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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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生活-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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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提回去像个啥?”

“我也不晓得花了多少钱,这都是我儿媳妇买的。她也开着一家小饭馆,我做的菜你吃过多少年,味道如何?你手拍良心说一说味道怎么样?可是我的儿媳妇,不让我下厨了,让我去洗盘子洗碗,我这双手啊,沾水时间一长,那就是钻心的痛。我的那个亲家,在高明的手下有一份差事,知道公厕的事,就让我儿媳妇买这么多东西来求你——人家这是客客气气打发我开路呢,可是,他们不该让我上这里丢人现眼来了,从前,有多少餐厅饭馆请我去当大厨,我要是不看着厂长和众位穷兄弟的份儿上,早走球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大生活45(2)

柳东清楚老苏在吹牛,首先是他做的菜很不怎么样,其次也没那么多餐厅饭馆请他去当大厨,厂长和众位穷兄弟全是看他难的份儿上才收留他的,他这么吹牛,无非是为了最后的自尊,在别人眼里一分钱不值的自尊。所以柳东一声不吭。一个连出气都困难的连气球都吹不胀的人,还能吹牛,可见自尊的魔力。

老苏说:“你就试试看吧,好歹你我兄弟也没白白处一场,我回去也有个交待。”

“你儿子呢?他在那小饭馆里说不上话?”

“他呀,在那小饭馆里被叉过去叉过来的像他妈一个皮球,连小工都不如,谁叫我们两爷子都那么没出息呢?算啦算啦,就让那姓高的,安安心心死吧,这堆破烂,权当是我们的告别礼了,我不会再求你来了,我谁也不求了,府南河也不是谁的私河,我就不信谁能用盖子把它盖起来,你好好的,我走了。”

老苏就走了,把恳求变成了威胁,给柳东本来就沉甸甸的心又加了一个重重的砝码——你就忍心看我走投无路去跳河吗?你柳东是那样的人吗?什么破铜烂铁的话!柳东越想越来气,待要把酒瓶子摔了又发现瓶底还有一两口酒,他把这酒喝完了把酒瓶往桌上一跺,老苏啊老苏,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要跳府南河最好在九眼桥,在夜半三更大街上没人的时候你他妈的半夜摘桃子捏到我头上来了,成都就是遍街上修满了公厕那也没你一分钱的事!

老苏的儿媳妇柳东见过,是个看上去很腼腆的小南瓜嘛,老苏的老婆柳东更常见,是个看上去很和气的老南瓜,但是关键时刻她居然敢用裁缝剪去剪老苏的消息树,南瓜们的外在和她们的内在,往往如牛胯和马胯的关系扯不到一起,南瓜们的世界,深奥噢!

鱼儿刚回家还没放下书包张小云就冲进来,柳东我问你,是谁让你给我们家写信的?你吃饱了?你傻得简直是见人钻裆!你要是救我,你就不该发那封信,你要是发那封信,就该等我死了再发你这个瓜娃子!柳东被骂得一头雾水满面无奈,我也没拆那封信,我哪儿知道你那封信写些啥?张小云说那是遗嘱,遗嘱!

柳东万般无奈地叹口气,这些天他尽跟遗嘱打交道了。对任何一个有遗嘱的人,你都不免要肃然起敬的,只要他的遗嘱不是关于毁灭谁谁或是解放谁谁的,那就都应该受到尊重,但是,像张小云这样有了遗嘱又活过来还凶残泼辣骂人的,柳东就很不喜欢了。

鱼儿小心翼翼说小张姐姐你咋了?张小云极端蛮横地说没你什么事你给我住嘴!柳东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是上帝还是观世音?啥子事你都要往里掺和呢?不是我看不起你,一屁股是血还到处给别人医痔疮你配吗?

柳东终于火了,象模象样顶天立地地发了一回火,他想他再不迎头痛击,将来他和鱼儿在这个院里还怎么活?张小云!我不给你家里发那封信我给你垫支的医疗费从哪儿起坎?你真要是死球了我问谁要账去?

张小云说了一句话,柳东这一辈子听过最难听的一句话,球大爷喊你救我!

柳东终于逮住机会,啪地一下摔了刚才舍不得摔的那个空酒瓶。

你去跳府南河,球大爷喊你跳我的管区!九眼桥下那么深不不去跳,你朝我这儿跳,你娃假跳!你娃再去跳一盘,我要捞你我是国民党我是陈水扁!你以为老子我没有脾气嗦?这个是你娃的住院发票,七千多块钱,少一分老子就再把你甩进府南河,官司打到天上老子我也是见义勇为,后来一看救起来的是个坏蛋老子再把他丢下去那是为民除害!我看过你的裸体了又咋?球大爷喊你洗澡不关门,你是想用美人计呢老子偏不接招,老子我当流氓当得不爱了当了一个来回了想当盘好人了,你居然敢给老子耍流氓!

