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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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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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敏仪掀开帘子,担忧地瞅着她,轻声道:“娘娘,高永寿来给您辞别。”

张嫣打起精神,端正坐好,道:“叫他进来吧。”

高永寿还是那个样子,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好像永远活得像个孩子,没有忧愁。张嫣一看见他,心情就不由自主地变好。

高永寿来到她面前,笑嘻嘻地一拜后,兴奋地嚷道:“娘娘,我要去山海关监军了,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估计得年前才回来,您会不会舍不得我啊?”

张嫣笑一笑,看着他点点头,感慨道:“这几年你也历练出来了,陛下肯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就是对你的肯定和信任,不要辜负了他。”

高永寿抠着手指头尴尬一笑:“我就是跟在他们后面跑腿的。”

“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张嫣说着,拿起桌上一封信,递给他。

“什么?”高永寿接过。

张嫣正色道:“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孙承宗,记住,一定要避开别人的眼光,任何人,连你舅舅都不可知晓。”

高永寿见她说得严肃,也难得地正经起来,连连点头,郑重承诺道:“放心吧,娘娘。”

张嫣慈爱地看了他半晌,抿嘴一笑,道:“去吧,一路小心。”

高永寿乖乖答应一声,再拜后,优哉游哉地出去了。

经他一扰,张嫣心情好了许多,没打算不吃晚饭的,现在也有些饿了。传膳后,她一个人不紧不慢吃着。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吴敏仪突然觉察到,皇帝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来陪皇后吃晚饭了。她心想,这还不如从来都不陪呢,已经习惯了,突然之间又没有,跟戏弄人似的。

饭后,张嫣走到暖阁,照例找了本书,靠在柜子旁看。现在她心头烦躁,再看这些圣人在这里讲经布道,不由觉得心烦,便丢了《中庸》,随便挑了一本《莺莺传》看,竟看得津津有味,及至看到张生对莺莺始乱终弃,心头陡生怒意,摇头叹道:“天下男人果然一个样,得到就不珍惜。”

她越看越气,“啪”地合上,扔到柜子里,忍无可忍骂道:“坏蛋!”

正要转身,忽然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她惊呼一声,本能地去掰那人的手,回头看去,却是天启。

“在骂谁啊?”他笑眯眯问,“不会是我吧?”

张嫣掰开他的手,避开他的怀抱,福了一福,道:“原来是陛下。”

天启抿起唇角,强笑了笑。这几个月来她一直是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任他怎么逗,她都没有反应。他希望忙完一天的政事后,迎接他的是一个甜蜜的笑脸,温柔的话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疏离而冷淡。

他知道是因为朝政,可他半分都不能妥协。

他默默凝视着她,黯然道:“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张嫣笑了一笑:“有吗?”

天启盯着她的眼睛,“今天在宫后苑,你一直在强颜欢笑,到底是什么事不高兴?”

张嫣淡淡笑道:“你看错了。”

她垂头避开他的目光,走到桌边倒茶,又道:“今天上午我去乾清宫找你,你知不知道?”

天启讶然摇头,“什么时候?”

张嫣失笑,竟没人禀报他,不知道是不是魏忠贤搞的鬼,故意离间,不过那些举动总不是魏忠贤叫他做的吧。轻浮的人!她真的想好好臊他一番,话到嘴边,又提不上力气来。

“刚吃过早饭,我见你正忙着批改奏折,就回来了。”她随便扯了个慌。

“有事?”

张嫣一慌,眼珠骨碌碌转动,片刻后点头道:“哦,是的,有事。”

天启过来,与她隔着桌子坐下,含笑问道:“什么?”

张嫣从容应道:“这件事我早想跟陛下说了,谁知老忘,不过现在说也不晚。”

“别卖关子了,什么啊?”天启侧身趴在桌上,托起下巴看她。

张嫣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距离,道:“也没什么,八公主大了,学业该停了。”

天启道:“这个急什么,她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三。我看她自打跟了卢象升,比以前活泼多了,想必他教的好,那就让她再多学学。你不知道一个合心意的老师有多难得?如果不是辽东告急,我是不舍得让孙先生走的。”

张嫣听他提起孙承宗,狡黠地牵了牵唇角,接着变色斥道:“什么叫‘跟了卢象升’,你说话也注意点,她年纪大了,该避嫌的就要避嫌。”

天启吐了吐舌头,暗叹一句“真凶”,摸着耳朵说:“她要不愿意,跟我闹怎么办?”

