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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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 第2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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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道州低山起伏连绵,遍植桑稻,已是一片鱼米之乡的景象。五岭一山之隔,就是两个世界,回想起岭南的六年来,仿如一场大梦。

    任守忠咬牙切齿,没想到徐平官不大,人缘却不错。这一路上,从太平县出来,不是百姓就是官员,一直都有人照顾。一下出来一千里路,竟然没找到下手的机会。看看就到了道州,交接给本地官员,任守忠就要回京复命,气得他眼里直冒火。

    顺着低山间的道路前行,任守忠心里有火气,一路打,走得急了徐平也无心欣赏路边的风光,

    两地不足百里,中间吃过一次饭,到了傍晚竟然一气跑到了道州城外的驿馆。此时太阳还没落下山去,漫天都是红霞。

    道州驿馆也临沲水边,与码头相距不远,可以直下湘江。

    到了晚饭时候,驿馆门口两个老兵正在打扫,不远的水边还有几个驿卒在淘米洗菜,夕阳下一切都显得安静祥和。

    任守忠一提马缰。直冲到驿馆门前。

    扫地的老兵吓了一跳,看了马上人的官服,急忙上前行礼:“太尉且请下马,我这就进去禀报!”

    任守忠尖着嗓子道:“进去告诉驿丞。让本地知州通判速速来见我!”

    老兵怔了一下,见任守忠面色不善,不敢说什么,转身进了驿站。

    徐平只是冷眼旁观,也不说话。如今到了地头。跟知州通判交待过,自己就不受任守忠约束了,且看他嚣张到几时。

    道州知州殿中丞辛若济,以恩荫入仕,父辛仲甫为太宗时的参知政事,以太子少保致仕。辛仲甫为文臣而有武略,也算一时名臣,说起来徐平跟辛仲甫还有点像呢,跟辛若济应该有点共同语言。

    不大一会,驿丞从驿馆里跑出来。身上的官袍歪歪扭扭,明显是刚刚套上去的。到了任守忠马前,行礼道:“小的本地驿丞林玄中,不知上官怎么称呼?因何公务到此?可有文书驿券?”

    “驿券?什么驿券!”任守忠听见驿丞公事公办的问话一下就变了脸色,手中鞭子没头没脸打下去,“什么驿券?你说!本官上御药供奉,太后身边差遣,奉太后旨意出来做事,你还敢要驿券!”

    驿丞听见是太后身边的人,只好忍气吞气。抱着头小心问道:“不知上官是因何公事到这里?小的也好准备。”

    “你一个小小驿丞,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把知州通判叫来,我还有公事跟他们吩咐,不要耽搁了!”

    驿丞退后两步。恭声道:“告上官知道,本州知州通判两位官人现在都不在州城,上官要见他们还要等几天。”

    “什么?两位长官都不在,他们是怎么为官家办事的?擅离职守,置百姓官事于不顾,李工部为转运使。对治下如此放纵吗?”

    此时李昭述以工部郎中为荆湖南路转运使,掌刺察官员,虽然严格说起来与知州通判不是上下级关系,却有监察之责。

    一个小小驿丞哪里能够说明白这些事?只好小心答道:“上官误会了,正是转运使官人巡视桂阳监,召附近州军长官到哪里,知州官人才不在城里。通判官人则是下去巡视属县,还没有回来。”

    任守忠听了这话,不好再发作,在马上想了一会,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平缓下来,对驿丞道:“既是如此,你进去给我们准备住处,就在你这里呆几天,等知州通判回来。”

    这一路上,经过各州一个通判都没有见到。徐平自己做过这职事,知道都是下去巡视了。乘着现在天气不是太过酷毒,当然赶紧把当季的巡视任务完成,不然等到天气热起来,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转运使也是如此,这个季节正是在各州巡视的时候,过了这个月,便就老实回衙门呆着,等到秋天才会再出巡。

    荆湖南路的转运司衙门在潭州,李昭述等不及把南部各州全部巡遍,只好找个借口把各知州叫到桂阳监去,听他们述职。

    桂阳监有矿冶多处,是转运使用必到的地方,相邻的道州却就免了。

    到了驿馆里,任守忠吩咐给徐平单独一个院子,命令自己手下的小黄门和兵士守着,把高大全、孙七郎和秀秀一起赶了出来。

    孙七郎怒道:“我们随着官人从开封到岭南,又从岭南到这里,你凭什么就赶人?需知官人也要人照顾!”