张小云被骂得一愣一愣的,她从来把好脾气的柳东当棵小草,以为分分钟可以拔起来一扔了之,没想到小草下埋伏的是一座活火山,她被吓坏了。

柳东说:我们的皮以后再扯,现在我要带鱼儿出去吃饭了,你提起裤儿爬!鱼儿,走!

鱼儿绕开张小云像鬼子绕地雷阵一样,走出院门后柳东听见了张小云的哭声,他趾高气扬地想,连你我都修理不下来我还敢在成都的街上走?是他妈个苍蝇儿就敢拿我当蚊子欺负了,我黄鳝没有泥鳅长了?大锣大鼓都见过,还怕你个锵锵嘁,交响乐曲都听过还怕你个独弦琴,鱼儿你说刚才我骂小张姐姐骂得痛快不痛快?鱼儿说我没听懂反正很痛快,柳东说我是不是骂过头了,鱼儿说挺好的但是你不该把她骂哭了,随便骂一骂就行了嘛,小张姐姐又不是外人,你不该把她骂哭了。

柳东的脚步突然间沉重起来。

唉,我忘了明天再发火了,不过不打击一下小张姐姐的嚣张气焰,以后你我怎么活啊?现在好了,咱们把她给镇压下去了。

鱼儿说:可我还是怕她。

怕啥?怕她装神弄鬼再去自杀?戳穿了的鬼不害人嘛,柳东心尖一颤,万一要是……有谁是被活活骂死的吗?

本来是想去丁爷那里好好喝一台的,可柳东和鱼儿在巷口的小面馆里胡乱吃了碗面,急忙回家了。院里很静,张小云那屋灯亮着,有说话声。柳东长吁一口气,和鱼儿蹑手蹑脚进了家门,他很怕张小云会回马一枪卷土重来。

大生活45(3)

夜深了,柳东横竖睡不着,他后悔得肝肠寸断,柳东啊,你看你被这破铜烂铁的生活铿锵得还有个人样吗?

大生活46(1)

梁秘书开着高明的大林肯来接柳东,说高总想请他去青城山的什么山庄吃饭,柳东心想他们那边的人就是脑壳方,有啥子话不能在医院说非要去那么远说呢?梁秘书说那是高总的私人山庄,说话方便,不像医院里,来探望的人多,时间不从容,而且人多眼杂总之不方便。在路上,梁秘书终于给柳东摊牌了,这个小南瓜的城府之深东西之烫,举世罕见。

“高总的病你很清楚,没有几天了,我们这些在他身边工作多年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看上你啥子了?”

“是啊我自己还一头雾水呢。”

“行将就木的人,他可能犯糊涂,但是你不能犯糊涂,据我观察你也是人精,人精中的人精,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话。”

“你这话听得我出冷汗。”

“这就对了。高总现在像个小孩子,而你是一个大人,对小孩嘛,特别是对高总这样任性的小孩,哄哄拍拍地叫他平平安安走了,大家都相安无事,到最后你还有不少好处,他现在谁都不相信,只相信你。”

“洪雨呢?他和洪雨之间到底怎么了?”

梁秘书的嘴角挂起一个刁钻的笑:“你没告诉洪雨高总病了?”

“我找了她两次,没找着。”

“你在撒谎,你是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告诉她,她在吞食自己手种的苦果,天作孽,尚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你们把她怎样了?”

“没怎样,能怎样呢?她活得好好的。高总犯糊涂,这不奇怪,吃那么多怪头怪脑的药,谁都会产生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快死的人了,科学和上帝都把他无可奈何了,谁还能把他怎么样?但是你要是犯糊涂,你何必呢?去为高总作陪葬?高总在道上混了那么多年,朋友敌人都很多,哪天有人从背后给你一火药枪把你打成筛子,你何苦来呢?”

“这顿饭我不吃球了你给我停车!我早就说过我不掺和你们那边的事。”

“我说什么了看把你吓得!”

“你要真敢吓唬我你就算白活四五十年了!”柳东故意把她的岁数说大了许多以表示对她的挖苦和不屑。“你们能把柳东咋个?充其量把一个要饭的贬成一个讨口的,你给老子停车你这个小南瓜,老子早就想生你的气了!”

