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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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风颜录-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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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怀风抬手擦去唇角沁出的血珠,展眸的瞬间,眼底的颓然与凄怆流泻无遗,这双动人心魄的眼凝看望陌,第一次看清这个少年的手腕与无情。

“不必这么看着我,你又不能杀了我。阿颜的性命在这赌局上,天下安危也都在这里。”望陌踏步上书案前,俯身研磨,“先生再给阿颜写一封书信。”

俞怀风立定原地久久不动,眼眸落在众多宫殿间,却寻不到一丝一缕的芳踪。天牢内那一眼,真的要成为永别么?

长夜消尽,曙光照耀进他凄惶的眼眸,一点莹光聚起漫天的光芒。

忘掉他,对她而言,也许真是一件好事。

爱而不能爱的生涯,怎么不是漫长。

“先生饮下忘川,我送你去一个好去处。”

云颠朝霞之下,子夜回头,殿前高台上,有人饮尽忘川,瓷碗应声坠地碎裂。

三载后,相逢陌路却不见。

第70章 无思无忧

东宫易主,帝位虚悬,望陌以太子身份主国事,布昭为先帝守孝三年再登帝位,万民称赞,史官更是浓墨褒书,称亘古未有之举。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望陌身份实际已是一国之主,在离权力的巅峰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忽然止步。许多人不解,许多大臣进谏,也都无济于事,人们不知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不仅是等一个赌约。是想给自己一个够不着的距离,时刻提醒,还未到最后的一刻,不可松懈。

如今的东宫,从宫殿布置到侍从宫婢,都已做了彻底的调整,再也寻不到一丝前废太子的痕迹,不过,除了一件——

前太子妃。

东宫主殿旁,新辟有一殿,粉饰一新,极尽奢华,望陌赐名流华殿,供上官那颜入住,并拨三千宫女环侍,命宫人依旧称她太子妃。此事虽然于情于理皆不合,宫里之人却没有敢多置一词。宫内噤若寒蝉,宫外却不然。这皇族的叔嫂名义之下,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足以成为长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际,距兴庆宫冬日那场夺宫之变已过去半载,冬去春来,夏又至。

流华殿廊柱旁,有人信步而来,华衣缓缓,摇曳间拂过光洁无尘的地面。

“大司乐!”一众宫女谦身而退,口中称礼。

华袍男子清浅一笑,在宫女们的惊慕中已走远。

流华殿内,一帘之隔,他闲闲奏曲,琴弦悠悠颤动。夏日浮光跳跃在帘子上,侧映着风华男子的身影,长发低束,宽袍微敞。

她刚午睡起来,披了锦衣,随意绾了头发,一根发簪别入。步步上前,站在隔帘的一侧,端详了上面的身影,忽然伸出手腕,握住了粉帘边缘。

“太子妃!”殿内宫女惊慌不已。

这一帘之隔,是望陌设下,不得取开。

“哗”的一声,她将帘子掀到了一边,一双眼睛灼灼看了过去。

琴师侧抬眼眸,隔着被香风吹乱的一缕发丝,望了一眼,眼底缓缓释放了笑意,那眼波在夏日浮光的跃影下,呈现一股琉璃色。

“你是谁?”她手里还握着帘子一角,疑惑而费解地问。

琴师半垂下含笑的眼眸,这个问句,似乎是第三次了。

最亲近的侍女欣儿跑上前,替她将外衣穿好,“太子妃,这是宫里的大司乐,近日一直来这里为太子妃弹琴,怎么倒忘了?”

“我知道是大司乐。”她又将眼睛看向他,“我问的是,你叫什么?弹的曲子真动听。”

琴师再抬眸,笑看她,“子夜。”

“子夜。”她随着念了一遍,“我记下了。”

“真的记下了么。”琴师眼里的笑容薄薄的,仿佛一转眼就会不见。

“嗯?”她没有听清,“大司乐说什么?”

“女子最是无情。”琴师低声一笑,拨弦,将话语掩在琴声中。

她又没有听清,不由凑近了些。

“太子殿下!”殿内外,宫女纷纷跪下,如一片的云海。

望陌负手踱步而来,目光凝在了掀开的帘子上。

“殿下!”少女松开了手心,脚步欢快地奔来,在他身前停住,拉起他的手,欢愉地瞧着他,“殿下得空了?”

