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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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2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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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京官道上,秋风萧瑟。

    徐平看着石延年上马,拱手作别:“男儿立功在边关,不必汲汲于一时。今日暂别,祝君有一日荣华归来!”

    石延年拱手,扬缰远去。

    当年徐平送石延年去京东任职是在春天,几年时间虽然他没立下什么大功业,但也从一个没有前途的小武官变成了今天带馆职的知州。这次送别在秋天,希望几年之后再见的时候,他能够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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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能否铸钱?

    在盐铁司里,徐平掌管兵案、胄案和商税案,兵案和商税案都是杂事,按规矩做事而已,徐平要慢慢熟悉规矩,暂时也没有发挥的地方。惟有胄案因为管着修护河渠,被徐平找到了一个可以展现才能的机会。

    金水河因为水质清澈,一直是京城里皇宫和各大臣富户所使用的水源,很多百姓也依赖于这河水。饮用水源不能与漕河相通,不然水质会变坏,所以在金水河入城跨过汴河的地方,在汴河上架水槽引水。水槽不能太高,不然扬水困难,这就阻塞了汴河的航运,必须每天定时断金水河移开水槽,让船只通行。费人费力,相当麻烦。

    徐平早在当年没考上进士的时候,就看着这引水槽很不舒服,如今自己管着了,立即上书要求把引水漕改为地下涵洞。事说大不大,因为关系着汴河漕运和京师水源,说小也不算小,下诏令三司和开封府集议。

    涵洞这个年代自然是有,但对其原理却并不清楚,在这么大的河上做这种工程,三司使程琳和知开封府王博文两人心里都没底。好在两人都是因吏才进用,不是只会卖嘴皮子的,在徐平演示过涵洞原理后,虽然还是将信将疑,终究是支持了他动工。

    乘着秋季雨水不多,天又不是过于寒冷,经过十几天的紧张施工,涵洞工程终于按时完成,水门外横在汴河上的引水槽终于被拿掉。

    通水的这一天,皇上还特意带着近臣到城门观看,见金水河果然通行无碍,对徐平很是褒奖了一番。

    自从回京,徐平隔些日子就升官,这次有了功劳什么都没有,反而有些不习惯。虽然徐平不是热衷升官发财的人,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郁郁不乐地回到了家中。

    林素娘带着盼盼到李璋家里做客去了,父母回了乡下,徐平也没个人说话,一回家便到了书房里。

    秀秀前两天来了信,说了自己回家之后的情况,一切都好,不让徐平挂念。还有林素娘送到她家里的嫁妆,她都封了起来,等什么时候有机会送还徐家。还有一件事,秀秀卖身契约作废,不再是奴婢,年龄也大了,不好再叫秀秀这个名字,让徐平给她起个官名。

    这两天徐平一直都在考虑秀秀的名字,一定要起个响亮又好听的,不能马虎。至于林素娘会不会知道两人通信,心里会怎么想,自她背着自己送走秀秀,徐平反而不在乎了。

    这么多年来,秀秀一直跟在身边,也很难说徐平心里对她有什么想法,但却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一定要让她过得快快乐乐的。

    正在徐平一个人在书房里胡思乱起的时候,小厮进来禀报,内侍石全彬在门外,让徐平出去接旨。

    徐平一愣,难不成皇上回宫又想起来,要给自己奖励升官?

    出了院门,见着石全彬,把他迎到院里,摆香案接过了圣旨。原来还是褒奖,在金水河边是口头夸,这回是写在纸上夸,没一句有用的。

    如今徐平的本官已经升得很高,不好再随便给他升了,只能等着混点资历升职事。

    颁过圣旨,石全彬对徐平道:“云行,我们两人也是多日未见了,难得今日有闲,不如一起坐一坐,闲谈也好。”

    徐平忙把石全彬让到自己院里,口中道:“却是好,今天家里只剩我一个人,闲着甚是无聊,正好阁长来了。”

    到了客厅里,小厮上了茶,石全彬端着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徐平见了这个架势,哪里还不明白?把小厮屏退出去,对石全彬道:“阁长可是有话对我说?家里没有别人,但说无妨。”

    石全彬抬起头来,面色变得凝重:“云行,实不相瞒,这道圣旨,是我特意给你讨来送过来。我不便出宫,也只有如此与你见面。今天来,有事要讨教你。”

    石全彬不是不能出宫,而是不能随便来见徐平。内侍交结外臣,历来是朝廷大忌,被别人知道了,台谏肯定会全力攻击。

    徐平见石全彬说得郑重,不敢怠慢,虽然心里有些忐忑,怕石全彬有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找自己,还是对他道:“阁长有话请讲。”

    石全彬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物事,放在桌子上,问徐平:“云行,你可见过这种东西?”