张嫣道:“她当然不愿意。”

天启直愣愣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渐转惊异,道:“不对啊,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嫣正色道:“陛下,我知道你护妹妹,我说这话,你不要不高兴。女孩大了,心思难猜,什么事都要防范于未然,不然岂不是害了她?”

她说的隐晦,天启却听明白了,连连点头道:“对,你一说我才想起来,八妹每次看到卢象升,那眼神都不对,比对我这个哥哥还亲热。”

张嫣点到即止,低头喝茶。

“不过,”天启脑袋一偏,神色有些感伤,“父皇去的早,西李也一直苛待她,也许她只是……你知道的,”他忽然看向张嫣,垂下眼皮道,“这种情境下长大的人总渴望被人家温柔对待,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

张嫣笑道:“那就更不能让她跟着卢象升学了,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不过,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天启喃喃叹道。

☆、坦白

那天晚上跟皇后谈过后,天启一直在思索卢象升的职务问题。王体乾曾到他跟前嚼舌,说卢象升同情万燝的遭遇,骂他们不是人,还说明着是骂他们,其实是骂他。他哑然失笑,不得不再次承认,卢象升果然是个单纯又热血的人。

“把你调往哪里呢……可怜的八妹……”乾清宫暖阁里,他盘腿坐在地上,对着灯光,专注地在一块手掌大小的羊脂白玉上雕刻。做着这些的时候,还摇头晃脑地哼着歌儿。

翠浮忍着笑,把猫一个一个地抱到暖阁里来,在龙床前排成一排。

“翠浮。”她出去的时候,他叫住了她。

翠浮讶然转身,向前施礼道:“陛下有何吩咐?”

天启沉浸在创作中,头也不抬,“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上次你讲到她十四岁了。”

翠浮笑道:“陛下记的真清,不过,现在吗?很晚了,奴婢怕打扰陛下歇息。”

“讲吧,我现在就想听。”天启吹走碎屑,一指旁边的垫子,“坐吧。”

翠浮惶恐道:“不敢,奴婢站着就行。”

天启道:“让你坐你就坐。”

翠浮怯怯道:“是,奴婢谢陛下恩典。”这才拘谨地走回来,跪坐在垫子上。

天启完全专注在雕刻中,一盏高架灯摆放在他身旁,他的脸映着灯光,格外地温柔动人。

他在听吗?还是没在听?现在要不要讲?翠浮犹豫半晌,开口道:“陛下,皇后娘娘有没有跟您提过一件事?就发生在她十四岁这一年。”

天启这才把头抬起来,兴致盎然地问道:“什么事啊,快说快说。”

翠浮腼腆地笑笑,舒缓而低柔地讲道:“那一年,福王,也就是您的叔叔,在封地广选美女充实王宫。皇后娘娘自小就是方圆百里的美人,声名在外,他们就找上门来要人。家里人都欢喜,想着这就攀上权贵了,国丈也满口答应。她不愿意,委屈得一直哭,躲在房里不肯出来。国丈很生气,好话歹话说尽,她都不肯点头。邻里人也都来劝,说你年纪小,不晓事,这一去就一生富贵了。她还是流着泪不说话。那些太监等急了,眼看就要进屋里抢,国丈便央求几个壮实的妇人把她拉出来。她撼不过这些人,硬是被拖拽了出来,最后只好抱着廊下柱子。抱柱子又能顶什么用呢?还不是被人拖走了……”

天启一直出神地听着,此刻忍不住开口打断她:“那后来呢?”

翠浮道:“她忽然不反抗了,乖乖跟着那些太监走。我们都在后面看着,眼看将要出大门,她一转身投了井。”

天启心惊肉跳:“后来呢?”

翠浮看他紧张,只觉好笑:“她不是好好的在您身边呢?那时她被人捞起来后,已是昏迷不醒了。国丈见她意志坚决,后来也不敢再勉强。”

天启心尖打阵疼,他想,也许就是因为张嫣从小寄人篱下,得不到真正的关爱,现在才这么没有安全感,除了自己谁也不信任。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初见张嫣,就觉得她妩媚而可怜了。也许就像她说的,习惯就好。她已经习惯不向别人索取感情,独立得让人心疼。

翠浮接着讲道:“再后来,选秀的太监找上门来,她自己愿意了。奴婢曾问过她原因,陛下,您猜她说什么?”