    任守忠脚蹬在驿馆门口的下马石上,冷笑道:“这一路上,你们几个跟着蹭吃蹭喝,我没说话已经是开恩了。如今到了地头,你们还想跟着徐平白吃白住,哪里有那种好事?我身上有太后旨意,要好好地把徐平交到本地长官手里,半点大意不得,岂能容你们在他的身边!徐平为人跋扈,远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谁知道下人里有没有心怀不愤的,要是偷偷弄出点事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交差?”

    高大全冷声道:“你把官人关在驿馆里,谁知道会不会使坏!不让我们看着,我们还放心不下你呢!”

    任守忠冷笑一声:“官家的事,哪有你们几个下人多嘴的地方!这里是朝廷的驿馆,没有官身,又没有驿券,你们几个有多远滚多远!”

    说完,扬长进了驿馆。

    秀秀看着任守忠的身影消失在驿馆里,着急道:“怎么办?这个人如此作为,必然是要对官人不利了!”

    高大全想了想,对其余两人道:“那里是码头,我们先去找个地方歇下来。不让我们进驿馆住,还能挡着我们早晚请安吗。只要我们看紧了,那个阉人难不成还真敢下毒手!”

    打发走了高大全几个人,任守忠施施然来到徐平住处,见徐平正在院子里通风处吹风,得意地道:“知州通判都不在,没办法,只好再陪你住几天。这里驿馆清净整洁,又没有其他人住,你可要住着舒心啊!”

    徐平看着任守忠,沉默了一会,突然展颜笑道:“阁长看来终究是耐不住寂寞,把我的下人支走,想来是要放出手段来对付我。当年对李相公,内侍把饭放馊才让进食,寇相公和曹枢密也是如此。如今李相公为宰相,不知当初苛待他的内侍如何了?”

    说起李迪,任守忠的脸色变得难看。当年苛待李迪的内侍现在如何?说起来李迪到底是文人,性子宽厚,没让宫里一顿板子把那内侍打死,而只是窜贬远恶州军。到了地方又有地方官告那内侍不法,流配沙门岛,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命在。

    见徐平脸带讥诮,任守忠回过神来,恶声恶气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能跟李相公相比!有太后在,你也能当宰相?趁早撒泡尿照照!”

    徐平只是笑着摇头。自己能不能当上宰相不好说,但太后没有多少寿辰了却是板上钉钉的,等这些阉人失了靠山,再慢慢找回来。真就是想不明白了,刘太后已经一大把年纪了,这些身边人竟然还真当她能像武则天一样,活到八十多岁,保他们一世富贵。

    见徐平漫不在乎的表情,任守忠心中火气更大,对徐平道:“既然你说起了李相公,那当年的手段便让你尝尝!饿上三天,我找狗食给你吃!”

    “有本事你就饿死我!”

    徐平一边笑着,一边转身回了房里。

    寇准、李迪和曹利用三人的遭遇此时早已传遍天下,徐平也看出来了,这些内侍的手段无非就是恶心自己。那几位大臣都是爱面子的人,尤其是曹利用,性子太过刚强,才着了内侍的道。寇准把面子一拉,什么事没有。

    自己两世为人,还会为了这些虚名跟个阉人斗气,无非忍上几天,等本州长官回来,一切就都过去。等到自己哪一天发了迹,非扒了这阉人的皮不可。

    到了晚上,任守忠果然让小黄门截了徐平的晚饭,弄了一大碗半生不熟的夹生饭过来,没菜没汤,做徐平的晚饭。

    这要是吃下去,再喝上两碗水,非撑破肚子不可。徐平把送来的饭向窗台一放,也不理外面眼巴巴看着的小黄门,倒头就睡。
………………………………

第7章 第一权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子照进来,徐平睁开眼睛,起床到窗前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没吃晚饭,肚子饿得难受,却意外地格外精神。

    出了房门,外面站着的小黄门看见徐平神情有些畏缩,小声道:“官人莫怪我,上官吩咐的——”

    徐平摇了摇头,抬步出门到了院子里。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徐平深吸几口,沁人心脾的感觉直到骨子里。

    虽然只隔着一道五岭,徐平却觉得道州的天空与邕州就是不一样,或许那就是岭南特有的味道吧。

    抬步到了小院门口,守门的兵士拦住,问道:“官人哪里去?”