    徐平拿在手里,凉凉的,沉甸甸的,看得出是金属,但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见徐平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石全彬道:“这两天,有个江南人拿着这种物事来到京城,不知有什么人介绍,竟然找到宫里来。他说这是以秘法用药把铁化为铜,希望有人用他这法子,他得些赏赐。”

    “用铁化铜?”徐平拿着那物事,在桌边剐了剐,里面果然露出红色来。

    “用铁化铜?”徐平不由失笑,“这算什么秘法?胆矾水浸铁,就可以化出铜来,前人书中多有记述,有什么神奇!”

    胆矾是硫酸铜,铁从硫酸铜溶液中置换出铜来,不过是简单的置换反应。这个年代没有这种知识,但从实践中前人早就发现了这一现象,并著书立说,不过不引人注意罢了。

    “胆矾水果然能浸出铜来吗?原来不是虚妄。”

    石全彬拿过那块黑东西,用手摸着,面上满是惊奇之色。

    “阁长就是为了问这件事情?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胆矾化铜确有其事!”徐平突然想起好像历史书中有介绍过宋朝的水法炼铜,就是用铁置换铜,莫不是为了这事?这也算是不小的功劳啊,这个年代可是缺铜。

    石全彬叹了口气:“仅仅是为此事,我也不会如此来找你。因为朝中缺铜铸钱,现在不少臣僚献策,朝廷给的赏赐也丰厚。”

    “这我知道,如今三司也在讨论铸当十钱呢,还计议不定。”铸当十钱是盐铁副使任布提出来的,不过还是小范围讨论,没有进行三司集议,徐平并没有参与进去。

    石全彬道:“就是因为任布提出了铸当十钱,多数大臣都认为不可行,才有人提出了其他主意。这献铁铜的人,找的是如今的副都知阎文应,阎文应联络许申,要铜铁互掺铸钱。如果这法子成了,宫里阎文应可就得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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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各怀心思的同僚

    “这不可能!”徐平听了石全彬的话,断然说道。

    铜和铁在液态时很难互溶,只能物理混合,这个年代进行金属的物理混合,开什么玩笑?铜铁合金在徐平前世也是很难做到的,这个年代纯粹是妄想。

    石全彬见徐平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急忙问道:“你说得如此笃定,云行,这事情可是拿得稳?”

    “当然拿得稳!阁长,你且安心,这个法子定然是不成的。自先秦泉布,到汉五铢钱,一两千年间,你可听说过铁能与铜铸在一起?异想天开而已!”

    徐平好歹两世为人,前世多多少少也了解过铜合金,确切无疑地知道铁在铜中的溶解度很低,远形不成常规意义的合金。不能形成均质合金,铸钱就失去了稳定性,也没有了实用价值。合金之所以形成合金,是要一种金属溶解在另一种金属里面,不是简单混在一起就可以了。铁恰恰不能溶解在铜里,两者也形不成新的晶体。

    见徐平说得如此有把握,石全彬松了口气。现在皇宫里也正是新旧交接的当口,阎文应被擢为入内副都知,正炙手可热。如果这次让他献策成功,铸出铜铁钱来,石全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皇上这个人,耳朵根子软,重感情,但多年生活在刘太后的阴影下,不够自信。一方面亲政想大干一场,把原来的宰执撤换一空,结果很快对自己的施政能力展生怀疑,没几天还是把吕夷简拉了回来。

    石全彬虽然跟在皇上多年,但皇上对自己的不自信也传染到了对身边人的不相信,总是觉得这些人能力不足。心里想着要用自己人,但又怕把事情办坏,为了稳妥,实际掌权的还是先前太后在的时候那帮人,不过是选择了一番罢了。

    徐平一样也是受了赵祯这奇特心理的拖累,本官升得飞快,职事安排却非常谨慎。不以自己的好恶影响国家大事,赵祯很认真地贯彻这条原则,但偏偏他又没有足够的洞察力,也没有做事情雷厉风行的魄力。

    说过正事,两人又闲谈一会,石全彬告辞离去。到了门口,又拉住徐平的手道:“云行,这事情对我非同小可,你此时也是盐铁判官,铸钱的事情说得上话,一切都帮哥哥担待。不管如何,万万不能让阎文应得势!”

