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说,必须先找一处驿站等着雨停,而且,今天天黑以前怕是到不了预计的村子了。
    我点了点头,天若要我亡,我安能苟活,天若要我生,我岂会死于非命?
    唉,我怎么也变成一个宿命论者了?
    在无赖的大地上缓慢前进,娇气的马车寸步难行。
    就快熬尽所有耐心的时候,一间驿站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拉车的马儿都似有感触般的欢快地嘶鸣起来,步伐敏捷地向驿站蹄踏而去。
    慢慢地,近了。
    一间稍嫌简陋的双层楼房,在甘霖的滋润中多出一份怀旧的情绪,让人分不清真实的年代,还有……
    我吓了一跳,有一个人静立在驿站旁,默默地淋着雨……奇怪的人。
    马车再近了一些,让我看得更加清晰……
    雨,淅淅沥沥地砸在他的发梢、脸颊、肩上、指上,却依然绝世出尘,依然干净明亮。
    雨,放肆地浸入他的全身,但当两两交融时,却只能臣服于他的灵动之下,心甘情愿的用生命做他的背景。
    雨,飞蛾扑火般向他席卷而来,仿佛死水也有意识,只为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轻轻碰触一下心中那不可亵渎的神祗。
    雨,惴惴不安地和他差肩而过,就在那弹指之间,化作缤纷飘落的樱花,灵魂与死亡共舞,刹那芳华。
    雨,轻柔地吻在了他微抿的唇上……
    刹那间,地崩山摧。
    刹那间,苍天失色。
    刹那间,轮回千百年。
    是雨蒙蔽了我的眼,还是雨洗净了我的心,竟让我不能看清他的面貌,又能感受到他似要幻灭的气息。
    快,近一些,再近一些……
    ……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
    我有点呆滞地下了车,和车夫一起走进了驿站。
    像梦一场。
    对,一定是做梦了,否则,就是我眼花了。
    驿站里,高朋满座,热火朝天,来往的游人和商贾混杂而坐,高声畅谈着自己的骄傲的经历,字字句句悠悠然飘进我的左耳,又凄凄然从右耳离开。
    并不是我已经练就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盖世神功,而是,三魂七魄,遗失过半。
    我真的……难以置信。
    看看周围这些呼朋引伴的路人,难道,刚刚那个雨中的人,真的只是我的幻觉吗?
    否则,为什么这些人还能这么轻松的交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如果,真的看到了那样的一个人,只要不是瞎子……都会失魂落魄吧。
    这么说来,那应该就是我的幻觉吧。
    难道是惊吓过渡,思念过多,造成视网膜异常,自导自演了一场海市蜃楼?
    但……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一个人呢……我从来不曾见过他啊……就算要出现幻觉也应该是姜……
    算了,别再想了,我还在逃跑之中,必须时刻保持理智的头脑,不能再被一些有的没的迷惑了心神。
    轻轻闭起双眼,吸气,吐气,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疯子……”
    “……在雨里站……”
    “……好几个时辰……”
    “……”
    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进了耳里,我蓦然惊醒——不是幻觉,而是真有其人!
    “哗——”
    我迅速地站了起来,不顾周遭诧异的视线,匆匆跑到窗前,一伸手,就把窗户推了开来,再伸出头,从二楼向下往去……
    白衣胜雪。
    发黑如墨。
    雨落如樱。
    绝世独立。
    真的不是幻觉!
    我要下去!我要亲手触碰他!我要证明他是真实存在的!
    踉踉跄跄地跑下老旧的台阶,咯吱咯吱的响声说明了我的急促。
    快点,快点,快点。
    跑到驿站的门前,我抬眼往向那个少年……忽然,有点惧怕,怕他真的只是幻觉,一碰就会消失……
    还是不要上前了……这样就能永远告诉自己……那个少年,是真实存在的。
    我一直靠在驿站的门边上,往着少年的背影,良久,良久。
    恍惚间,我似乎又看到了他的面容,如水天相接的一线,淡漠又神圣。
    绝世,而独立……
    “你好。”
    那声音,是九重天中云与光的堕落……
    等等!他什么时候来到我面前的!?他还说“你好”……是……是在和我说话吗!?
    “你……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少年点了点头,下巴晃动的线条,像水仙的寂寥。
    “……你,你是人吗?他们……能看到你吗?”