“阿颜今日可曾午睡?”望陌一手牵着她,走进了内殿。

“嗯,方起床呢。殿下一起来听听子夜弹琴吧,很好听。”她说着,还回头看了看帘子后面。

“好啊!”望陌在软榻上坐下,少女坐在他脚边的矮凳上,将头歪着,搁在他膝盖上。

帘子外,琴师于是调弦,再弹了一首清曲。弹完后,便告退离了殿。一众宫女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少女伏在望陌膝头,感觉他在抚弄她的头发,她几乎舒服得又要睡着。他手指从她发丝间滑到耳后,再到脸颊,轻轻地一划一划。

二人就这样待了许久。

“殿下。”

“嗯?”

“夏日很是闷呢!”

“那我让她们把窗户都打开,再放些冰块到外面。”

“还是闷呢!”

“放些盆栽进来?”

她将脸抬起,仰头看着他,目光带有请示的意味,“阿颜想到处走走。”

他看着她眨动的眼睛,轻声道:“好。”

“真的么?你准我出东宫了?”她眼里华彩顿放,身子从矮凳上挪到软榻上,高兴地抱了抱他。

“你的腿伤好了,自然就可以到处走走了。”他一把将她搂住,让她坐在他腿上,顺道在她红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本来早就好了嘛!”她羞涩地将头埋下,被他亲过的地方似乎在升温发烫。

望陌瞧见她如此神色,心跳竟忽然加快。

他半天不语,她悄悄抬头瞄了一眼,见他眼神与平日不同,望在她脸上,如火一般灼烧。她心跳如擂鼓,鬼使神差靠近,吧唧一口亲在他嘴上。

望陌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也颤了颤,蓦地将她打横放到软榻上,俯身轻笑,一手扯去她腰带,“阿颜,你这是在勾引我!”

“我没有!”她羞红了脸,捂着腰带窜逃到一旁。

“还敢说没有!”他起身将她捉住。

“是礼尚往来!”她被挠到了痒痒,笑个不停,在榻上滚来滚去。

“那我们继续礼尚往来。”望陌按住她,她还是忍不住笑,笑得他都不知道怎么下手,“阿颜十八岁了吧。”

“是么,我不记得了。”霎时,她止了笑。

望陌也静了下来。

她明明喝下了他喂的忘川,明明从最初大吵大闹要寻师父,到渐渐不太记得曾有个师父,再到忘记了一切,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忘川明明只是让人忘记情念最深之人,为什么她会忘记所有?

玄狐子给出的解释是,她体质奇特,忘川在她身上造就了另一种奇效,连同情念最深之人一起,所有相关的痛苦回忆都一概抹去。

饮下忘川的三个月后,她没有了过去。又三个月后,他给予了她很多的快乐。

从前那人留给她的种种痛苦都已烟消云散,从此后,她只是他一人的,她的人生命轨将与他相系,享用他可以给她的所有快乐。

“明日我带你去太液池看荷花。”他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望陌走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淡。坐在铜镜前整理头发,颈间的一枚檀珠又夺走了她的视线,手上一松,青丝如瀑泄满肩头。两指捏着滚圆的珠子,胸腔内一股窒闷,心肺一阵疼痛,又是这样的难受。每每思虑的时候,心头就似有一柄钝刀在刮割。这珠子有什么魔力,让她总有种在地狱辗转的感觉。

抓住颈上的丝线想扯开,然而一动这个念头,心底就有股感伤涌起,仿佛这东西抛不得。

望着镜子里似熟悉似陌生的容颜,她痴痴然,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遗失了何物?

望陌什么也不告诉她,只说她是他的太子妃。

她看书却知道,夫妻是要同榻共枕的,所以她和望陌不是夫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乐,望陌来看她,她会很开心,若是一两天不见他的身影,她会睡不好觉也吃不下饭。望陌在的时候,她的确是快乐的,但同时更加的空虚,这快乐的背后总有个巨大的漩涡,时时将她吸入。那漩涡里有刻骨的哀伤似的,她极不愿意去触及,但那短暂的快乐之后,漩涡前的屏障就被撤离,她不由自主地坠入漩涡中央。

为了逃离那莫名的哀伤,她得空就寻些事情做。琴棋书画都尝遍,最后发觉自己更喜爱琴韵。子夜来弹琴,她似乎能够听懂。一首曲子他弹完后,她仿佛能在心底摹写曲谱,好像那些东西本来就在那里,她只是突然看见了。

