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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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5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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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跟李若谷说话也没有这么费劲,他的耳朵虽然不好,但活了几十岁早已成精,能够大致猜出别人话语的意思,并不耽误理解。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时候多,哪里像今天一样,活脱脱就是一个乡间有些痴傻的老农,让钱明逸不知该怎么应对。

    钱明逸走出小院的门,李若谷低下头来,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人就是一辈子还不完的儿女债,自己该是安享晚年的岁数了,却还要操这些闲心。

    出了留守司衙门,钱明逸走在路上,越想越是不对。李若谷是什么人?只差一步就可以为宰执,这个年代顶尖的人物,怎么可能如此失态?即使老了,精力不济,他的心里对自己的情况也非常清楚,为人处事加倍留意,怎么可能真跟寻常老人一样!

    平常多到城里走一走,《富国安民策》,钱明逸一拍脑袋,李若谷这是意有所指啊!赵安仁家里只有一位吕夷简的堂妹,托她搭上关系还可以,政事就指望不上了。西京城这里给吕夷简作内应的,正是这位李留守啊,他还指望着吕夷简使力,让自己的儿子李淑更进一步,从知制诰的外制升到翰林学士的内制呢。他巴巴地把自己叫过去,怎么可能就为了说两句闲话。多走一走,这是要自己收集徐平忙的《富国安民策》的消息啊。

    这一段时间吕夷简正忙着收拾京城里反对他的力量,京西路这里暂时顾不上,但这不表示他就放任不管了。等到京城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还是要对付徐平,吕夷简怎么可能允许徐平上什么治国之策,把朝政搅成一团浑水。经营出这个局面,吕夷简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花费了无数心力,还想着再主持十年二十年朝政呢。一旦治国方针大变,吕夷简的人事布局就全乱了,没有了人脉,宰相也会无处使力。

    越想越是有道理,钱明逸的脚步不由加快,只觉得身上生出了无数力气。阎文应没了的时候,钱明逸还怕吕夷简从此走下坡路,忙不迭地另找路子,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嫩了许多。像吕夷简这种人物,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人就动摇了自己的根基,这不,现在明显地重新开始布局了。谏院的高若讷天圣二年进士,为人古板持重,而且不跟一般的谏官一样好名,只是就事论事,不以弹劾大臣搏名声。姚仲孙长于治事,谏官并不是他所长,大多数时候是跟着高若讷行事。以吕夷简为人的小心谨慎,不可能被这群谏官抓住把柄。这样一来御史台就极为关键,现在换了张观上去,吕夷简在朝堂的局面立即就大为改观了。

    现今只剩下一个铁了心跟吕夷简作对的范仲淹,他新任权知开封府,那可是天下最难做的官之一,看他以后还有没有闲心跟吕夷简怄气。一个不小心,被吕夷简抓住把柄,就此贬出京城,吕夷简就稳如泰山了。

    这个节骨眼上,正是吕夷简用人的时候,李留守这是给自己送大功来了啊!

    钱明逸抬起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白里透着红,显得那么可爱,好像个通透的鸡蛋一样。

    如果这次吕夷简能够渡过难关,朝里谁还能跟他争一时长短!六十多岁的年纪,精力未衰,正是黄金时间,最少还可以把持朝政十几年。自己如果能够搭上这辆车,锦绣前程指日可待,真立下功劳,让朝廷专门为自己开一次制科又算什么!

    钱明逸越想越是兴奋,只觉得浑身的血发热,身子发飘,恨不得当下就飞到徐平的转运使司衙门里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什么狗屁《富国安民策》,圣哲先贤什么道理没有讲过,一个年未满三十的卖酒的也敢讲治国,教百姓怎么酿酒吗!