天启道:“以她的个性,肯定会说福王荒淫无道,选美女只是当玩物。朕是到了匹配的年龄,正经娶妻纳妾的,而且她到了天子身边,可以有所匡正,造福天下苍生。”

翠浮笑道:“您真了解她。”

天启眼前又浮现出张嫣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像她的为人一样单纯、天真、纯粹,有一种别样的迷人的魅力,可是又天真得让人想笑。她在这个复杂的世界秉持简单的原则,横冲直撞,毫不妥协,难免会磕头流血。假如张国纪非逼着她去王宫呢,她是不是一根绳子就把自己了结了?难道对有些人来说,所谓的道德操守、原则、信仰,真的比生命还重要?同样的问题,他也想问一问东林党。

太刚易折啊,他摇头笑笑,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地说:“你瞧,她多大的志向,真不是一般人,嫁给朕都委屈了。她应该到天上当王母娘娘。”

翠浮敛了笑容,“陛下,您为何这么说?”

天启摩挲着已经雕好的玉人,道:“也不要多,让她在我这个位置上坐上三天,她就不把”苍生、社稷“这样的空话挂在嘴边了。孔夫子不比她说的好听,可你让孔子当皇帝试试。说是不费什么功夫,嘴皮子一张就吐了出来,可是事情还是得一件一件地去做啊。”

翠浮忙道:“可她的心意是好的啊。”

“是啊,只是我这个皇帝不合她的心意罢了。”天启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起身向窗户边走,月光清冷,倾泻在乾清宫前广阔的广场上。

天启松开手,提着红线,垂下那个拇指大小的玉人。秋风吹来,玉人摇摇摆摆,煞是可爱。天启喜滋滋一笑,手指勾起,握在手心里。

每年的千秋节,张嫣早晨起来都是精神昂扬,到了晚上疲惫不堪。泡过澡后,舒服了许多,她坐在镜前闭目养神,吴敏仪给她梳着头。

黑如绸缎的青丝中,一根白发突兀地夹杂其中,吴敏仪透过镜子看了一眼皇后,悄悄地拔了下来,藏在袖里。

张嫣轻轻蹙眉,“又有白头发了吗?”

吴敏仪笑道:“哪的话?我给您挠了一下痒,再说娘娘您今年才多大,哪有这个?”

张嫣就像没听见,自言自语道:“一个月来,这是第三次了。”

吴敏仪改口道:“对了,娘娘,今天早上那太医来,怎么说?今天光顾着忙了,奴婢都没来得及问你。”

张嫣睁开眼睛,看着镜中人年轻的脸上,愁郁浓的化不开。

她受够了,这种压力!

她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生育工具吗?为了一个孩子辗转反侧,忐忑不安,这还是她吗?她不由得想起三年前在元辉殿里和段雪娇的对话,为何她现在反倒不若以前潇洒?

太在乎了,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陛下来了。”吴敏仪忽然轻轻开口。

天启没让人通传,直接进了暖阁。吴敏仪上前福一福身,掀开帘子出去了。张嫣站起身来,待他走近,叫了一声:“陛下。”

天启按着她坐下,拿起梳子给她梳头。他的手跟吴敏仪的不一样,有些笨拙,粗鲁,却不失温柔,不能不叫她心里暖暖的。

他忽然倾身,把一样东西系在她脖子里。

“什么?”张嫣举起一看,呆住了。还是她,不过是玉石雕刻而成,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拇指大小,却栩栩如生。

天启走到她面前,两手撑后,懒懒靠在梳妆台上,笑道:“上次那个不是地震摔碎了吗?这次不会碎了吧?”

“不会。”张嫣轻轻摩挲着,喃喃道。

天启道:“等有了孩子,我给你们母子再刻一个。”

张嫣心神巨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喃喃道:“陛下,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的声音很低,却是用尽了力气说出的,仿佛希望别人听不到,然而天启听得清清楚楚。他怔了一怔,直起身,道:“你说什么?”

张嫣松开玉人,无力地垂下手,淡淡的悲伤弥漫脸上,“我今后不能受孕了,今天李神医告诉我的。”

天启缓缓蹲下身,两手按在她膝头上,茫然地无措地看着她,嘴巴张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没事……我们还年轻……以后肯定会有的……”

张嫣连连摇头,泪水涌了出来,“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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