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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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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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转移她的思念之情,小儿子让妻子多陪桂枝游览京中名胜。桂枝果然欢喜,儿子与新妇见她开怀,也都欣慰不已。不知不觉,桂枝就在京中住了近一年。

第二年夏天,桂枝的小孙女不知怎么老是中暑生病。这日新妇原本要带桂枝去安业寺游玩,却因小女儿的病无法成行。清早新妇便来向桂枝表示歉意,说不能陪她前去。不过她已命家仆备了车,桂枝可以自行赏玩。

桂枝本想留下来帮新妇照顾小孙女,新妇却表示桂枝年事已高,不愿因这些小事劳动她,让她放心游玩。似乎为了减轻桂枝的负罪感,新妇又道家中缺几味香料,请桂枝游玩回来替她去西市买回。桂枝不便推却新妇美意,只得独自出行。

安业寺为都中名胜,时下最有名的牡丹花期已过,游人渐少,香客却还是不断。桂枝上年纪后就不大愿意和陌生人打交道,因此她在仆妇陪同下胡乱的烧了把香,就去寺庙后面的亭子里坐着休息。

离亭子不远的地方植了两棵槐树,上面结满花蕾。桂枝不由看出了神。

“阿婆?”一声呼唤把桂枝叫回了神。眼前不知冒出来一个穿胡服、戴胡帽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中等个子,相貌俊秀。桂枝觉得他有点面善,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年轻人向她一揖,笑容满面的问:“我注意阿婆好一会了,见阿婆老是盯着那两棵树看。不知道树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他搭话的语气明朗轻快,又很温和,让桂枝心生好感,便开口答他:“我在看上面的槐米。”

“米?”年轻人很是疑惑,把手搭在额上张望,“树上还能生米不成?”

桂枝笑了,耐心的解释:“槐米不是米,是槐树的花蕾。”

年轻人恍然,敲着自己的头笑道:“原来如此,长得还真有几分像米。”顿了顿,他又问:“那这个槐米有什么好看的?”

桂枝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小孙女最近生病。她很怕苦药,每次都吐出来。我家新妇每天都头疼怎么哄她吃药。我记得把槐米晒干了,用来煮水可以清热去暑,对我家小孙女的症,而且煮出来的水也没这么苦的味道,所以刚才想着摘点回去……”

年轻人听了,摸着下巴说:“安业寺的僧人凶巴巴的,还特别小器,我以前来他们这里摘了两朵牡丹,他们追了我好几条街。我看他们一定不肯给。”

桂枝听了有点失望,起身道:“那就算了,我回去了。”

“阿婆等等,”年轻人笑嘻嘻的叫住了她,“我家里倒有几棵槐树。阿婆家住哪里?我回家后摘点送你。”

桂枝大喜,便将家中住址告诉了他。她与年轻人作别,又去西市买了新妇交待的香料才回家。一到家便见门前停了一辆大车。

儿子常与同僚往来,桂枝见了也不觉奇怪,径自下车进门。她刚到厅上,便见儿子迎上前来问:“母亲今日可有什么奇遇?”

桂枝摇头:“没有。”

“刚刚宁王命人送了一大车槐米到我们家里。喏,门口那辆大车上装的便是。”

桂枝听小儿子说起过京中显贵,知道宁王是今上的同胞兄弟,地位再尊贵不过。她吃了一惊,忙出来查看,果然是满满一车槐米。

儿子在她身后继道:“来使说宁王指名送给母亲的。”

“可是……”桂枝手足无措,“我没见过宁王啊。”

“听说宁王喜欢微服出游,也许曾与母亲巧遇?”小儿子推测。

桂枝想起寺里遇上的年轻人,觉得不可思议。那么个嘻皮笑脸的人,竟然就是如今圣眷最浓的宁王么?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曾经也是日更党啊。虽然不知道啥时又变周更……

122☆、宁王

桂枝再见到宁王是半个月后。

小孙女喝了槐米煮的水,很快康复。桂枝很是高兴;一连好几天陪着她玩耍。

这日她正陪着孙女玩双陆;忽听前面一阵喧哗,接着便有侍女急匆匆过来,请桂枝到前厅见客。

桂枝在京里不认识什么人;更不参与儿子、新妇的应酬;不免有些奇怪。她狐疑的跟着侍女到了前厅。只见厅中正座上盘膝坐着一人,正在与儿子说话。听见桂枝进来的响动,厅里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来。正座上的桂枝在安业寺中遇到的年轻人。

“母亲,”小儿子怕桂枝应付不来,急忙迎上来;“宁王今日是特意来拜访母亲的。”

“阿婆;”宁王也起身;含笑唤她,“那些槐米可还好用?”