    今年的季节早,还未过年,就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当太阳升起来,到中午洛河里的冰便就化一层,在冰面上形成一个一个小水洼,不知从哪里来的飞鸟就在冰面上的水里嬉戏。等到晚上,它们栖息的地方便就形成一个一个冰坨子。

    钱明逸走在洛河岸上,看着河里的景色,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爱。就连岸上对着河里的鸟大呼小叫的顽童,也不像平时那么讨厌了。

    走了好长一断路,钱明逸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想自己如何着手。

    转运司和河南府的那几个核心官员都是徐平的心腹至交,与钱家也没有交情,不好下手。倒是河南府的幕职官,还有些实权的公吏,值得结交一番。可不要小看了公吏,他们的地位不高,做的事情又多又杂,还知道很多外人不知道的秘辛,从他们那里打听消息最是靠谱。只要掌握了徐平编的书的底细,报给吕夷简,就不怕这些人翻起浪来。

    作为当朝宰相,吕夷简即使找不出徐平的书的毛病,还没办法压制住吗?京西路的官员尽管闹,只要让那《富国安民策》永远递不到朝堂上去,即使勉强递上去也没有当一回事,又有什么用?做到这一点,吕夷简可不费什么力气。
………………………………

第185章 初稿已成

    转运使司衙门里,王尧臣对徐平小声道:“云行,自从朝里的御史中丞换人,晏学士明显来得少了,而且就是到了这里,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兴致问我们的事。”

    徐平道:“人之常情,吕相公可不是什么心胸豁达的人,让他知道了晏学士天天混在一起,学士回朝之后日子不好过。”

    王尧臣摇了摇头:“晏学士为人太过谨慎了些,岂不知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

    能不谨慎吗?朝廷里的位子除了宰相和枢密使,晏殊大多都能干,但也同样没有哪个位子非他不可。晏殊文采斐然,为此时的时文大家,但这个年代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文章写得好的。而真论治绩,晏殊没有拿得出手的,他的功劳,大多都是在兴办教育,发现培养人才上面。这就很尴尬了,晏殊发现培养的人才现在还都是中下层官员,最多如范仲淹等人做到中高层,缺少坚定的政治力量支持他。

    再过一二十年,朝廷里的骨干力量有一大半受过晏殊的恩惠,那个时候他的好日子就来了。至于现在,他还是不得不忍耐,而偏偏他又是个忍受不了清苦寂寞的人。

    人各有志,徐平理解晏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不能强求别人做什么。面对吕夷简的压力,最根本的还是要靠自己。《富国安民策》只要编好了,结合京西路的治绩,吕夷简强压是压不住的。徐平的政策是有经济基础的,是有政绩摆在那里的,是真正给了百姓好处得到百姓拥护的。改革要想成功靠什么?群众运动和上层政治斗争结合起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为现在朝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徐平还没有铺下身子到京西路的民间去,这次吕夷简真要是强压,不做任何妥协,徐平也不介意深耕群众基础,几年之后把吕夷简拉下台来。不过是新旧冲突太过激烈,对社会的冲击太大,徐平不想站到风口浪尖上去。

    赵祯对官员结党非常敏感,他对大臣尊敬,对大臣放权,是有不结党这个前提的。历史上吕夷简一直到死,也没有人抓住他结党的把柄,这是赵祯信任他的基础。而反对吕夷简的,几乎都在他强大得让人失望的势力前,选择结党,当然不被赵祯信任。

    这一点徐平同样了解,所以他从来不立山头,有志同道合者,但没有小团伙。徐平心里明白,只要自己要搞党争的苗头一出来,从此就会失去赵祯的信任。

    改革是为了成功,为了这个目标,徐平不介意做一些妥协。

    把手里的书册翻过整理好,王尧臣对徐平道:“西京也有刻书的地方,现在活字甚是方便,为何不让人把这些册子印出来,还要费这么多人力抄写呢?”

    “书一付印,流到什么人的手里我们就难控制了。现在还不到时候,不好让这册子流到民间去,先抄写一些,给该看的人看吧。伯庸,最近朝堂里云谲波诡,很多事情看不清楚,我们应当谨慎一些,不要露出把柄给人抓住。依我看,最好是把心力放到这《富国安民策》上,朝堂里的事情一概不问。我们做的是于国于民都有好处的事情,任谁都说不出什么来。等到有了机会,上给朝廷就是大功一件。”

    “坐山观成败,唉,惟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王尧臣叹了口气,继续翻着桌子上的册子。他是个淳厚君子,对政争既无心也没有兴趣。

