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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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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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朱少文与张景瑞分头外出打探消息,相约晚饭之前回来碰面。然而,直等到天黑起了更,才看见张景瑞一脸油汗进了门。 
  “朱大叔,这事儿闹大了!”张景瑞端起一碗剩茶几口便喝了个精光,“王豁子一帮人去姚家井抢人,不知怎么竟抢了个和尚回去,一怒之下便把和尚打死了,无奈只好到顺天府报了官。顺天府尹听了详情,遂把案子推给了宛平县,说姚家井那一片归宛平管,其实是想落个两头不得罪人,这一头是李大人,那一头是王世子,他一个小小的从四品的府尹又敢惹谁?尤其是这几天从宫里传出了消息,说两宫太后有意要提拔李鸿章做两江总督,他更是吓得不敢往里插手。” 
  “真的归了宛平县吗?”朱少文随口问道。 
  “没错,刚才我回了趟贤良寺,把事情的经过都对抚台大人实说了,这些话是李大人亲口告诉我的,说宛平县县令贾平凸下午拿了拜帖来找他要人,被李大人连软带硬几句话说得冒了汗走了。” 
  “你刚才说,那宛平县县令叫什么?”朱少文亮了眼睛盯问了一句。 
  “贾平凸,叫起来还挺绕嘴的。” 
  “贾平凸”三个字令朱少文的心内不由暗叫了一声巧!天下虽大,可再怎么巧,州县一级的官员中,也不会重名重姓重到这三个稀奇古怪、诘屈聱牙的字上。贾平凸乃是他十几年前在县学同窗就读的一个契友,为人最是耿直豪爽,有着一副少见的古道热肠。记得有一次他曾经问过贾平凸,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怪名,读又不好读,写又不好写?贾平凸回答道:“凸,乃不平也,吾一生唯求: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 
  他依稀记得贾氏是为咸丰九年的进士,随后补缺去福建闽中做了县令。赴任登程那天,他还与几个朋友一起去长亭喝了饯行酒。然而,即令贾平凸就是现任的宛平县令,与此事又有何益?凭心而论,这一桩案子不管落在谁的手里,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姑娘两家娶,这一头下了定,那一头圆了房,究竟把人判给哪一方才算公允?国家的王法,舆论的压力,岂又是一个情字可以搪塞? 
  贾平凸啊贾平凸,你小子不好好在闽中当你的县太爷,大老远跑到北京干吗来了?闽中不也是一块好地方吗?朱少文心中反复念叨着,他替自己的这位契友犯了愁。 
  突然之间,“闽中”两个字似一个拨子拨动了他脑海中的记忆之弦,又如同一把钥匙启开了他的心锁,他闭上了双眼默默思想了一阵,随后陡然站立起来,快步走到书橱跟前,急急从里面寻出了一本书,口里“闽中、闽中”不停地小声叨咕着,同时手眼并用一目十行,终于,他翻到了他所需要的内容,遂用力地在桌面上击了一掌,然后,将书紧贴在肚腹之上,兴奋地在屋子里踱开了步子。他已经有了妥善解决这一桩案子的良策,为了能让颜钰、张景瑞这一对有情人名正言顺成了眷属,他要协助贾平凸扯它一个弥天大谎! 
  朱少文重又坐回到椅子上,对一对小夫妻摆摆手说:“跑了一天,早点睡吧,有话明天再说,我也有些困了……”   
  欢喜虫儿第十四章(1)   
  宛平县令贾平凸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受着煎熬。来到北京赴任尚不足半个月,就遇上了这一桩十分棘手的案子,宛若天狗欲吃月亮,令他无所适从无处下口。京城就是京城,也只有京城会发生这样的新鲜事,一个姑娘聘了两家,两家还都有着背景,哪头热、哪头凉,哪池水深、哪池水浅,叫人一时难以分得清。从理上说,王厨子已下了定,他没有理由作出违反礼法的事。可是从情上讲,他又实实不忍心将一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恩爱男女生生拆开。头午,王世子奕详便托刑部的人捎来了话,直言不讳地告诫他,休要心中无数犯糊涂,仔细着头上的顶子!可下晌在贤良寺江苏巡抚李鸿章当面说出的那一番软中带硬的言语,什么“无情未必真豪杰”,什么“情理情理,情在先理在后,自然情大于理”,什么“出水才见两腿泥”,也令他十天八天消化不完! 
