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周末来看房的人不少,车一停稳,售楼小姐就闻风而动,纷纷从售楼处走出来,售楼工作的主要收入是售房款的提成,这些人肯定会拿出十二分的热情,为了避免提成分配不均,所以售楼实行一对一的服务。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看上去十分时尚的女孩子,唇红齿白,薄嘴唇,头发被烫出无数的卷,用摩丝细细地打理过,像是头上长了无数的旋,让人看着眼晕,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眼,简单地作了自我介绍后,开始围着模拟的小区沙盘介绍楼盘的情况,从户型到面积,再到临街的优劣,口若悬河、井井有条,让人有着十分强烈的购买欲望。
我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问一些关于层高、产权的事宜,我们相谈甚欢,丈夫权当是免费的导游介绍,站在一边东张西望,可是小东通过刚才在车上的养精蓄锐,此刻开始活跃起来,跟在父母后面实在没意思,就从父母身边跑开,冲着售楼处的旋转大门表示着十分浓厚的兴趣,我见状急忙吩咐丈夫:“你快去把孩子看好,不要让他到处跑。”
丈夫看了一眼抿着嘴笑的售楼小姐,自己转身往门口走去,心里怪着我在别人面前不给他留点面子,小东正在对旋转大门表示浓厚的兴趣,一会儿左推,一会儿右推,任丈夫怎么说都不肯停住,他只好对着儿子低声恐吓道:“小东,你这样到处跑,要是跑丢了,可就见不到爸爸妈妈啦。”
小东已经懂事了,他转过头对着爸爸做鬼脸:“爸爸骗人,这里不会有小偷的。”他说完继续推着旋转门转,丈夫无助地站在旁边,不耐烦地看着我的背影,希望我能了解他的窘迫,可是我正和售楼小姐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这时,门口刚好有个人想要进来,他往右走,小东往右推,他往左走,小东往左推,售楼处的一个工作人员急忙走上来,低声提醒丈夫:“先生,请看好您的孩子。”
丈夫回过神来,急忙把小东从门口揪过来,威胁道:“小东,你再不听话爸爸打屁股啦。”
丈夫说完强行拉着儿子坐到大厅的沙发上,大厅里人群三三两两,售楼小姐声音轻柔地介绍楼盘的优势,看房的客户中男士风度翩翩,女士从容优雅,一点也不嘈杂,这让丈夫十分郁闷,他仿佛是置身事外的一个人,一点没法儿融入他们中间。
小东在沙发上坐不住,眼睛到处打量,瞬间对身边的旋转椅子再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从沙发上跳起来,用手推着椅子来回转动,椅子的轴承估计生锈了,一转就发出刺耳的声音,惹得人们纷纷侧目。
丈夫看到大家的目光聚集过来,急忙去拉小东,小东不听,并很快推着椅子跑起来,椅子的轮子飞转,发出沙沙的声音,丈夫的火腾地从心中升腾起来,他就不信自己制服不了一个小孩子。
丈夫从座位上站起来去追小东,小东看到爸爸过来追他,他跑得更起劲了。宽阔的大理石地板上立刻映出一大一小两个追逐的身影,人们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好奇地对着父子俩行注目礼。
地板是大理石的,地面很滑,小东个子小,推着椅子跑尚可以游刃有余,但丈夫在上面奔跑就不能控制自如。大厅中间有个立柱,上面贴了锡纸,用葡萄藤做出缠绕的形状,小东眼见爸爸要追上自己,一转身躲到立柱后面,丈夫想收住脚步已经晚了,出于惯性他一头撞在立柱上,只觉得眼冒金花,人们忍俊不禁,大厅里爆发出哄堂大笑。
丈夫捂着额头听着身后的笑声,恨不能有道地缝钻进去,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这样的洋相,恼羞成怒,他气急败坏地抓过正在偷笑的小东,抬手就是一巴掌,小东顿时大哭起来。
我见状,急忙赶过来想安慰一下丈夫,可是走到跟前看到他竟然打孩子,于是上前一把推开丈夫,用身体护住孩子愤怒地喝道:“你干什么?”
