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萍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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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萍作品集-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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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盈盈的烛火照着永琏关门那一刻的背影成了她眼中最后留下的影像,此后无论是眼前、还是人生,都是一片黑暗,黑得没有边际。

☆☆☆

秋声瑟瑟草幽幽。

高宗二十年八月。

阿盼娥已经瞎了三个月了,此间她的爷爷又过世,她却坚强得让人出乎意料。她坚持一定要做事,不能跑腿买东西她就洗碗,叫吴妈一边看着,洗过几次知道了碗盘的位置她就熟手了,而且居然没有打破。

她也没有愁眉苦脸的,每日还是一张笑脸儿对人,问她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说不出来,就说反正突然间看不见了。贺孤生是惟一一个知道她被人点了穴道僵在房里的人,因为穴道根本就是他解的,但阿盼娥既然没说,他也就闭嘴。她这双眼睛要谁来抵偿,贺孤生很清楚,只是他不想说出口来让这个丫头伤心而已。

爱新觉罗。永琏,不必我贺孤生诅咒你,你这一生也必不得好死。

“吴妈我告诉你一个笑话,”厨房里阿盼娥和吴妈坐在一起剥毛豆,她虽然看不见却还是能做些事的,此刻她叽叽咯咯地对着吴妈笑,“刚才卖菜刀的经过咱们品安坊门口,我听着他叫卖‘卖刀啊,买一刀,送一刀!’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吴妈很豪爽地笑了起来,“你要他买一刀送一刀还打八折。”阿盼娥这丫头算钱的本事只怕比宝福还强些。

“不是不是,”阿盼娥笑着,“我只想着,这卖刀的是干什么的?买一刀,送一刀,杀手杀一个人还附送再杀一个?”

吴妈大声笑了起来,“丫头和贺公子久了,满口的江湖话儿。”

“没啦。”难得阿盼娥有些害羞,往吴妈怀里躲了躲。

“丫头,贺公子对你那么好,你什么时候寻思着嫁了他?”吴妈三句不离本行,满心思地计划着阿盼娥的终身大事,那股热衷不比当日计划给永琏煮安胎补品来得少。

“嫁?”阿盼娥的脑筋停了停,迷糊地问,“我为什么要嫁给贺公子?”

“傻丫头,贺公子人家是大人物,他对你丫头好连我吴妈都看出来了,你自己难道是不知道的?”吴妈絮絮叨叨地给她分析,“人家若不是等着你,怎么会留在咱们品安坊?你别再想着咱们‘小姐’,‘小姐’他虽然好,却哪有半丝把你放在心上?”

阿盼娥笑靥如花,“吴妈,但我就是喜欢‘小姐’啊。”她没讳饰,真心实意地笑着,“我喜欢‘小姐’,所以我不会嫁给贺公子。”

吴妈呆了一呆,“傻丫头,那‘小姐’不回来怎么办?就算‘小姐’回来了,他……他那个样子又怎么能娶妻?”

“吴妈,贺公子人很好,他一定会娶到好媳妇的。就算他不要,天底下那么多姑娘也会争着嫁他。”阿盼娥的脚在椅子下轻轻一踢一荡,就像无忧无虑的小丫头,“如果贺公子要的话,我给他做丫头做牛做马都可以的。但是我就是心疼‘小姐’心里的苦,那是没有办法的事。”

“傻丫头,你等着‘小姐’,那是没有盼头的事。”吴妈心疼了起来,一把把阿盼娥搂入怀里疼着。

“我不盼‘小姐’能娶我,”阿盼娥低声说,“我只盼他不那么苦,盼他开心,但他总是不开心。”她叹了口气,“我好担心‘小姐’。”

“‘小姐’那么大本事,没人伤得了他,别担心了。”吴妈哄着她,她现在眼睛看不见了,爷爷也死了,整个品安坊都替她难过,而她却老笑着。

“别人会欺负他。”阿盼娥说,“很多很多人都要欺负他,他不是坏人,只不过别人欺负他他终于生气了也要去欺负别人而已。”她叹了口气,“但是他是好人啊,欺负了别人他自己会后悔的,他心里其实很苦。”

吴妈听到最后都不知道这傻丫头在说什么了,后悔在她面前提起“小姐”两个字,咳了一声,“今天的毛豆不错,丫头今天中午想吃什么菜?”