  他独自坐在书房里,一口接一口喝着酽茶,嘴里觉到了苦,心里也觉到了苦。他后悔了自己的选择,放着好好的闽中地方官不做,干吗偏要接下宛平这一份倒霉的差事?当初自己若是执意不来,也就不会惹上这许多麻烦。望望窗外,黑洞洞没有一丝月光,完全是大雨欲降之前的阴沉。八仙桌上的自鸣钟已敲响了十一下,可他仍是没有半点睡意。 
  这时,管家一挑竹帘走进来,说道:“老爷,现有一人前来拜访,他说他是您的故交,有要紧事欲与您相商,我推说您已经睡了,可他……” 
  未等贾平凸说话,朱少文已笑呵呵迈进了书房里,双手一揖说道:“平凸兄,睽违多年,别来无恙吧?未经通秉,擅自闯入,还望多多鉴谅!” 
  他一进屋便闻到了一股股沁人心脾的花的馨香,眼借了灯光望四周一扫,只见窗台上、几案上、木架上以及地面上,摆满了一盆盆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茉莉花,朵朵白花正开得旺盛,一室之中仿佛落下了一片厚厚薄薄、明明暗暗的霜雪。于是,心中由不得叫了一声“甚好”。 
  贾平凸不免感到了惊奇,“哎哟,绍文,我还说,等安顿下来,便去府上看你,可你却……你又是怎么打听到我这儿的?” 
  朱少文答道:“人生一张嘴,不知可以问,我难道不会打听?” 
  “是,尤其你这一张嘴,更是不同凡响,可谓声震八方、誉满京城!”贾平凸调侃道。 
  “这么说,平凸兄也知道我改吃了开口饭?惭愧,惭愧。” 
  “这话说到哪里去了,人各有志,自逞一方,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这么做必是有你自己的道理。” 
  二人落座,管家献上茶来。朱少文歉然言道:“寅夜造访,让平凸兄不得休息,怕是嫂夫人要怪罪小弟了。” 
  贾平凸嘿然一笑,“哪里来的什么嫂夫人,至今我仍孑然一身,唯形影相吊而已。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并不寂寞,宋林逋以梅为妻,我贾平凸却是打算以茉莉为妻了。”他站起身,搬起一盆枝杈繁茂、花朵怒放的茉莉放到桌上,“你来看,她该有多么漂亮!林逋爱梅爱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众芳摇落独暄妍’,我爱茉莉恋其花朵虽小却香不让牡丹,花色洁白品性压过群芳!” 
  “言之有理,我佩服为兄的品格。”朱少文摆弄着花枝问道:“敢莫这就是名扬天下的闽中茉莉吗?” 
  “正是。”贾平凸忽地醒转过来,问道:“半夜三更你到我这里来,该不是只为听我阐述花经的吧?我想,也不是专门到此要给我说一段相声,或是唱一出皮簧吧?” 
  “我来恭贺老兄高升啊!”朱少文斜着眼笑道。 
  “别,千万别用‘高升’这个词,你知道的,当太监的把自己那玩意儿挂到房梁上时才说‘高升’,你这不是骂我?”多年以前,他二人便习惯了心无隔阂、言语无忌。“再者说,我原是七品,现下仍是七品,又哪里谈得上升迁?” 
  “话不能这么说,你原是边疆小吏,现已成为京都要员,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唉!你哪里知道,做官难,做京官更难,做一个位在京城的好官尤其难!” 
  “此话怎讲?” 
  “你想,在闽中我是什么?是爷!当然,府、道、杲司哪一个都比我辈儿大,可他们一年之中才召见我几次?当着他们的面装几天孙子足矣!他们走了,我还当我的爷,我还按我的道理行事!在京城行吗?!京城之中满世界都是爷,四面八方成天价守着你,一年之中三百六十五天,你天天都得当孙子!你想按自己的章程办事,岂不难矣哉!” 
  “照你这么说,这个官不做也罢。”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看看目下的官场,看看眼前的世道,又成何体统?坑、蒙、拐、骗、偷逍遥法外,吃、喝、嫖、赌、抽为所欲为,仁、义、礼、智、信处处碰壁,忠、贞、孝、敬、勤寸步难行!有势者加力更为势力,有贫者添穷尤其贫穷!我这可是危言耸听?” 