    徐平上下打量了兵士一眼:“怎么,你还要监禁我?”

    “小的不敢!”

    兵士急忙躬身行礼,身子却不让开。徐平只是在道州候旨,本官还带在身上,又不是犯官,一个小兵哪里敢以下犯上。但他是任守忠从皇城司借来,也不敢不听任守忠的话,一时僵在这里。

    任守忠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早上一向都起得早,在外面听见动静,转到这里来,看徐平与守门兵士对峙,忙凑上前来:“徐平,看你脸上昨夜污秽未消,发髻蓬乱,莫不是刚刚起来?”

    “你操心地还真多!你安排兵士守门,难不成是想囚禁我?”

    任守忠道:“你想哪里去了,我受命看护你,自然要小心。道州你人生地不熟,要出去自然要有人跟随,不然出了事怎么好?”

    说到这里,转身对守门兵士道:“以后徐官人要出门,你要即时报与我知道,我才好安排人保护徐官人。”

    徐平也懒得理他,抬步出了院门。

    任守忠紧紧跟在后面,见徐平走出驿馆大门。追到前面道:“徐平,你与我在这里等州里两位长官,一刻也不敢懈怠,不要出去乱走!”

    徐平冷笑一声:“你若胆子够大。尽管绑起我来!”

    说完,大步出了驿馆。

    “官人,你出来了?昨夜没什么事吧?”

    驿馆外面,高大全三人早早等在那里,见到徐平急忙上来问候。他们本是要进驿馆问候徐平的。却被兵士拦在外面。

    徐平对三人道:“睡得还好,就是肚子有些饥饿,找些东西我吃。”

    “不可以!外面东西,一旦吃坏了肚子怎么办?我如何交待?”

    徐平看了看装模作样的任守忠,冷笑道:“你几次三番做作,拿着太后的旨意装模作样,是要与我做死头了?”

    “你也配?我自是奉旨行事,不得不小心!你的吃食,不能从外面乱买,需得我看过的才放心!”

    孙七郎在一边道:“你看过就好?”

    “当然要看过!”

    孙七郎看了看任守忠。也不啰嗦,对徐平道:“官人,早上我们过来的时候,河边看到个兔儿,我去抓了来,让阁长看着烤熟,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说完,转身向河边走去。

    孙七郎别的本事没有,这种爬树掏鸟,下套捉兔的手段。那是再没一个人比得上了。徐平看了看任守忠,到门前树下站住,看孙七郎施展手段。

    正在这里乱哄哄的时候,从州城方向跑来一个人。下人装束,到了驿馆门前,气喘吁吁地道:“敢问邕州来的徐官人是不是在这里?”

    徐平摸不着头脑,自己在这里可没什么熟人,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走上前对那人道:“在下徐平。从邕州来,你莫不是找我?”

    “正是,正是!”那人摸了一把汗,递了一张名刺上来,“我家相公听了徐官人到了道州,很是欣喜,正要过来拜访!”

    听见这下人称自己主人相公,徐平已经猜到了一点。接过名刺,打了开来,上面除了一些例行的格式,官职只简单填了三个字:“秘书监”,紧跟着两个字的姓名:“丁谓”。

    果然是了。

    丁谓最早被贬到崖州,后来遇恩,改为道州编管。前段时间赶上大赦,得以秘书监致仕,此时已经是个自由人了。不过他的身份实在敏感,得罪的人也是满天下,仍然是被勒令住在道州,不得随便搬家。

    这是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权臣,其手段至今让许多官员心惊肉怕,就连太后掌握朝政大权,也不敢让他履足中原。

    丁谓一出,天下大乱,现在掌政的上上下下,都希望他老老实实,最好快点在这边远小州老死,一辈子也不要再接近朝政中心。

    徐平来到这个世界,最早的听到的两个名人,一个是寇准,另一个就是这位丁谓丁谓之相公了。

    把名刺合上,徐平交还给那位下人,沉声道:“我一个边疆小官,后学末进,如何担当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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