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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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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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模样着实可怜,张嫣看得心软,很想立即上前扶起他,不过还有几件事得先做。

“吴敏仪。”

“奴婢在。”过了一会儿,帘子前响起声音。

“去打一盆冷水来,加冰。”

吴敏仪去了。张嫣走到香炉前,掀开盖子,倒了一壶茶进去。又走到窗前,把窗户全部打开。夏夜的风吹来,吹散了甜腻腻的香味。天启长舒一口气,全身清凉许多。张嫣这才走到他旁边,蹲下身扶住他胳膊,柔声道:“陛下,起来吧。”

她的声音、神情都带有一种母性的温柔,十分罕见,天启乖乖跟她起来。

吴敏仪端水进来,放下后,知趣地出去。方才帘子内发生何种事,她虽未看到,却也猜得到。张嫣扶天启走到水盆边,打湿毛巾,给他擦脸、擦脖子,一边问:“陛下,你觉得怎样?还好吗?”

天启眨了眨眼睛:“头有些晕。”

张嫣叹道:“陛下,你记住刚才那种香味。那香是……催情的,对身体不好,陛下体质清虚,为了宗庙社稷,也当好好保养。”

天启点头,神色间毫不讶然。他长在深宫,没见过也听说过,其实后来和张嫣纠缠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

洗完后,张嫣扶他在床上坐下。天启吸了一口气,皱眉道:“我不坐这里,这里有那女人的味道。”又慌慌抓起身上衣服闻,闻完刷地起身,嚷道:“我要去洗澡。”

“陛下。”张嫣忙拉住他,“我有话跟你说,等一会儿再去。”

“我不想待在这里。”天启耍起小孩脾气,顿了顿,他眼睛亮亮看着张嫣,笑问:“你洗过澡了吗?”

张嫣一声不吭。她不喜欢说谎。

“那一起去洗。”他拉着张嫣就走。

张嫣拖住他的手不让他再走,脸红红道:“我……洗过了。”

天启回头看她,目光幽深莫测,忽地,他轻轻一笑,温和道:“好,你说。”

张嫣神色一正,凝眉道:“陛下,这是不是魏忠贤做的……”她当然有许多愤怒的话想说,可是对面站的人是皇帝。君心难测,她在他面前,只能像地仰望着天,恭敬,恭敬,再恭敬。即使劝谏,也不能直言不讳。

天启点头道:“我明天好好收拾他。”说着狠话,可是神情一点也不恼。这种事在他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生已经束缚太多,何必万事循规蹈矩?何必背负沉重的道德枷锁?就像选后时的下毒事件,他不追究,一是因为他相信张嫣,二是他心宽,不是上善若水,在他这里算不得善,非十恶不赦,在他这里也称不上恶,他对人性很宽容。

说完,他看着张嫣,等待她真正要说的话。

张嫣深吸一口气,直视他道:“陛下,王安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他年纪大了,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他做不来,上书请辞应该是诚心诚意。盗宝一案,实情谁也不知,况也过去那么久了,何必追究它?王安护卫先帝多年,无功也有苦,陛下若留他在家安享晚年,也能博得一个仁圣的美名。况且,他走了,谁能压制魏忠贤呢?”

天启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事,初始有些惊诧,后来淡淡笑听着了。听完,他笑道:“为什么要压制魏忠贤?”

“陛下,”张嫣无奈叹气,“谁都看得出魏忠贤狼子野心。”

天启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得眉眼弯弯,张嫣看着他,愁拢眉头。她两眉生得秀而伟,每语及客魏,就有一种脉脉含颦之态,言未尽,意无穷。天启不大喜欢她说这话,却喜欢看她这种模样,但觉妩媚又可怜。

“皇后。”他习惯性地扳住她肩头,欲言又止,半晌方道,“王安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可是他这一去,连命都保不住啊。”张嫣急道。

天启挑挑眉:“怎么会?他到南海子,不过是服劳役。”

张嫣还要说,他举手止住,淡淡道:“太晚了,回去休息吧。”他神情已有些不悦,张嫣不敢多说,敛身告退。

回到宫里,她无心洗漱,抚额坐到灯前。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重重的,喘不过气来。吴敏仪走近,轻声道:“娘娘千万别为此事为难,更不可与陛下置气,那样只会得不偿失。”

“陛下可真心狠哪!”张嫣低低叹道。

吴敏仪瞬间落泪,哽咽道:“前一阵子我去王公公家里时,他还高高兴兴地向我炫耀陛下赏给他的折扇,上面有陛下的御笔亲书,写着‘辅朕为明仁之君’,这才多久,就……”