入夜时心中烦闷,宫女挑亮了宫灯,她在灯下研读一册书,是她托人向子夜询问看什么书籍可助她入音律一途时,子夜送来的一册书。

此书论道颇为高深,她看得似懂非懂。入睡时,将这薄薄的一册放在枕头旁。心想,这只是其中一册,看不懂,应该找全本来看,兴许就好懂些。

宫灯熄灭,最后一闪的亮光照过书页,几个工整的字迹亮了一亮,便没入暗夜中,随她一起沉睡。

——《古今乐律通鉴》。

第71章 尘锁旧痕

半年来,大明宫少有王室踏足,几乎空置,太液池的荷花如姽,廖静地盛开,朝朝暮暮,三岛上的亭台迎朝辉送晚霞,流光过彼岸,一切都是悄然。

这日,望陌与上官那颜一同入了大明宫,满池的荷花在夏风中摇曳。半年来首度迈出东宫,对上官那颜来说,这太液池犹为新鲜,脚步轻快的她当先跑上了水上亭廊,满脸惊艳地打量四周。

望陌命百名侍从原地止步,随后他也踏上了亭廊,追随上官那颜的步伐。二人一前一后,围着池上三岛转了个遍。在弥漫着荷香的水域,二人言笑晏晏,或携手而行,或前后相随。

走累了后,上官那颜手扶廊柱,低眉欣赏廊外池水中的一株荷花。望陌走过来,探身去采。上官那颜扯住了他,笑道:“采荷当采水中央。”

望陌收回手,疑惑道:“为何?”

上官那颜抬手指向前方最中央的地方,一脸憧憬,“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望陌命人送来小舟,和上官那颜一同登船,他则首度尝试划桨,小心翼翼划动舟楫,一点点前行。穿行在荷花丛中,衣袖都沾染了水滴,也惹来一身的荷香。

上官那颜兴奋异常,趴在舟沿,拨动池水,摩挲荷的花叶。望陌挥动长桨,忙道:“阿颜坐到中间去,小心翻到水里!”

见舟身微微倾斜,上官那颜遗憾地挪到中央,捧着脑袋凝望前方。许久,小舟才划到太液池的中央,顿时便被荷花丛阻了去路。

这处的荷花盛放得最为壮观,上官那颜目不暇接,恨不能踏波采荷。

“果然水中央的最美!”望陌立在舟头,举目四顾,由衷赞道。

“我说的没错吧?”上官那颜笑得眼如弯月。

望陌看了阵荷花,忽然将视线落到上官那颜身上,“阿颜是从何处得知的这种说法?我竟是头回听说。”

上官那颜侧着脑袋想了想,茫然摇头。

“兴许是无意中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吧。”望陌为她作了解释,挽起袖子,就近摘了朵硕大的荷花,从舟头走向上官那颜,准备将荷花送到她手中。

却见她眺望着前方的荷花丛,目光痴惘,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不见。

“阿颜?”望陌将荷花递到她面前,目光锁住她双眸。

上官那颜目光落到望陌手中娇艳的荷花上,接了过来,嗅了嗅。忽然,眼泪吧嗒了几滴到荷花瓣上,又迅速拿袖子抹了眼泪,这才冲望陌笑了笑,“多谢!”

望陌未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抬手擦去她眼角未抹去的水渍,凝声问:“怎么了?”

“没事。”上官那颜偏过目光。

“为什么哭呢?”望陌追问。

上官那颜沉默了片刻,视线凝在手里的荷蕊上,“就是忽然觉得难过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罢,她忙抬头看望陌,“殿下不高兴么?”

“没有。”望陌笑了笑,手指从她脸上划过,“难过的时候都可以跟我说。”

上官那颜点点头。

二人乘舟沿原路返回,侍从们护送太子和太子妃离开,临去时,上官那颜忽然转身,回望太液池。

池上只有夏荷,清风,白云的投影。

这满满的夏景,却望得她心底空荡荡的。

自赏荷归来后,上官那颜心绪一直不佳,望陌只得将子夜请来。

依旧是隔着帘子,子夜弹曲为太子妃解闷。

上官那颜侧卧贵妃榻上,单手撑着头,怏怏听曲,待一曲尽后,她道:“大司乐,上回你给我的《古今乐律通鉴》只有一卷,较为深涩,大司乐可以给我讲讲么?”

子夜收了琴音,唇角含笑,“太子妃哪里不懂?”

“古时乐师讲的是师法自然,为何通鉴中却说要师法人心?”

“这里么……”子夜哈哈一笑,“自然即是人心,人心即是顺从自然,这是一解。师法自然是根本,师法人心却是目的,这是二解。”

上官那颜从榻上起身,疑惑道:“竟有两种说法么?”

“此两种说法是子夜的解读,未必便是著作者的本意,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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