    不过徐平并不是坐山观成败,不参与朝廷争斗是他理性的选择。靠拢吕夷简,就得罪了现在反吕的人,而这些人的能量在十几年后会大得超乎想象,无论朝里朝外,他们都占据了主流。这是他从前世记忆里得到的结论,现在的反吕主力在历史上的地位太重了。而参与倒吕,就不可避免地沾上君子党的标签,这是赵祯最忌讳的,对自己有害无益。这个时候团结在一起反对吕夷简的人,历史上基本都是在赵祯晚年才得到重用,徐平心里清楚。

    所以最明智的,徐平就是安心编自己的《治国安民策》,当朝堂的政争明朗,才决定自己要采取什么样的措施,让新政推行下去。

    李参过来,对徐平道:“都漕,看看就到年底,这些日子我要回到孟州去,年底的杂事不好放手不管。还有来看孟州行新政,我要回去安排。”

    “好,反正现在有了初稿,大家都仔细地看一看,看有什么我们没想到甚至谬误的地方,好及时修改。年岁不饶人,李相公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孟州的事情还是要靠你。”

    李参道:“都漕安心,我一定把孟州的事情办好,不出乱子。还有,李相公以前曾经提起,等我们编的书有了初稿,带一册给他,看一看对新政也了解一些。”

    徐平笑道:“这是应该,不过现在抄出来的书都是杨副使在管,不管是谁拿走,都要在他那里记下名字,连我也不例外。你去寻杨副使,让他写个字据来,便就可以拿走一册。”

    “下官明白了,这便就去找杨副使。”

    事情要由专人负责,这是徐平的习惯,李参已经适应了。书还没有定稿,传出去之后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议论,影响编书的进程,所以徐平严禁外流。就是各州县的主官观看,也是由种世衡带着书到各地走一趟,顺便把各地的意见带回来。李迪身份特殊,当然可以例外,他愿意看这本书,本就是对徐平的善意。

    看着李参离去,徐平对王尧臣道:“年底了,朝廷应该平静一阵子,我们也可以放心安排来年的事。河南府去年春夏大旱,秋天又涝,今年农事要提早安排。”

    王尧臣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做了,只是现在新开的漕渠已经行船,春天缺水,到时引水灌溉难免影响运河水量。此事两难,我一直要问你该如何处置呢。”

    “运河一开,就绝不能够断航,不然影响太坏。引水无非是引洛河里的水,主要是寿安、偃师与河南、洛阳四县。你派人下去,让这几个地方不要多开水田,哪怕官府补贴些钱粮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开水田,影响便就不大,巩县和氾水那里的新筑的大坝,去年秋季拦蓄了不少洪水,足以供给沙口以下漕河所用,并不需要洛河的水。”

    经济中心特别是现在的洛阳这种工商业中心交通是命根子,而水运是最重要的运输方式,引洛入汴的水渠是无论如何不能断航的。不能因为沙口筑坝之后蓄起水来,上游便就拼命开田种稻。特别是偃师和河南两县,水田必须要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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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世道要变

    一过了年,春天立刻就到了。冰雪已经消融,土地变得松软,天上有鸟高飞,地上兔狐在奔跑。柳树悄悄地吐出了嫩芽,桃杏羞答答地露出了花蕾。

    吹在脸上的风已经没有了寒意,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李参步履轻快地走进后衙,一到李迪的院子里,就看见他坐在阳光下。李迪的头发已经苍白,戴着老花眼镜,聚精会神地在看自己年前带回来的《富国安民策》的初稿。

    到了跟前,李参轻轻咳嗽一声,行礼道:“相公,各县已经交了春耕的书状上来。”

    李迪抬起头来,摘下老花眼镜,对李参道:“这些你拿主意就好了,若是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不需要禀报我了。对了,前两日我让把官印放到你那里,收到没有?”

    “收到了。相公抬爱,下官自是感激不尽,只是官印是朝廷权柄,怎好放在下官那里?”

    李迪笑着道:“放在你那里有什么不妥?就是在我这里,也是小吏保管,什么时候用了印有的我都不知道。好了,你两印同掌,州里的事情除非特别大事,自己拿主意就好。”

    李参躬身行礼,点头称是。

    地方政事,必须知州和通判连署,能够一个主官做决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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