梁秘书就停了车:“记住我刚才说的话,高总可能还会犯糊涂还会找你,但是别人再找你的时候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柳东本来都一脚踏出车门一听这话可更来气了:“我越听你说的越不像人话了!”

“我啥都没说。”

“可老子我是啥都听见了,我从小听鬼故事长大的,要是害怕,早就着吓死个球的了,走,我改变主意了,吃你们的鸿门宴去!”

很明显地梁秘书有些心虚了,回头说:“我刚才那些话可能有些顺口开河,这些天全公司上上下下都为高总的健康担心,所以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你别往心里去。”

“你说话颠三倒四吗?你明明在张牙舞爪地威胁我现在又假装处女了!”

梁秘书不再说话了,她原本以为柳东不过是个傻乎乎的面人儿现在她知道她是不对的,这面人儿里包着的是一些牛都踩不烂的破铜烂铁。

这个狗日的小南瓜,她哪里搞得懂我柳东这样的品种?我胆小但是我不怕事,没有喝酒时我最不怕事,当然我喝了酒我就更不怕事,我连高明的遗嘱都敢看我还怕你们这些弯环倒拐的小摆杂?狗日的他们居然以为我们这边没有人才了!

柳东不会形容那个庄园的辉煌,总之比较起来刘文采那个庄园只能算旧社会了,刘文采和高明比起来最多是个黄世仁,大风雪天的居然要亲自去讨债亲自去抢白毛女。

很大的餐厅和很大的餐桌,只有两把椅子和两套杯箸,桌上有四小碟很简单的菜品,一旁的手推车上层层叠叠摆着各类名酒和饮料,梁秘书挪一挪椅子柳东就坐下来,他以为他要和梁秘书吃这台饭的时候高明从另一扇门走进来。高明的气色在水晶的枝形吊灯下很好,和柳东面对面坐下来。梁秘书把摆满酒的推车推过来,又假装处女了:柳东先生你想喝什么酒?柳东正盘算各种酒的时候高明说:“梁小姐,你能不能让我们单独坐坐?”哈哈梁秘书又被叉出去了,柳东很开心,梁秘书临走说高总,你的身体不是你自己的,高明说,四面八方都这么说所以我早就明白了。高明指指那车酒说柳大哥你随意,柳东就很不客气地拎出一瓶“水井坊”,这酒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现在是见到真资格的了。他喝酒时高明就喝饮料。

“大哥,我问你的主意,有了吗?”

“还没有,不过这些天我经常琢磨你的事,我佩服你有一条,视死如归。”

“我其实很害怕,不是怕死是怕死后的归宿,这归宿包括我在人世界留下的那些个影响,关系到不少人的身家性命呢。像我这样的人。我死后怕连住第十八层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会为我专门打造第十九层地狱?”

“你太谦虚了。”

“一点不,你知道我这双连缚鸡之力都没有的手,沾满了多少眼泪,血汗,还有生命,所以最后我想做些事情,不管上帝能不能原谅我,我自己能够原谅自己就行。我在大邑县有一个煤矿,瓦斯爆炸后我明知道下面有十几个工人,还是下令封了井。我的钱和我的灵魂,是成正比例的肮脏,我要把它们都捐给慈善事业机构或者希望工程,又怕玷污那些圣洁高尚的事业,我只有一个傻瓜弟弟,生活得相当富裕,即使他不富裕,我也不会给他留下很多钱,有人能照顾他就行了。”

大生活46(2)

“这个我懂。”

“但是这些钱,我不做个彻底的处理,我怕我死后会有些更坏的人,用它去变本加厉地为非作歹。”

“这个我也懂。”

“我的公司里有上百个正式员工,他们的手是很干净的,我身边有些很近的人,知道我的一些事,也帮我干过一些事,但他们那都是身不由己,为了比别人活得好些。”

“就比方那个梁秘书?”

“比方有她。我的遗嘱你也看了,把我公司的股权分给我所有的员工如何?”

“好。”

“谢谢你给了我第一个主意。钱的事情其实很好办,剩下的事就难办得多。这里有一张软盘,我是把它带进火葬场还是把它公开?我的朋友们的身家性命全在这里了,绑架,诈骗,开赌场,贩毒,伤害,杀人,他们中有些人,洗手不干改邪归正了,还有些人,早就被我打发去了地狱,在那儿咬牙切齿等着给我算帐,还有些人,至今还在干从前那些勾当,气候还很大了。”

“那你还犹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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