张嫣脸色凝重,沉默不言。公开王安的秘密上书,挑起两人仇恨,引来这次魏忠贤反扑,借刀杀人。

用得着杀人吗?不是他信任的人就不在乎,视为草芥?看来以后她更得小心翼翼了。

这天过后,天启有将近半月没来过坤宁宫。一天踢球回来时,途经翊坤宫,想起客氏常在他面前夸段雪娇善抚琴,心念一动,踏了进去。段雪娇琴弹得确实不错,这个长相柔婉、说话轻得让人听不见的女孩,竟能把一曲《广陵散》弹出杀伐之气来,天启着实吃了一惊。后来就经常过去坐一坐。段雪娇话不多,你问,她就说,不问,她也不多言,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柔柔的笑意。她喜欢看书。后宫女人禁止读书,她就让内侍偷偷从宫外买来,厢房里码了满满一架子,后来被天启看到,她不好意思请罪,没有惶恐,她知道皇帝不会在意这个。

天启粗粗浏览一遍,见那些书五花八门,名字他都没听说过,经段雪娇介绍,他知道有小说、散文、戏曲。他很快注意到一件事,没有四书五经,没有史书,没有唐宋诗词,这些他在坤宁宫里常常看到。

他想,这可能跟两人的家世有关。段雪娇出身商家,像一般市民一样喜欢轻松消遣的东西。张嫣是个秀才的女儿,看的都是正统文学,接触的都是圣贤之道,所以长大后才这么正经、呆板、无趣。

一个女孩怎么喜欢这些东西?心中不解,他将问题抛给段雪娇:“你喜欢读史书吗?还有四书五经这些?”

段雪娇温顺一笑:“陛下,我是个女人。那是男人的世界。”

天启哈哈大笑。他早就觉得,张嫣不像个女人,他爱敬她,但段雪娇更让他觉得平易近人。政事烦闷,他需要这些云淡风轻的消遣。

有一次无聊,他想起梅月华,便到承乾宫里走了走。这是他第一次来,梅月华看见他,竟忘了行礼,愣怔怔地哭了。她自觉失礼,慌忙举袖来擦,一时心里又屈又难受,擦的没有流的多,哭成一个小花猫。

她从小被人夸着长大,原想着凭自己容貌,可以宠冠后宫,谁知一来就遭冷遇。初始还好,皇帝一视同仁,后来听说段雪娇得宠,心里就泛了酸水。天天独坐宫里,也没人陪,年纪小,老忍不住想家,想来想去,憋了一肚子委屈。如今皇帝突然驾幸,惊喜交加,喜极而泣。

天启没怪罪她的失礼,心里反而觉得她一下子可爱许多。在他想象里,这才是小女孩该有的样子,娇憨、活泼、真实,虽然他不钟爱这一类型,但偶尔用来调剂一下生活也挺有趣。后来再玩时,他都叫上梅月华。他看得出来,三个女人中,只有梅月华还有点童心,可以陪他捉迷藏、荡秋千。而且对于他的每次发明创造,梅月华都发自内心地赞叹,看着他时,一脸崇拜,这多多少少让天启感到自豪。

这个时候,他总忍不住想,如果皇后在,她会说什么?肯定是板着脸训他,不务正业。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好久都没见到皇后了。那时菡萏初放,现在桂花飘香。是不是该兑现新婚那天晚上对她的承诺,领着她打猎去?

☆、情思

他想了要去,但不知怎么的,从乾清宫到坤宁宫这短短几十步路,他总跨不过去。有时候宁愿到翊坤宫里听段雪娇抚琴,人也美,琴音也好听,但这人、这琴,他都能置身事外,不受波动,心情也轻松。

“你弹的是什么?”一曲终了,他摇晃着酒杯问。

段雪娇微笑:“蒹葭。”

天启刚学了四书,《诗经》还没碰过,他道:“蒹葭是什么?”

