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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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5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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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从礼坐下,一个穿着绫罗的高大胖子站起身来,高声道:“见过官人,小的是本乡周正海,家里有些薄田,还有一处磨房。这一位是郑中攀员外,有田有地,汜水河上的渡口也是他家的。小的现正当着本乡里正,上一任是郑员外。”

    郑中攀本来想等着周正海说完自己站起来说,不想被他一口气说完了,屁股刚刚离开位子,悬在那里好生尴尬。徐平让周正海坐下,郑中攀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正海得意洋洋,坐下之后向郑中攀翻了白眼,扬了扬下巴,示威一般。
………………………………

第88章 南来的汉人

    这些地方上的本财主事特别多,徐平也懒得理他们,就当没有看见。

    聊过几句闲话,周正海抽个机会又站了起来,对徐平行礼:“官人到地方,我们都知道不能收受地方财物,所以也没准备什么厚礼。只有几尾河里捞上来的大鲤鱼,送给官人闲时做个鱼汤醒酒,万望不嫌鄙陋,收下我们地方小民的这一点心意。”

    话声刚落,便有乡民从外面抬了几个大筐进来,里面装的都是数斤重的大鲤鱼。

    徐平看着筐里的鲤鱼,哭笑不得。地方上送土产是常例,看着鱼大,乡下其实不值几个钱,只是心意而已,收当然是要收的。不过现在天气热了,鱼也放不住,他们送了这么多鲜鱼来,徐平拿了怎么办?就是随行的人全部都吃,一顿也吃不完啊。

    沉默了一会,徐平才道:“你们这里临近黄河和汜水,不远处又新筑了大坝,以后鱼虾之类的水产必然不少。这都是可以卖钱的本地土产,有没有想过怎么换出钱来?”

    周正海笑道:“官人说的这些,我们自然是想的。只是这鱼虽然水里多的是,可以又不好运又放不久,怎么换钱?汜水城里和乡间草市,这都是顶不值钱的,河里随便钓钓就有了,哪个会花钱去买了吃。除非是有大事要宴客,不然没人买鱼的。”

    北方不比南方,日常没有吃鱼的习惯,碰到便宜也会买两尾,随便煮熟吃了。若是平时,谁会去乱花这种钱?哪怕就是黄河边上,除非靠近大城市,也没有专门捕鱼的渔民。

    徐平道:“怕放不住,可以做成咸鱼糟鱼,只要手艺到了,那些可以放很久。你们这里正临黄河岸边,陕西的解盐到这里方便,盐价不高,不是其他地方可比。把制好的咸鱼糟鱼运到城里,总是有些活钱使用。”

    周正海连连摇头:“我们北方人,哪里有做鱼的手艺?再者说了,那些江南人吃的鱼啊虾的,我们中原人也吃不惯。就是制出来了,也没地方卖去。”

    一边的郑中攀也跟着摇头:“吃不惯,吃不惯!”

    徐平还能说什么?他也只是提一提,时代在发展,商品经济的成分越来越重,哪怕是乡下人也要想着千方百计弄钱在手里,不能光想着耕织自足了。这些人思想还没转变过来也没办法,只好让现实慢慢教育。当没有钱寸步难行的时候,他们会想办法赚钱的。

    北方产鱼少,重要的是也没有吃鱼的习惯,更加没有做鱼的手艺,要么煮熟了当作肉吃,要么就是做个鱼汤,稍微复杂一点就不会做了。像是糟鱼咸鱼,南方多的是,还当作贡品贡到皇宫里,但北方产鱼的地方也不少,却都不会做。

    见唐从礼在一边坐着不说话,徐平对他道:“唐秀才,你是本乡难得的读书人,可有什么话要说?劝学重教,是地方上重要的事,本地做得如何?”

    唐从礼起身行礼:“禀都漕,本县的知县相公一向重学,自来了之后,修了文庙,还立了县学。特别是从今年开始,又劝谕各乡设学社,如今乡里好学之风正浓。”

    “嗯,我也听说,张知县在劝学上甚是上心,周围州县首屈一指。乡里的学社虽然只是让乡民开蒙识字,但也不要小看。以后用到读书识字的人越来越多,都要靠你们这些人培养学生。总有一天,不能读书识字,就会如睁眼瞎子一般,在外寸步难行!”

