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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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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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到了他的家中,阖家盈门接驾。乾隆一眼扫过去,最前面是傅恒次子、亦是自己女婿的福隆安,其次是傅恒三子福康安和四子福长安,他点点头,问福隆安道:“你阿玛今日服药了没有?身子有没有好些?”
  福隆安磕头道:“家父今日依着太医院的药嘱,一分没差地吃的药,但是……似无特别好转。”
  乾隆温语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急不得。如果感觉方子不好,改天再换个太医来看。”起身往里头去。内门里迎驾的还有傅恒的妻子,两人以前有情,如今都上了年纪,彼此持重,只是目光一碰就弹开。卧房里,傅恒气息粗重,喘息不止,乾隆见他似乎比自己还要苍老,心里不由一揪,几步上前到他的床榻边细细看他面色。
  傅恒并没有睡着,挣扎着翻身想起来行礼,被乾隆一把按住,带着些责怪道:“干什么!躺好了!”
  傅恒不由泪流满面,叫了声“皇上”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乾隆亦是一阵心酸,努力笑着说:“你看你,在孩子们面前也不知道收敛!没事的,放宽心,到了京调养一阵,瘴疠之气自然从体内消退净了。朕身边没你,多少事情难以惬意呢!你务必好好调养!缅甸的事,议和也是好的,免去多少男儿战死疆场,岂不是也是为朝廷积福?你的几个儿子——”他指了指身后的几个富察家男孩子:“你看,隆儿做事妥当,康儿爱读兵法,长儿也很聪明机灵,将来都是要为朕大用的,你赶紧好起来,为朕调教好这几个孩子,都是朝廷的人才。”
  傅恒被他说得心里一宽,气息也平稳多了,挣扎着谢了圣恩。乾隆笑笑道:“还有个好消息,你那外甥女——冰儿,也回京了,人一向还好,还生了个好儿子,以后让他来拜舅爷爷。”傅恒眼睛一亮,喘息着道:“那真是……皇上之福!”
  乾隆笑道:“是你姐姐,在天上保佑咱们,保佑富察家呢!”傅恒眼睛眨了眨,不由又流下泪来。
  乾隆笑容满面从傅恒府上出来,满脸的笑一下子都消失了。帝王孤家寡人,无人倾诉,他日常可以说一二心里话的,在外莫过于傅恒了。只是此刻他身子这样,还不知能不能有好转的一天,乾隆其实心里没底,因而也格外悲酸。
  回到宫里,听到的又不是好消息。顺天府传来的奏报,奕雯在王硕祯身边几乎可以肯定了,只是他们行踪诡秘,顺天府也有些捉摸不透,又来请皇帝示下,是否安排军队来处置。“小小几十号人,又不是真的会什么刀枪不入的邪术,顺天府都是酒囊饭袋么?就没有一点本事对付?”
  前来代替顺天府汇报的是步军统领衙门的堂官,舔舔嘴唇道:“皇上,贼人虽不会刀枪不入,但是宅子里机关重重,进去打探的几名番役,竟无一能活着出来的。现下若不能施用炮火,仅靠人员进攻,只怕有些难度。这间宅子之外,听说他们还另有据点,狡兔三窟,实在狡诈得很!另外,听说其间有一名女子姓博的,是需要单独处置的?”
  乾隆一下子焦躁起来,沉吟了一会儿道:“对。博氏不能伤亡。这样,其他先不谈了,无论如何,把那人先捞出来要紧!”
  步军统领舔了舔嘴唇,犹疑着说:“只怕难!”
  乾隆越发不耐烦,一拍桌子说:“实心去做,哪里难?!”
  来人不敢顶撞,唯唯诺诺退了下去。乾隆却是御极三十多年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奕雯已经被自己释放,却再次离家出走,投奔逆贼,她是铁了心要和朝廷作对了!就算捞出来,后面会怎样?就算冰儿能看住她的人,又能看住她的心?
  或者壮士断腕,才能避免心头惑乱?