“我要吃毛豆炒肉。”阿盼娥没疑心她掉转话题,笑颜灿烂。

贺孤生就坐在厨房对面的屋顶上,听着下面两个女人的对话,自嘲地笑,举箫就唇,轻轻吹了起来。这一次他吹的什么曲,已经再没有人知道。

箫声幽幽,像吹着一些吹不去的思绪,吹着这早秋的叶子满天飘、飘、飘,飘到了天尽头仍然不断不断地萦绕。

☆☆☆

八月,当今高宗皇帝陪同皇太后入驻木兰。

八月十五,贼人侵袭圣驾,准噶尔宰桑乌鲁木亦反,圣驾大惊。贼众忽然自相残杀血流三尺,圣未伤,贼人十九受伤而擒,数人走脱。

“太子爷,纵然你记着血脉之情,你也不该下此辣手毁我狐夜盟兄弟十九人,他们都是你这几年来的同伴,是为了你我们才相聚在一起,就算千错万错狐夜盟不该杀你亲父,但你也不该下此毒手!”长胡子和永琏一边躲避木兰府保卫皇上的侍卫的围捕,一边冷冷地相互攻击。

“我本当你恨不得他死。”

“恨不恨与杀不杀人,与死不死人并无必然。”永琏淡淡地说,“他们也非我杀的。”

“若不是你挡住了必得手的第一轮剑阵,那十九人怎么会死在乱箭之下?你又不是不知剑士出手一击,生死置之度外,若不能得手就是被杀。你救你老子,你就不想想死的那些连老子都还没当成,你过意得去?”长胡子狠狠地说。

“开口断言今日要行刺的人,可不是我。”永琏淡淡地道,“我也没说今日不救驾。”

“太子爷,当日议事,我曾问过你的意见,你当日为何不答?”长胡子愤怒。

永琏带起一抹冷笑,“当日我若反你,今日我也就来不了木兰,你当我不知道?排除异己声东击西的事,你做了也不少了。我从不管你,不当是我不知晓。当日反了你的意,今日的事不会取消,被取消的只有我而已。”

“嘿嘿!你倒是为你老子思虑周详,可惜他不知道他的命是你捡回来的,到头来他还是要杀你、要你的命,为了一个爹字,犯得着吗?”长胡子冷笑,“说到头你还是个毛孩子,希望你爹会疼你!”

永琏眼里冷笑的神色愈浓,“我爱君爱国,你不该赞我吗?你心中的对错是根据什么划的?不顺从你谋反登基就是大错特错?当今圣上就算不是我爹我也会救。套一句俗话,我为苍生为百姓。何况,他是我爹。”

两个人边跑边争吵,一眨眼间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后边追兵如蚁,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能躲得多久,能不能生离木兰府。

☆☆☆

阿盼娥在半夜里突然惊醒了,眼前是一片无边的黑,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半夜,但凭屋外的虫声她直觉这是半夜里。没有声音,只是她突然的心惊肉跳,就像爷爷死了那天一样。不祥的警兆扑面而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危险?

谁在屋里?她警觉地拉着被子,有人在屋里!她不知道是谁,但有人在屋里!“是谁?是贺公子吗?”她低声问,心里却知道不是贺孤生,贺孤生没有这样的寒气。

来人冷笑,“你的贺公子今天心情好,大概半夜吹箫去了,他不在屋里。”说着一双冰冷的手抓起了她,“我知道你很想见你的‘小姐’,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那人用哄孩子的口气说。

“‘小姐’?”阿盼娥慢慢地警觉,低声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小姐’的下落?”

“他落在他爹手里,如果他爹还记得他是他儿子的话,大概落个圈禁;如果他爹不认他这个儿子──大概三日之后就要处斩了。你去不去见他?”来人轻柔的说。

阿盼娥的额头漫漫渗出了冷汗,君知他……出事了?“你是谁?”她坚持地问,“‘小姐’他爹……又是谁?”

来人惊讶地看着她,“他没有告诉你他是谁的儿子吗?”

阿盼娥迟疑,君知……什么都不曾告诉过她,她也从来不问,宝福不说,贺孤生也不说。她只知道四年前在紫禁城头他们说他是妖孽。

“谁?”她忍不住问。

“当今圣上。”来人冷笑,“你的‘小姐’,当今圣上的二皇子,爱新觉罗。永琏。”

什么……阿盼娥记起来了,她记得有一天晚上一个坏人对着君知叫“二皇子”的,她还问过他“皇子”是不是坏人?而他回答是的。她还记得。

“皇上?皇上的儿子?太子……”她看的戏不多,皇上的儿子多半就是太子,而太子一般娶的都是公主……

“不错,太子。你的‘小姐’是当朝惟一被封为太子的男人,端慧太子,爱新觉罗。永琏。”来人把她从被窝里抓了出来,“你和我走吧,我知道他什么都不在乎,就只在乎你一个人。”