    徐平答应。若是别的事情,他还要考虑考虑,但铜钱杂铸他认定了不可能成功,无非是多说几许而已,让阎文应和许申难堪。

    送走石全彬,徐平才认真考虑起目前朝中关于铸钱的争论。目前大宋缺不缺钱?认真地说,完全不缺。历朝历代,从没有像宋朝这样铸这么多钱,货重钱轻,已经成为公认的事实。但另一方面,朝廷由于利益推动,却总是觉得钱不够用。

    一切都还要归于奇葩的财政制度。坑冶收入,山泽之利,向归于天子私藏。天下各铸钱监,虽然分布于各路州,但铸成钱都要送到京师,归入内藏库。三司名下国家财库左藏库钱不够用,便向内藏库借贷,钱出来一部分。再一个大头是国家大礼比如郊祀之类的赏赐,钱又出来一部分。再一个就是灾年救灾,天子出私藏,或各地购买物品,钱又出来一部分。但每年的坊场课利还是归内藏,收上来的钱很大一部分又进了内藏库。

    所以不管铸多少钱,大头都是在内藏库里睡觉,并不参与流通。而总天下财政的三司,又没有权力监管内藏库,一到国家用钱的时候,就会觉得钱少。

    此次提出缺铜要铸钱,一个原因是太后当政后期花费无度,再一个太后丧事,皇上亲政,布德于天下也要撒钱,还有一个即将到来的献俘也要赏赐官兵,三司手里没钱了。

    言而总之,不是天下真缺钱,而是朝廷缺乏支付手段的假缺钱。作为后来人,徐平自然看得明白,但现在各执政大臣,在这个连称提之术都没发展起来的这个时代,却被各种乱象蒙住了眼睛。缺钱就想办法找钱,而来钱最快最容易的莫过于铸虚钱。无论是当十钱,还是铜钱杂铸,本质上都是虚钱的一种,只是铜铁杂铸更有迷惑性而已。

    真正的铸钱实际上早已亏本,最明显的是销钱为器民间屡禁不绝,如果无利可图,谁会做这违法犯禁的事?无非是有铜禁,又把这亏本的事实掩盖住罢了。

    在徐平看来,无论是任布提出的铸当十钱,还是许申有意的铜铁杂铸,都是朝廷用通货膨胀从民间敛财的手段,只是一个赤,裸裸,一个隐蔽些。

    也就是现在铁案在许申手下,徐平参与不进去,在他管下根本就不会出这种烂事。

    铸新钱为朝政大事,不可能由一个人说了算。一般来说,先由盐铁司集议,再由三司集议,然后还会有两府、三司、学士和皇上指定人员的集议,最后才是皇上裁夺。

    连石全彬都找上门来了,可见事情已经势在必行,徐平也要为盐铁司内部集议做些准备。他那一肚皮的后世理论,虽然只是前世中学政治课本的水平,这个年代依然很难让人接受,必须准备一套说词。

    第二天,即有中书札子,让三司集议铸新钱事宜。三司使程琳发了帖子到盐铁司,定于两日后在盐铁司先议。

    这些日子徐平过得比较懒散,虽然也跟着上朝,也只是带着耳朵听听,奏事还轮不到他。正殿奏事,一天不过五班,辰时即罢,日常的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开封府和台谏把这五个班次一分,其他朝臣实际就没有机会与皇上说话了。至于皇上后殿再坐,那是属于宰执大臣的时间,像徐平这种小官除了特别事件根本就没资格。

    至于上奏章,徐平眼里这朝廷到处都是问题,但要让他把问题理清楚,说明白,却又困重重,干脆也就免了。每日只是处理日常事务,上班下班,日子逍遥起来。

    到了集议的日子,徐平下了朝,到自己治所画了押,签书了一些日常文书,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出门转到盐铁副使任布的官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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