    唐从礼躬身行礼:“承蒙都漕教诲,学生必将尽力。”

    一边刚刚坐下的周正海听见了这话,急忙又站了起来,大声道:“官人果然是有学问的人,这话说得最有道理。若是在外行走,不会读书认字可不是如同瞎子一样!小的时候俺爷俺娘就教我,要跟着先生好好读书,可惜我听不进去,现在着实追悔莫急!”

    徐平听着不由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才对周正海道:“听你口音,是南来的归正人?”

    周正海一愣,忙道:“回官人,小的不是归正人,小的阿爷才是。我阿爷年轻的时候随着一位官人南归,见附近山好水好,便在此安家,已经有数十年了。”

    徐平点了点头:“好,难得你们家心系朝廷,坐吧。”

    称父母为爷娘是魏晋之后受南下的胡人影响,使用的范围也不小,杜甫有诗“爷娘妻子走相送”,最少说明唐时关中是有人这么叫的。不过到了宋朝,华夷之辨又严了起来,汉人是不会用这个称唿的,最常见的是爹妈,也有的地方使用爸妈。爹和爸都是从父的音转来,使用范围越来越广,不过爸相对少见,爹最常见。妈来自母的音转,也是汉人最常见的对母亲的称唿。与之相比,娘的称唿则不是,此时主要用来指代女子,是古时本意。用来称唿母亲的也有,不过都是“娘娘”两字连用,单称基本没有。父母用“爹娘”这两个字对称出现得最晚,大范围使用要到明朝灭亡之后了,这个年代不管汉人胡人都不会用。

    一听周正海称父母为爷娘,徐平基本就可以断定他是来自契丹地区,汉人地区是不会使用这么称唿的,不然会被另眼看成异类。两京之间土地平旷,人口稀少,很多南下的归正人都安排在这里。周正海是南下的归正人,也就是曾经生活在契丹治下的汉人,没有什么奇怪。徐平皱眉头,是因为这个人说话粗俗,带了胡人的一些风气。

    不理周正海,徐平对唐从礼道:“现在学社办得如何?乡人送子弟入学的多不多?有什么难处没有?你尽管说给我听,能行方便的,我自然会做。”

    “禀都漕,最近一年因为不兴差役,即使官府征发徭役使用民夫,活讲做足了之后再做也有钱发下来,乡里壮丁有时间,乡民手里也有一点闲钱,学社办得还红火。我们这里十户里倒有三五户都送子弟入学,好歹开蒙识几个字。只是学生学识有限,也只能教他们一些《百家姓》、《千字文》之类开蒙,诗书就力有逮了。”

    徐平道:“你教这些也就够了,若是不事举业,认点字学点算术,对自己也有用。”

    “都漕说得是,今年官府又说了一些浅显有算学书来,学生倒是还能教得。学了这些平时也有用处,乡里百姓也喜欢。”

    徐平点了点头:“不错,村学本就该是如此。真要应举读诗书,自然有县学州学,不是村学该做的。对了,学社还有什么难处没有?”

    唐从礼看了一眼一边的周正海和郑中攀:“难处是有一桩,因是学社,到底不是正经的学堂,学生也不计较报酬多少。但是在里面的学童,冬日严寒,夏日酷署,着实辛苦,没有砖瓦遮风挡雨着实不妥。”

    徐平一怔:“怎么,学社没有正经的学舍吗?”

    唐从礼苦笑:“哪里有那些?都是学生自己找地方,夏天随便就在村头河边的空地上便就教了,春秋也还好说,只是冬天难过。又没有薪柴烤火,又有挡风的地方,着实难挨。”

    徐平不由皱起眉头:“在乡下,找处空地不难,怎么会这样?”

    “纵使有地方,要想建起房子来,人和物都缺不了。人力好说,乡间的百姓别的东西没有,就是一身力气,做得了活。难的就是建房子的材料,就是建茅草屋,也得有大木料做屋梁啊。如今入学社的都是贫苦百姓,哪里操办得来?”

    徐平转头看了一眼坐着的周正海和郑中攀道:“你们两家没有入学社?”

    周正海一挺胸膛:“回官人,我入了!”