桂枝见他还是嘻皮笑脸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好用好用,我家小孙女这两天已经好多了。不过大王做事也不经脑子。我那小孙女才多大,哪里用得了这么许多?你送那么一大车来,我们又要去梗,又要晒干,差点忙不过来……”

小儿子听她口无遮拦,连忙喝止:“宁王也是好意,母亲不得造次。”

“不妨不妨,”宁王倒是一点不介意,笑着摆手,“给阿婆添麻烦了。那末多出来的槐米阿婆要怎么办呢?”

“分送给街坊了,”桂枝自豪的说,“我教他们怎么去梗晒干,以后又要怎么用,然后再分送给他们。这坊里每户人家都得了呢。今年坊里不会有人再中暑了。大王这也是歪打正着的功德。”

宁王哈哈大笑,向小儿子道:“令堂说话当真有趣。”

小儿子赔笑:“家母是乡下人,让大王见笑了。”

听了这话,桂枝不乐意了:“乡下人怎么了,你也是乡下人生,乡下人养的。怎么,到了京里没几天就瞧不起乡下人了?”

小儿子面红耳赤,想驳又不敢驳,反是宁王笑着打圆场:“我倒是听说乡下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一直想去走走。可惜我那兄弟不许,每次都训我,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烦也烦死了。”

桂枝听他发牢骚觉得很有趣,便说:“大王要是不介意,就在我们家吃饭吧。我下厨做点我们的家乡菜,请大王尝尝,也算是乡下东西了。”

宁王连声叫好。桂枝忍不住莞尔,觉得皇家的人也不是那么难接近。

晚上她整治了酒食,多是乡间风味。宁王很是喜欢桂枝的厨艺,一边大嚼一边与她的小儿子对饮,不时蹈舞助兴,可谓宾主尽欢。天色渐晚,宁王便欲归去,临走之际却又转回来道:“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阿婆肯不肯答应?”

“大王请说。”

宁王搔着头笑道:“近来天气炎热,太后不思饮食。某以为阿婆厨艺绝佳,必定合太后之口味。不知能否请阿婆随我入宫一趟,指点一下宫人的烹饪之法?”

桂枝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这是大王的孝心,老婆子自然要成全。”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大约又过了十日,宁王派犊车接桂枝入宫。

桂枝教宫人们做了几道她家乡的菜食,呈给太后。不多久便见太后殿中来人,说太后极喜欢这几道饭食,又听说是宁王请来的人,欲召桂枝入殿一见。

进宫前,小儿子给桂枝交代了一些宫中之事,说先帝故去后,太后一心理佛,不再过问外事,所以桂枝在佛室见到太后并不吃惊。虽然不敢直视,不过桂枝偷偷打量几眼,还是看清了太后的容貌。

她的年纪略长于桂枝,不过在宫中保养得宜,倒显得比桂枝年轻了十来岁。虽然年华已逝,但不难看出,她年轻时该是个很清秀的女人。她穿戴简素,除了发间绾着的银簪以及手中的佛珠,再无一饰。

桂枝觉得眼前的老妇一点不像太后,倒像个寻常的民间妇人。寻思间,她已走到近前,按照宫人指点向太后行礼如仪。

太后微微一笑,和蔼道:“快快请起。”

她说话声音不高,嗓音里虽听得出年纪,却仍有几分悦耳。桂枝起身后,她便命人赐坐。

桂枝坐下,低着头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宫中毕竟不比自家府邸,太后也不比宁王,她并不敢轻易造次。

太后似是知道她紧张,温和的开口:“今日劳动夫人,委实过意不去。”

“妾……妾惶恐……”桂枝结结巴巴的回答,“太太太后……喜欢,不不胜荣荣,荣幸……”

太后笑了,对她道:“夫人不必如此,照平时那样说话就好了。”接着,她又问了桂枝年岁、身体以及家中人口。

桂枝见她态度温和,语音亲切,不免生出好感,觉得这太后和宁王还真是母子,虽然身处高位却都没什么架子。渐渐的她也能如常的和太后说话。桂枝虽不识字,言语却并不乏味。见太后神情愉悦,桂枝更是卖力的讲起了乡野趣闻,逗得太后不时掩口。