  朱少文耳朵听着他的牢骚,眼睛却一直盯着桌上的那一盆茉莉,似是有口无心地说道:“闽中的茉莉的确与众不同啊。” 
  贾平凸摇摇头道:“穷乡僻壤又有什么好的物产,左不过是柑桔、橄榄、玉兰花、茉莉花还算有名,你若喜欢,搬几盆去好了。对了,我还带回一些当地产的橄榄,最是清肺利咽的,待一会儿你走时拿一包回去。”   
  欢喜虫儿第十四章(2)   
  朱少文心内有了底,这才把话引到正题上来。“平凸兄,听你方才一番言语,莫不是近日遇到了什么麻烦?” 
  “还真让你猜准了,妈的!”他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遂把这一宗抢亲案细细叙述了一遍,“顺天府怕事,把案子推给了我,我一个芝麻粒儿大的官,又让我如何决断?” 
  “难是难了点儿,可我以为,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关键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气魄,想不想主持这个公道!”朱少文一脸神秘。 
  “莫非说你小子大半夜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贾平凸眼睛一下子亮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此生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虽说我做了几年的狗屁官,但这秉性却未曾改变半点。说吧,我愿闻其详。” 
  朱少文微然一笑,“现在是一个活人两边抢,我问你,假如这人死了,他们还抢不抢呢?” 
  贾平凸沉思道:“真要是死了,恐怕也就……” 
  朱少文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重重地放到了桌上,“这案子究竟应该怎么判,答案就写在这本书里面……到时候,怕是还要借助‘嫂夫人’的力量呢。” 
  贾平凸将信将疑地拿起了那本书,见乃是乾隆时人纪钧纪晓岚所著的《阅微草堂笔记》,书中隐隐露出夹在里面的半截纸条。 
  “这……” 
  朱少文附到他的耳旁,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宛平县县衙座落在城西东官房南口。这天上午,即要公开审理姚家井抢亲案。 
  衙门外早早便挂起了“禁止喧哗”、“锁拿闲人”的警示木牌,三声堂鼓响罢,七品县令贾平凸身着鸂鶒补服,头戴素金顶子大帽,一脸威严升坐大堂。上下通黑的三班衙役手持锁绳棍棒,整整齐齐列在两厢,只等上司一声令下便好出手逞狂。张景瑞、颜钰、王豁子、尼姑净慈一干人犯当厅跪着,廊下则挤满了当地士绅及前来看热闹的各类人等。 
  王世子奕详特派大管家孙福代他监审,江苏巡抚李鸿章则委托手下一个名叫胡秀的头戴着起花金顶顶戴的淮军千总替他坐镇。两方代表都扬着眉,瞪着眼,一脸不容侵犯的表情。 
  朱少文手扶盟兄颜朝相站立一旁,孙丑子也跟了来,尽管面色十分坦然,但他的内心里却依旧摆脱不掉担心与紧张,一切虽说已安排就绪,但世事难料,谁又敢保证这中间不会有什么变故发生? 
  张景瑞的母亲也在茹氏和毽儿的搀扶下,拄着棍子赶来了,虽说她的眼睛瞎了,可心并不瞎,她想知道老天爷究竟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有眼无珠、不辨黑白。 
  “一枝梅”麻福来带着麾下的十几个混混儿也到了,昨天晚上他接到了奕详的指令,今日宛平县倘若将颜钰判给了张家,便要哄闹公堂,趁乱把人抢走。 
  贾平凸轻轻咳嗽一声,手拍惊堂木,压下了众人的嘈杂,这才正色说道:“查姚家井抢亲一案,现已致死人命,本官据实做如下公断:鬼子母庙的志真和尚乃一修行僧人,本应秉青灯、读黄卷,诚守五戒,四大皆空,但他却公然违背清规,诱尼成奸,足践污途,此罪天诛地讨,死有余辜。然目下人已西去,往事遂不再予追究。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这也算得上是执刀自戕、自寻死路了。至于观音寺的尼姑净慈,与男僧苟合幽会,不顾廉耻,深伤风化,交由僧录司依情治罪也就是了。涉案之人还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没有,”孙福抢先答道,“这是大老爷公判明断。”他心中不免一喜,暗忖世子爷果然有些势力,王豁子原本是杀人的罪过,经这县太爷三言两语便轻而易举择了个干净,如此看来,下面的判定必定有利于自己这一方。 
  朱少文听到这儿,眼泪流了下来,志真和尚毕竟是他多年的老朋友,平日乐善好施,待人和蔼宽厚,如今惨遭横祸、未成正果,却无处申冤,被这贾平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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