    徐平又看郑中攀,郑中攀忙道:“回官人,我家里儿子已经近三十岁,还没有子女,没有幼童要去开蒙,自然是没有入的。”

    徐平来来回回看了他们几遍,才对唐从礼道:“既然这位周员外家也入了学社,他是大户,又正当着本地里正,怎么会凑不出材料来。”

    唐从礼苦笑:“周员外是入了学社,不过家里只有一个学童,交的是一般多的钱。”

    徐平恍然,学社既然称社,自然是乡民的自助组织,会社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入社的人按照人头凑份子,并不因为家贫家富交得多了少了。周正海这人看着粗俗,没想到做事这么精细,他还真是按照规矩来,多一文钱也不出。

    想了一会,徐平对周正海道:“你家里也有学童,既然是大户,出几条房梁,烧些砖瓦不是难事。怎么这都快一年了,还让唐秀才带着学童露地教学。”

    周正海理直气壮地道:“回官人,小的虽然有些家财,可正当着里正,这可是重差,一不小心家财就没有了。这几年自然处处小心,一个铜钱要掰成两瓣来花,哪里出得起?”

    这个年代里正可不是官,而是差役,而且是重差,一任下来家破人亡的并不少见。周正海说的是实情,而且理直气壮,徐平竟然说不出什么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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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你们要做点善事

    徐平看着周正海,过了好一会,才笑了一笑:“自我来到京西路,已经多次行文,不许派衙前押运官物,以后也不许衙前扑买官府产业,已经扑买了的,可以立即转手。至于里正,帮助催缴赋税是应有之义,如果连这些都不做,那还要里正干什么?但是,乡民欠税不再由里正做保,不交赋税的暂且记账,留待下次本息一起补足。周员外,欠的赋税不向里正催讨了,怎么还是重役?你这话,是说我定下的规矩汜水县没有遵守喽?”

    周正海眼珠转了转,看了看周围的人,才道:“官――官人,今年的夏税还没有开始收缴,小的不知道原来有了新规矩。不过不管怎么说,里正都是重役,自古以来的规矩,这难道还有错了吗?小的自从接了这差使,便就小心翼翼,连肉都许久不吃了。”

    “什么自古以来,汉高祖斩白蛇,开两汉四百年江山,那时也不过是个亭长,就是现在的里正。不说那么远,唐时里正也是吏职,怎么就是重役了?到如今只是让里正为乡民的赋税做保,官府催缴,才成了重役。我现在不这样做了,里正就是个普通差役,跟重役半点也谈不上。你不知道不怪你,但今天我跟你说了,可是知道了吧。”

    周正海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实际上他做里正,连这个差使到底要做哪些事情都闹不明白。反正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一任下来家里好多破费,到县里花钱找人都逃不掉。

    因为衙前里正这两种差役在民间的反弹太大,也确实到了不改不行的时候,徐平稍稍减轻了他们的负担,把最重的几项压近废除了。

    衙前一是怕押运官物,路上一旦有个闪失便就要他们自己赔偿,很多时候还要搭上路费。再一个就是怕被官府强行逼迫扑买酒楼、渡口等等。这些产业既然到了要逼着人扑买的地步,不用问就都是赔钱的。徐平废除了这两项,一是缓合矛盾,笼络公吏的人心,让他们尽心办事,把新的政策推行下去。再一个以后商品经济发展起来,官府有了税收的固定来源,官办产业该关的关,不需要靠这种方法盘剥,把精力放到赚钱的产业上去。其实除了这两项明摆着是官方从衙前手里抢钱的举措,衙前的负担依然很重,不管是治安还是催缴赋税,甚至是治理沟渠、道路等各种杂事,也都首先落在他们的肩上。

    里正是同样的道理,本来把官方收入的重心放到了商品经济上去,乡村的负担以后就要减轻,里正为朝廷赋税做保的用处可有可无,不如就直接废除,也算是徐平针对乡村大户的一项德政。但另一方面,里正的负担里还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科配与和买,不管是官府向乡村强行摊派卖盐,还是低价购买绸绢,这种负担都是首先压到里正的头上。这些徐平完全没有动,一切都按照旧规矩行事。骑马赶车缰绳要一点一点地松,开车油门要一点一点地大,一下到底会出大事情的。剩下的这些没动的部分,算是一种缓冲,官府的财政不紧张,也不会采取这种容易激起民变的措施。

    哪怕只是减轻了一部分负担,做里正的也应该对徐平心存感激才是,周正海这个混人竟然完全没有这种觉悟,还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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