觉得不过是爱情而已,没道理这么自轻,于是收了心。再后来,我为着另外的人伤心。”   
  这一世木已成舟 十三(4)   
  “是他吗?”漓江用手指指墙壁上陈燃的照片。 
  “是。” 
  “那又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这一世木已成舟 十四(1)   
  向晚时节,尚无客人,漓江靠在吧台里,学着认识各类酒:马爹利、干红、白兰地、伏特加、威士忌……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等时间差不多到了,酒保漓江开始担任歌手。他时常穿黑衣,低调上台,微微鞠躬,眉宇冷冷,从来不望向任何人。唱歌时,身上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和疏离。这时他的伤已经好了,头发重新长长,不再需要假发套。他掩饰得好,许颜一直没有看出破绽。 
  他知道要挣钱,懂得卖力,唱歌从不敷衍,仿佛是事业,好好经营着。他嗓音好,可塑性强,每夜在场上模仿着所有的成名歌手,几可乱真。 
  有一日,漓江唱了一首自己的歌: 
  春末夏初,星期三的下午,我等待的幸福,它会不会来,我在等待着你啊,可谁知你悄悄地为谁,绽放着; 
  夏末秋初,星期五的下午,我等待的幸福,它还没有来,我在等待着你啊,可谁知你早已为谁,绽放着; 
  秋末冬初,星期天的下午,我等待的幸福,它从没来,我在等待着你啊,可谁知你正美丽地为谁,绽放着…… 
  句子直白,曲调清新,浅吟低唱着,单纯的音乐,简单的节奏,用吉它配,梦一样的歌声,是湖上的雾,风轻拂而过,满池白荷清香。 
  一下子震了全场。满座喧嚣声突然沉寂,只余漓江的歌声,轻轻地,轻轻地,温柔得如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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