丈夫不看我,只对着小东怒吼:“小东你给我过来,我还不信治不了你。”
我低声对丈夫说:“你别来劲啊,看看别人都在看着我们呢。”
丈夫回头看到大家未来得及收住的笑容,脸色更加铁青,他转过身一声不吭地往大门外走去,我见状急忙拉着哭哭啼啼的儿子跟在后面,看到丈夫生气我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亦步亦趋地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和孩子较什么劲哪?快点回去吧,售楼小姐还等着我们去实地看房呢。”我一边和丈夫说着,还一边把小东往丈夫的身边推,“小东快给爸爸道歉,说以后再也不这样调皮了。”
丈夫头也不回,只管在前面迈着大步往前走,我回头看看,售楼处里看房的人已经走出售楼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往高高的住宅楼走去,我看看儿子,儿子低头不语,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再看看丈夫,从丈夫的脊背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看不成房子,又看着儿子和丈夫别扭的样子,心里十分烦躁,当下站住不走,不耐烦地冲着丈夫说:“你还有完没完啊?”
丈夫闻言猛地回过头,眉心扭成川字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谁没完?我,我觉得是你没完,整天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看房上,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你能不能为别人考虑一下?你明明知道我的休息时间本来就少。”
我一下子怔在当地,原来他所有的不快不是因为孩子的吵闹,也不是因为自身的心情,仅仅是因为看房子耽误了他的休息,而这一切他不直接说,居然用打孩子来表示自己的抗议,这显然是一种杀鸡吓猴的迂回措施。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一起往头顶涌去,我以为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可是一张嘴,话语倒是如潮水般涌出来,嘴角上还带着一丝冷笑:“原来是我错了,让你百忙之中陪我来看这无聊的房子,实在是我最大的过失,看来我要向你道歉?”
丈夫回头看着我铁青的脸色和哆嗦的嘴唇,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过分了,急忙解释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等咱们钱攒够了,再来看房子也不迟嘛。”
我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罢休,我心里积攒了太多的委屈,这种委屈在夫妻和睦的时候被慢慢覆盖,但在被激怒的时候,就像埋在地下面的炸弹,现在炸弹在我心里炸开,理智已经控制不了局面,我仰着脸看着丈夫不屑地说:“你以为我愿意整天灰头土脸地跑着到处看房子吗?你以为每次看房子,看到最后售楼小姐要求交定金的时候,因为首期不够看售楼小姐的脸色我心里好受吗?我还不是为了早点把家安顿下来,为了小东能和别人的孩子一样上学?但是我没想到辛辛苦苦到处看房会落个无聊的下场,那好,咱们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无聊,你有本事马上买一套房子我们住进去,从此我再也不废话。”
丈夫闻言脸渐渐变成青灰色,夫妻七年,我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一个男人最大的失败就是老婆看不起自己,我的一席话犹如一根针刺进他的心里,自尊使他马上像激起斗志的公鸡一样抖擞羽毛反唇相讥:“我,我承认自己没有本事买不起房子,那你去找有本事的好了这日子你要是不想过下去就离婚好了,我随时奉陪。”
我的脸刹那间苍白起来,声音颤抖着说:“你混蛋。”
我还想要继续说下去,可丈夫已经没有耐心听了,他一脚踢开脚下的一块石子,很快迈动步子走到路边。
此时恰巧有一辆出租车路过,丈夫急忙抬手拦住出租车示意停下来,出租车顺从地在路边停下,丈夫头也没有回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
一切都是命啊!现在我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我过去所犯罪过所带来的必然结果。
太多的委屈化作泪水滚滚而下,我抱着自己的双臂慢慢蹲下去,泪水无声地滑落,流进嘴里是咸涩的。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小东看到我的样子,急忙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襟摇晃着说:“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我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着小东,刚才气急攻心,我居然忘记了小东就站在旁边目睹了他们吵架的全过程,我看到小东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恐惧,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知道在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一声不吭,可以想象他是多么的惊恐和无助啊。
我急忙止住眼泪,转过身把小东搂进自己的怀抱,可是眼泪不受控制地马上又从眼眶里流出来,打在小东的脸上,小东伸出小手一下一下擦着我脸上的泪水,低声说:“妈妈,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爸爸生气了。”
我把小东搂得更紧,连声说:“好孩子,不是你的错,是爸爸妈妈不好。”
小东听到不是他的错,急忙从我的怀里挣脱出来,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饿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我抬起头,透过迷蒙的双眼茫然四顾,眼前到处都是吊车的轰鸣声和钢铁器械的叮当声,一栋栋大楼拔地而起,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是这样的热闹和繁华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家在哪里?