“你带我去干什么?‘小姐’他走了他已经不要我了。”阿盼娥觉得全身一凉,已经被人点穴然后拉出了被褥,一句话说了一半已然接不下去。

“他不要你了不代表他不爱你。”来人冷笑,把她装入麻袋背在背后,“放心,我不会将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要求他做一件事而已。”

什么事?阿盼娥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她会被人拿去威胁君知……茫然地想着,念头转到君知他居然是太子,当他是君知的时候她就已经配不上他了,何况他现在是太子?但──也幸好她阿盼娥从来没有希望过君知会给她什么,那日曾留下了吻就已经太多太多了。

虽然害怕她会成了永琏的绊脚石,但是能够再一次看到他,阿盼娥心里却有着偷偷的喜悦,如果能再看到他一次,那有多好?心情随即跌下了五百万丈的山谷,她瞎了,再也看不见他了。自瞎了眼睛之后阿盼娥第一次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这个世界和她很近,只是隔着一层黑暗的薄纱,也许他就在她身前,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穿不破那层黑暗,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他!

麻袋摇着摇着,她离开品安坊越来越远,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贺公子为什么恰好不见了?他会不会明知今天有人要把她抓走拿去威胁永琏所以故意躲起来了?他是不是希望永琏──痛苦?

她本没有那么聪明来推测贺孤生的行为,但今夜她一猜就中,她实在太了解贺孤生了。没错,贺孤生坐在她房顶上看着这长胡子蒙面客把她带走,他远远地盯梢,阿盼娥一定没有危险。但是贺孤生却也要利用长胡子,阿盼娥为这个半男不女的“太子”身心俱伤,她可以完全不在乎地付出,但是贺孤生不可以。他一定要永琏为阿盼娥的眼睛付出代价!

☆☆☆

木兰府。

衙门大牢。

永琏抱膝坐在牢里,他蒙面的布巾已经解下,露出他端正尊贵的脸。他的人依然纤柔,十多年来习惯了的那种气质无法在短短的四年中完全改变,每个狱卒走过去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心里暗骂:这家伙如果真是个女人多好!

纤腰纨素的皎柔,柔得让人心痛。永琏在牢里坐着,倒是来来去去的人心里都不是滋味,这样一个人儿应该供在大殿上,怎么能关在这又脏又臭的地方?

但谁也没话说,这长得观世音菩萨似的家伙是重犯,行刺皇上,但追到木兰府城门口的时候这人居然停下来束手就擒,只是遮掩了一下让另一个刺客脱身去了。他没抵抗,皇上也没将他当场格杀,而是带了回来关在牢里,大概过几天皇上会亲自审问吧。

坐在牢里,静静地一言不发,这家伙看着都让人心疼。

永琏可没有想过牢房里的人看他的眼色,他只不过放了长胡子走,那是他四年的同伴,即使鄙夷他的贪欲,但永琏并不想他死于乱箭之下。而他自己只不过是陪他跑出来而已,他并不想走,救了皇阿玛一次算了了他的心愿,算是对这几年故意闹得宫内鸡犬不宁让他老人家伤心的负疚,憎恨是错误的,越恨的话,只能让人活得越不自由,越不像自己。他这几年做的……应该是错的吧,经历了四年的恨,到如今他是后悔了,憎恨……报复……到头来除了让他失去原有的一切之外,也未能补偿给他任何东西。

失去了阿盼娥,这是他今生的遗恨,永远不能弥补的遗恨。略略掠过额前散落的长发,他望着自己的鞋面冷笑,非男非女身,有个荒谬的想法陡然生上心来,假若他四年前选择做个妖姬进宫魅圣,大约也可以颠倒众生吧。这样的想法泛上心来,自手而足一片冰凉,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热过,和袖掩心却是因为这颗心此刻分外的冷,脑里升起的是阿盼娥温暖的拥抱,说:“我抱过君知,亲过君知哦。”那样笑靥如花的单纯的眼睛……

一双宫鞋停在他的面前,来人高贵的声音响在他的头顶上,“皇上请永琏堂上议事。”

尊贵清雅的声音,不带丝毫的感情,他的好兄弟啊!在皇宫中被调教得如此出色。永琏不认得这个带他去“议事”的人究竟是他的哪一个兄弟,只是望着他的衣裳下摆那种点水不惊风吹不动的稳,就知道他是个狠角色。他也没反抗,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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