    我站在台阶之上,少年站在台阶之下。
    “我是人。”
    少年的眼睛是藏人神圣的天葬。
    “但你所看见的和他们不一样。”
    我低头看他,少年抬头看我。
    “那……你,你一直站在雨里……会生病的……”
    我处于清冽的空气中,少年立于缠绵的雨丝中。
    “没关系。”
    少年垂下的睫毛,遮住了罂粟的饥荒。
    “因为我就要死了。”
    我站在泛黄的屋檐之下,少年站在纷飞的天泪之下。
    “……你怎么知道自己会死……你到底……站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弯起唇角。
    四月的樱花瞬间颓唐。
    西下的夕阳刹那凄凉。
    他在,摧毁天堂。
    “我,在等你。”
亡 命 之 途 3。少年
    我,在等你。
    我有点莫名其妙,想伸出手探探少年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又觉得他干净得不可侵犯,只得僵硬地笑笑,道:“你……在雨里站了那么久,伤风感冒是免不了的……你进驿站里看看吧,里面人多……应该会有大夫的……”
    “谢谢你,我真的没关系,因为我今天就会死。”少年如无心般恬淡,“不过,既然你要我进去,那我就进去吧。”
    我有点愣住了,找不到一点儿头绪,这……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少年已经自顾自的走进了驿站,穿过大堂,轻轻拾级而上。
    走到一半时,少年缓缓回过头,看向依然呆楞在门口的我,道:“你不来吗。”
    于是,我便着了魔般……不,机械般随着少年身后走上二楼。
    我们一起回到座位上,车夫看到我回来,安心似的叹了口气,又看到我身旁的少年,有点诧异,但碍于身份,并没有多问。
    落座之后,我便一直盯着车夫看,把他老脸都看得有些红了,方才放过他。说实话,我现在无比欣慰之前选了他做车夫,这样一张忠君爱国仁义无双永保平安的脸,确实能让人非常非常之安心。
    待我从初见少年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就开始了三堂会审。
    “你……可以把刚才说的话都解释一下吗?”我看车夫道。
    “嗯,可以啊,你问我什么我都会说的。”
    “……你是人吗?”我继续看着车夫。
    “是。”
    “……你刚才说,他们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不一样……是怎么个不一样?”我依然看着车夫。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普通的人,你看到的……如你所见。”
    ……说了等于没说,我不气馁,继续问:“你说你就要死了,又是怎么一回事?”我仍然看着车夫。
    “人都会死,而我的死期是今天。”
    “……你怎么知道你会死!”我还在看着车夫,而车夫依然和先前一样,没有一点惊慌的样子,我心里直嘀咕,这人心理素质未免也太好了吧,听到这么惊悚的对话居然还能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呃,脸一直是红色……
    “我服了毒,当然会死。”
    “……”
    少年的口气听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别问我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因为我一直都深情地凝视着车夫……
    沉默良久,我又开口:“我记得刚才我问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你说是在等我……这个,可以解释一下吗?”
    为了安全起见,我一路上都蒙了面,就连坐在马车里都没把纱巾取下来,别人根本就看不到我的面貌更不知道我是谁,少年却说他在等我……
    “没错啊,我是在等你。”
    “……”镇定,镇定,我要镇定,和他说话,简直会把自己活活气死,问了等于没问,答了等于没答……镇定……镇定……
    “为、什、么、等、我!”
    终于忍无可忍,我转过头,怒目相向。
    “呵呵……”
    少年忽然就笑了,像极光破冰而来。
    “因为只有你才能看到真正的我。”
    我愣了,真的愣了,不仅因为少年的笑容,也因为少年的回话……
    只有我才能看到真正的他……而他刚才说了,我和别人看到的不一样……
    这……这不就又回到前面的问题上了吗!?
    生气是肯定的,但是,我能向这样一个少年发火吗?任谁见到这样一张脸,只怕积攒了十八代的怒火都会烟消云散。
    于是我很没骨气的垂下了头,顾影自怜去了。
    车夫突然开口了,他不安地道:“姑娘,只怕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今天得在这儿歇息了。”
    我抬起头看他,我知道他话还没说完。
    果然,他又继续道:“今儿这驿站来人也特别多,而驿站的房间又特别少……这么多人肯定是住不下的,姑娘不如早些定了房,稍晚了怕是就没了。”
    想得真是周到啊,不愧是来往奔波惯了的人,我朝车夫点了点头,让他去定房。
    望着车夫的背影,我忽然有点感慨,他一定是个经历过风霜也见过市面的人,否则刚才听了那个诡异的对方,怎么可能还这么慎重的考虑问题,如果是我,恐怕早就哆嗦着腿有多远跑的远了。
    敬佩之情油然而起,一时感慨万千,呢喃道:“听到这么奇怪的对话也可以面不改色,这样有能耐的人怎么会是个车夫呢……”
    我真的只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想过会得到一个回答。
    但沉默良久的少年却忽然很好心的开了口,“他们听到的,就和他们看到的一样,都不是真实的。”
    我郁闷地转过头,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又笑了,极光破冰而来,又被少年铩羽而归。
    “我等你问我这个问题很久了,我叫夙沙晟悝。”
亡 命 之 途 4。遗愿
    肃杀!肾……肾亏!?
    苍天啊,到底是谁给他起的名字啊!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把一个我心中完美的化身给抹杀掉了……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理:人无完人!
    ……不对,我应该是在问少年的身份,怎么扯上他的名字了?
    沉住气,我说:“好吧,肃杀肾……,嗯哼,现在可以说说你的身份了吗?”
    少年似笑非笑,道:“夙愿,沙漠,曰成,心里。”
    我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解释自己的名字……不过他这样解释能有几个人听懂?
    我奸诈一笑,道:“起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肯定是别有深意的吧?”
    少年说:“这个,以后告诉你。”
    我心里冷笑,莫名其妙的找上我,究竟有什么事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外表的原因,我感觉不到恶意,轻呼口气,我沉声道:“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来意了吧?”
    少年沉默了一下,方才缓缓地道:“你知道,我已经服了毒,最迟今夜就会死了……”
    他抬起头,看向有点震惊的我,微扯了扯嘴角,笑不达眼,继续道:“我们……换个地方说,可以吗?”
    我看着他,心里的感觉很微妙,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来接近我,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任我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于是轻点了点头,告诉他等会儿车夫定下了房间便进去谈。
    ……
    坐在房里时,已是天将黑之际。
    我们静静地吃着饭,对于少年来说,这恐怕是名副其实的“最后的晚餐”吧。
    我们的话题太沉重,让我一直都无法开口,只有少年在慢慢地陈诉。
    是的,陈诉,陈诉自己将死之事。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或者多深的绝望,抑或是无尽的平淡。
    少年说:“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我力图平静地看着他,道:“说说看,如果我能做到,一定会帮你。”
    少年说:“我想死在烈火之中。”
    我说:“然后呢?”
    少年垂下头,“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是无法烧毁的,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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