  乾隆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但转瞬又觉得这只怕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这个没见过面的外孙女,据说长得融合了父母的优点,一定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乾隆幻想了一会儿她的模样,闭了闭眼睛,终于决定:若是奕雯肯自行投案,尚可瞒天过海,眼睁眼闭再饶她一次;若是继续执迷不悟,自己断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耽误了剿灭在京畿的清水教及白莲教教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官场种种污浊的处置自然要做,但首先不能让后院里失起火来,把叛匪处置得一干二净,才是维持盛世的当务之急!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会扯到点闲篇。啦啦啦,我最爱扯闲了。

☆、东翁拜访撞木钟

  清水教余孽及奕雯被发现的消息,乾隆刻意没有告知冰儿,奕霄每每见驾,乾隆总是厚加赏赐,然后淡淡笑着告诉他奕雯“还在寻找”,一家人只好先放平了心思,祈祷着奕雯没有出事,继续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这日,门上投来帖子,正是英祥以前的东翁、号蒲秋的邵则正。英祥忙亲自到门上去迎接,两家是通家之好,邵则正直入内室也不用避忌,与冰儿见了礼。到底也有许久没有见面,寒暄一番,冰儿道:“大人这些日子看起来清减了不少。”
  邵则正叹口气苦笑道:“投告无门,身心俱疲啊。如今又发到部里,虽说是升了,到底从来没有当过京官,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邵则正苦奔波了许久,刚知道自己花了无数的金钱、精力,也不过点了工部郎中,他并不是很满意,工部在中枢六部里占了“富贵威武贫贱”中的“贱”字,虽然时不时也有点好处能弄,但邵则正素来清刚,又是读书人,不惯这些。
  可心奉上茶来,冰儿亲自捧到邵则正案前,邵则正欠身道:“不敢劳动!”冰儿笑道:“那时的东翁,如今倒是客气。”英祥亦笑:“东翁,你这样,反而让拙荆不自在了!你我之间,说是主幕,亦是朋友么!”
  “既是朋友,就当不起‘东翁’二字了。”邵则正便笑,也放轻松了些。英祥拱手道:“如此我便僭越,叫一声蒲翁,可使得?”
  这倒是个亲疏皆宜的称呼,邵则正便默认了,品了品茶,邵则正惊呼道:“真是好茶!雨前么?”
  英祥微微一笑,也不夸耀茶叶,只道:“江南的茶,若蒲翁喜欢,我叫拙荆包一些你带回去尝尝。”邵则正还要谦让,冰儿已经起身了,一会儿拿来一个锡罐,做得精细不提,罐上竟贴着鹅黄色的签子,邵则正一呆,冰儿已经把罐子交给可心:“把茶叶包好,一会儿让邵大人的人带走。”随即含笑对邵则正说:“一点粗东西,蒲翁一定要赏脸收下。”
  邵则正过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又笑又叹:“这一看就是进上的东西。在你们这儿竟然只是‘粗东西’。奕霄——不,博大人——果然一鸣惊人,一飞冲天啊。”
  冰儿自知失口,赶紧补救:“什么‘博大人’,还不就是当年那个小屁孩么?蒲翁这么抬举他,他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他也不过一个落第举子,机缘巧合有了件差使,说起来是皇上身边办差的,其实也就是个七品的小吏,算个什么!这茶叶倒也真是上用的,不过在京里,也不值什么。”
  邵则正笑道:“我早就看奕霄这个孩子聪明能干,那时你们还硬不让他求取功名,若早知道有今天,只怕要后悔没他早点应试呢。说是场中莫论文,我看了奕霄拿出来的落卷,若不是抬头抬错了,只怕一甲都有份!后年再下场试试,不定就中了。毕竟科举上出来的,皇上更看重些。”英祥冰儿对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邵则正又道:“你说他是七品的小吏!到底是军机处的人!军机处的章京,起码抵得上外头一个知州、武备上一个参将!他又是有才华的人,不愁将来不发达。”他顿了顿,终于说了心里话:“我现在烦恼得很,总想要么还是到地方上去,也不求平调为同知,还做个知州也是好的,只要县分好,我这把年纪,也不求升发了。不过我在京里从来没有人头,座师汪由敦,这几年颇为背运;几个同年,我又不够亲熟——还是怪自己迂腐啊!奕霄在军机处,不知道几个军机大臣那里,能不能说得上话……”他蓦然开口求人,脸都有点臊红,期期艾艾有点说不出口的意思。
  冰儿明白他的意思,起身为他续了茶,热情地说:“再喝点茶!”回头看了看英祥,英祥却没有把握,犹豫一会儿方道:“奕霄能帮多少我也难说,但蒲翁的事便是我的事,我总归尽力。”冰儿坐下道:“蒲翁放心,只是平调,问题不大。”
  邵则正见冰儿应得如此爽快,正觉诧异,突然,门上来报,说有故人求见。
  “故人?”英祥奇怪,拿起名帖一看,脸色一变:“你回他,他是朝中大员,我们家没这个福分。”冰儿也凑过去一看,名帖上写的是“卢宝润”三字,冷笑道:“果然是故人。他倒找得到这里?”