我想到这些,心里如刀绞一样疼痛。三月的阳光已经很温暖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是我身上一阵阵发冷,但是小东的目光让我顾不上去想自己的儿女情长。他饿了,在肯德基的时候他就只顾着兴奋的一阵乱跑,根本没有好好吃饭。
一想到这些,我赶忙抛开爱与不爱的问题,开始考虑怎么回去才好,这里地处东郊,刚刚开始开发,离市区有好几公里的路程,很多配套设施不太完善,我对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熟悉,四下望了望也没有看到公交车站牌,而面前的马路上这时鲜有出租车的影子,我站在马路边一筹莫展。
正在我神思恍惚之际,一辆车在我身边戛然停住。
我看到有车停在自己面前,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抱住面前的小东,现在世道不太平,听说在广东大白天抢孩子的都有,我的心里充满了恐惧,十分警惕地看着车门。
茶色的车门玻璃被缓缓摇了下来,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刘健铭,太阳白花花地照得人眼晕,我以为太阳把自己的眼睛晃花了,瞪大眼睛再看一遍,真的是刘健铭。
“嗨,小肖,真的是你啊?我刚刚看到还在想这个女士怎么很像你呢?原来真的是你啊,真是太巧了。”刘健铭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健步来到我身边。
我看到是刘健铭,急忙松开怀抱中的小东,擦擦脸上的泪痕,勉强地笑着说:“刘健铭,真是很巧,我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我说着为了掩饰自己哭红的眼睛,急忙低下头对小东说,“小东,快说叔叔好。”
小东仰起头,看着刘健铭怯怯地说:“叔叔好。”
刘健铭果然饶有兴趣地把目光落在小东身上,他弯下腰对小东说:“你好,很帅气的小伙子嘛,很高兴见到你。”
小东看看刘健铭,又小心翼翼地看看妈妈的神色。
刘健铭见状站起身对我说:“这是你儿子吧?很可爱的小家伙,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刘健铭不问还好,经他这么一问,我心里刚刚压下的委屈翻江倒海般涌上来,我怎么会在这里呢?丈夫的话又在耳畔轰响起来,这个狠心的人居然能把我们娘俩扔在这个地方自己打车跑掉,面对刘健铭的问候,我能告诉他什么呢?自己的丈夫都可以把我放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我能对一个陌生人说什么?
但是这一刻,我感觉心里的委屈像是开闸的河水,任何人的一声问候都能让我的心事泛滥,刘健铭一声轻轻的问候让我感觉如亲人一般温暖,我的眼眶发胀,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刘健铭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声地问道:“小肖,你怎么了?”
我意识到这样不妥已经晚了,巨大的悲伤让我无语凝噎,我只好转过身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自己呜咽出声。
刘健铭对着我抽泣的背影手足无措,只好搓着手说:“小肖,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你们先上车吧,去哪里我送你们。”
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好使劲摇着头冲着刘健铭摆手,希望他能快点离开,不要看到我这狼狈的样子。
小东看到妈妈的样子,只好扯扯刘健铭的衣襟怯怯地说:“刘叔叔,我爸爸惹我妈妈生气了。”
刘健铭看着小东澄澈的眼神,急忙用手抚摸一下他的头说:“是吗?那你爸爸可真是不乖,现在你来安慰安慰你妈妈,让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小东听完立刻拉着我的手摇晃道,“妈妈不要生气了,爸爸不乖,回家打他屁股。”
我听到这里更是悲从中来,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陌生人尚可以逗我开心,给我一点安慰,为什么我为丈夫几乎付出了所有,他就不肯说一句软话呢?
我想归想,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个相对陌生的男人哭泣实在说不过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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