她出宫时,太后赏赐了不少财帛,又特意对她道:“夫人以后若有空闲,可多进宫来和我说说话。”

桂枝谢了,满心欢喜的出了宫。

小儿子担心母亲不懂规矩,冲撞了宫中贵人,一早就从官署回家等候,见母亲满面春风的下了车,他才放下心来。

进了房,母子俩不免细细说起宫中见闻。桂枝笑言:“初入殿中,我看殿上的人都小心谨慎得很,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只道太后是个多威严的人,不想她这样随和呢。”

小儿子笑道:“即便如此,母亲也不可大意。都说伴君如伴虎,太后也是一样。”

桂枝不信:“我看不会吧,太后看起来脾气很好呢。”

小儿子生怕老母不慎,惹出祸事,便加重了语气道:“母亲别看太后慈眉善目,就把她当常人看待。今上本是先帝幼子,太后当年又是以哀孝王遗孀的身份入侍先帝。凭着这样的身份,却能将幼子扶上御座,绝不是寻常人物。”

桂枝将信将疑,想了一会又问:“哀孝王是谁?名字这样耳熟。”

小儿子笑起来:“母亲难道忘了,先帝本是文宗庶子,当年文宗废了太子,才立了先帝。哀孝王就是当年的废太子啊。”

这句话仿若惊雷滚过,让桂枝彻底呆住。难怪哀孝王这三个字这样耳熟,原来就是李元沛。桂枝记起,当年迁葬的人提到天子复了李元沛王号,追谥似乎的确是这三个字。太后若曾是哀孝王的遗孀,那岂不正是……

桂枝脸色变了,难怪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李元沛的家人。

原来……竟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君旅行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日更君又会消失不见:)

123☆、祭陵

那日之后,太后曾有数次遣人召桂枝入宫说话;却都被桂枝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

儿子久在官场;见母亲如此不给太后脸面,不免心惊。新妇也不住的劝桂枝,让她切莫意气用事。桂枝看着苦口婆心的儿子和新妇;只能长叹一声。当宫中再度相请时;桂枝没有再推辞。

太后仍是上次的打扮和做派,语气也如上次一般和蔼,可听在桂枝耳里,却再不是味道。

察觉到桂枝态度有异,太后关切的问:“夫人这次话少了许多;莫不是身体仍然抱恙?”

“不是。”桂枝生硬的回答。

太后凝眸:“还是夫人有心事?”

桂枝低头片刻;向太后又行一次大礼;然后道:“妾有一件事想请教太后。”

“夫人请讲。”太后含笑道。

“太后或许不晓得,妾本是黔州人氏。”桂枝缓缓说道。

听到黔州二字,太后手中捻动的佛珠微微一滞。她抬眼,用意味不明的眼神凝视着低伏于地上的桂枝。

明知太后听了这话也许会大怒,桂枝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竟一口气道:“以前黔州经常有判了流刑的人。先夫年轻时就看管过一个西京来的犯人。那里是乡下地方,生活清苦,所以那个人在黔州一年就死了。他死时一直想念不在身边的妻子,连我们看了都心酸得很。他死后我们托人给他西京的妻子捎信,却总是没有音信。妾近来才得知,原来他死后不久,他的妻子就改嫁了他人。”

太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她重新捻动佛珠,面无表情的听着桂枝说话:“丈夫过世,妻子改嫁本也是世间常有之事。只是丈夫死了,做妻子的连问也不曾问过一声就改适他人,未免过于薄情。不知道太后是什么看法?”

太后不意桂枝忽然问她,略略沉默片刻才放下佛珠轻声道:“夫人之意,我已明了。只是世间之事,往往不足为外人道之,恕我无法解答夫人的疑问。”

说罢她轻轻挥了一下手,让人将桂枝送出了太后殿。

那之后太后再也没有来请过桂枝。儿子初时也有些疑惑,不住的追问她与太后的谈话。桂枝不耐,索性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儿子听完便只剩下倒吸冷气的份:母亲这不是故意揭太后伤疤么?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自己这官位必定是保不住的。

他整日里忧心仲仲,就怕皇帝找他麻烦。可数月以来,皇帝对他却并无二致,弄得他疑惑不已,皇帝是不动声色呢还是不知道这件事?他想了许久,觉得不知道的可能性更大——太后之前的婚姻对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太有光彩的事,太后若是明智,应该也不会在皇帝面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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