  他们是要谢客,卢宝润老实不客气自己上门了:“我说博英祥,你们家待客之道实在怠慢得很。我虽然没有穿官服,好歹现今还是个正四品——”他一瞥眼间看到了邵则正,脸上堆上笑:“原来邵大人也在这里!我们倒是久违了!邵大人刚到京么?怎么也不来找我?好歹那时还是父母官啊!”
  冰儿最厌卢宝润,见到他就没有好脸色,幸好是如今年龄长了,见识气度也长了,没有当场把他轰出去,只冷冷道:“可心,茶。”
  可心把茶送到卢宝润手边的案几上,卢宝润倒是个脸皮厚的,笑嘻嘻捧茶就饮,喝了一口就大呼小叫:“这茶好!这茶好!哪里买的?”
  冰儿冷笑道:“御赐的,外边买不着。”
  卢宝润奇道:“奕霄还蒙御赐?看来圣眷优渥啊!”然后左右转头寻找:“奕霄人呢?我有事要找他。”
  英祥说:“奕霄今日当值,恐怕回来不早,卢大人有什么要事,就先告诉我们,我们回来转达奕霄便是。”卢宝润笑道:“皇室里的事,恐怕你们也不懂。实话告诉你,我这次走的是履郡王的路子,他门下有个清客是我当年的至交好友。听说皇上要封赠皇子,我想请奕霄打听个实信,估计礼部的题本这几天就能到军机处,我好有所表示。奕霄想再往上升,我也可以请履郡王帮着美言美言。毕竟大家都是同乡,一荣俱荣不是?”
  他转眼见冰儿只是冷笑,心里不由不快,亦冷笑道:“履郡王可是当今的亲子,上头皇长子、皇二子、皇三子都薨了,这履郡王实际居长,将来的事,可是好说的?!”
  冰儿道:“履郡王自然居长,不过既然过继了,以后的事儿,也不过尔尔。”
  卢宝润一惊,正待再说什么,门上通报:“二爷回来了!”冰儿知道是奕霄回来了,点点头,吩咐可心去准备茶点,英祥对邵则正和卢宝润说:“奕霄既然回来了,有什么事,你们直接和他说,我们万一传错了话,可不是罪过大了!”
  正说着,奕霄神色匆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见到邵则正和卢宝润一愣,犹豫了一下各做个长揖,转头对父母说:“今天下值时遇到了履郡王,他一定要问我们家在哪里,说马上就过来拜访。”
  大家俱是一愣,邵则正便想告辞,冰儿缓过颜色来,淡淡道:“邵大人不必忙,既然郡王爷要过来,我们大家一起拜见一下,卢大人有什么要说的,也正好趁今儿说了,免得以后‘美言’不那么方便。”
  卢宝润虽然非常奇怪,此时倒想反唇相讥,只是话尚未出口,门上便送来鹅黄色名帖,正是履郡王永珹。奕霄问了是便装还是官服,门上答曰便装,那么奕霄也不用换装,和英祥一起到门上迎接。
  冰儿在宫里时和永珹关系并不好,永珹过继,甚至有她的几分责任,然而,世事沧桑,二十余年后,两人再见,又会是何种场景?英祥奕霄出去这几分钟,冰儿神思不属,只怔怔地发呆,恍惚间,听见卢宝润在请安问好,接着是邵则正略显慌张的请安声,冰儿抬头,面前儒雅俊逸一男子,面如冠玉,上唇留着点漆般墨黑的胡须,头戴一顶玄色的六合一统小帽,暗红玛瑙帽正,身上是鸭蛋青夔文缎袍,罩着酱色宁绸褂子,泥金色纽子,青色镶滚,褂下微露出明黄腰带和各色精绣荷包。一色八成新,天然富贵而不显轻浮俗气,而其人,微微一笑间,愈发显得清隽淡雅。
  他开口道:“二十年不见,你倒和当年差不多。”
  冰儿突地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敛衽下拜道:“奴婢给履郡王请安!”
  她的身子尚未沉下,永珹已经抢上来扶住她的双肘,随即放开手,细细打量了她片刻,含笑道:“细看是变了。至少,二十年前的你哪会给我行礼?还有,你我之间,‘奴婢’两字绝用不得!”
  冰儿不由也笑了:“二十年前的冰儿可不是此时的冰儿,名字是一个人的名字,身份不是一个人的身份。”
  “你还在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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