段雪娇道:“是《诗经》中的一篇,写一名男子对心爱女子可望不可即的幽幽情思。”

天启平素不喜欢这种又酸又麻的东西,今天听了这话,内心竟受到触动,他缓缓道:“你念来听听。”

“不如我弹唱给陛下听。”段雪娇温柔笑道。

“也好。”天启点头。

段雪娇慢捻琴弦,轻开歌喉,柔婉的嗓音随同哀而不伤的琴音低低响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窗外细雨蒙蒙,一串串紫藤随风摇曳,仿佛也在歌唱,杜鹃花瓣离了枝头,旋转舞动在风雨中,慢慢,慢慢地飘落到庭院里汇集的水流中,流淌到宫外。

天启久久注视着空无一人的紫藤长廊,目光悠远,似回味过去。突地,他丢下酒杯,站起身来,道:“今天就到这儿,朕先回去了。”

琴声断,段雪娇茫然。天启走到门外,细雨飘飞,沾湿了他的眉目、衣衫。客氏在厢房看见,吃了一惊,慌忙迎上前来问道:“陛下,这就要回去?下着雨呢,再等一会儿吧。”

天启腼腆一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我想去看看皇后。”

客氏一呆,马上接口道:“皇后病了。”

“病了!”天启笑容散去,惊愕看她。

客氏拉住他往里走了走,避开雨势,若无其事笑道:“陛下不用担心,皇后只是有些头疼,需要静养。”

天启嘘了一口气,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头疼?”

客氏不自然笑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皇后昨天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病了,可能是吹了风。”

昨天中午,王安的死讯在宫里蔓延开来。魏忠贤递给天启的奏折上写的是,他是病死的。宫中的传言,有说他是种菜时被疯狗咬死的,有说他是饿死的。

天启垂下眼睛,意兴索然道:“我先不去了,你替我去看看她。”

客氏满口答应。

下药那天晚上的事,第二天她才听说,当时气得头晕眼花,以后帝后已经成了事。谁知从那天起,皇帝就对皇后冷淡起来,她百方寻找原因,后来才得知是由于王安。

想到王安,客氏心里就有些发虚。其实魏忠贤并不想要王安的命,她也没想过,如果不是王体乾无意间提起一句:“当年西李何等威风,可现在结果如何?”她和魏忠贤也下不了决心。

连着下了一天一夜雨,坤宁宫里的紫茉莉被打落一地,第二天天晴,张嫣吩咐宫女把剩下的花摘了。宫女觉得可惜,不愿动手,张嫣笑道:“茉莉花瓣研磨成粉,涂成脸上,既能美白又能让脸变得光滑,比宫里的珍珠粉好用多了。”

宫女一听,立刻欢天喜地上去摘。

张嫣又让人搬了书、被褥出去晒,整个宫里的人被她差使得团团转。高永寿猴子一样窜进来,嚷嚷道:“娘娘,我能做些什么?”

“你过来。”张嫣叫翠浮外面看着,领他到暖阁,坐下后问:“你打听到了吗?王安怎么死的?”

高永寿愤然大叫:“娘娘,我一听我舅舅说完,肺都要气炸了!那个刘朝实在是太狠……”

“你小点声。”张嫣向外面望望。

高永寿“哦哦”两声,小声说:“是这样的,娘娘。魏忠贤一心想把王公公弄死,就暗地里把南海子提督换成刘朝,你也知道,刘朝和王公公有仇啊,他怎么可能放过王公公?开始呢,是让王公公做最脏最累的活,不给王公公饭吃,附近村民偷偷送饭,被刘朝发现后,就一天换一个地方,王公公饿的没办法,就趁人不注意,挖生萝卜藏在袖子里,晚上偷偷吃。反正没饿死,刘朝想讨好魏忠贤,就找几个人,把他……”高永寿一抹脖子,“勒死了。”

张嫣默然。结果她早已想到,可是过程……太惨然了!

高永寿扁起嘴,想哭又忍住:“王公公五岁进宫,从倒马桶开始做起,能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啊。太可怜了。”

张嫣叹道:“不要跟吴敏仪说。”

话音刚落,吴敏仪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眼眶红红的,声音黯然:“娘娘,陛下来了。”

张嫣侧头向窗外望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她起身迎接,刚出暖阁,天启已踏进门来,柔白面容上一对黑幽幽眼珠寻寻觅觅,望住了她。

她垂下眼睛,敛身施礼。

“不用多礼,起来吧。”天启朝前走了两步,声音依旧是那种暖暖的调子,“听说你身体有恙,我来看看你。可曾服了药?”

“娘娘没有病啊。”高永寿诧异接口。

天启循声看去,讶然道:“你也在这儿?”

高永寿委屈叫道:“我一个大活人,陛下现在才看见。”他冲张嫣拱拱手,又向天启摆摆手,说一声“我告退了啊”,就风一样刮走了。

天启又走了两步,站到张嫣面前,疑惑道:“你昨天不是头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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