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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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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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巡边振威、选将练兵一事被太上取消了?”张暐一听,也深感诧异地追问刘幽求。

“哼!宋璟、薛讷和募来的兵卒,一齐遣归原州、遣散回家了!”刘幽求仰天长叹,“现在还谈什么振威、练兵!只怕幽州很快便要成为第二座营州了!”

“今上这样当皇帝,他就不觉得窝囊么!”张暐一听,矮小的身子气得往长榻上一坐,压得榻柱吱吱作响,“这明明又是太平在从中作梗!”

“我看今上听了诰命,神色都变了!”

“刘大人!我们还是下个狠心,扶助今上当个真正的天子吧!”

“‘下个狠心’?”

“对太平,干脆——”他陡地跳起来,朝刘幽求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刘幽求一把抓住他的手:“张将军此意,是天下万民之意呵!我们即刻进宫面见今上!”

注释

①女将军:武则天曾封上官婉儿为官中女将军。

第二十一章

从登极以来一直不大戎装弁巾打扮的李隆基,在户部尚书刘幽求和羽林将军张暐密谒出宫后,突然命人给他取来武弁和狸毛箭衣。他换着衣服,大朝会的情景又在脑际闪过。自从太上下诰停止巡边、选将练兵起便燃起的怒火,此时,再也抑制不住了。

耻辱,奇耻大辱!

直至昨夜去太上皇寝宫请安,父亲还在询问着巡边的路线,已募兵卒的训练程序,对幽州的防务空虚,应当如何一举肃整……而今日五鼓早朝,在天子毫无所闻的情况下,太上却下诰停止巡边、遣散兵卒!理由不过是说皇帝受禅登极后,还未举行祭祀天地、万民相贺的“大酺仪典”,要从正月起做大酺仪典的准备,于二月在全国追作大酺!

从三足铜鼎香炉的十二个烟孔中袅袅飘出的缕缕麝兰香烟,把关闭严实的亲政堂搞得烟雾弥漫。李隆基在这气闷的房子里步子越踱越急、越迈越宽。散朝后父皇特将他留下,要他朝惨紫帐内端然而坐的姑母致谢:“不是你姑母提醒,朕差点让你这个未经大酺祝福的天子出去巡边——好险呀!那将使天地震怒,不知会把儿怎样呢……三郎呀!快好好谢谢姑母哟!……”

“好险!”父皇!难道你一直象我此时这样,在茫茫烟雾中窥视人世么?难道你真的看不清惨紫帐后的姑母无时无刻不在思谋着要把你的三郎置于死地,而不是什么经大酺受福么?

好险!

政教败弛,水旱为灾,朝廷无丝毫救赈之举,反而大兴寺观,百姓怨声载道啊!父皇!这才是“好险”呵!

自复斜封官后,僚吏大增,府库耗损一空,朝阁长廊似乎无法再容纳这些无德缺才的绯服“官”了!父皇!这才是“好险!”

收复营州不果,幽州又告吃紧。比邻各邦,早存轻慢之心,朝贡乃虚应故事。更有甚者如奚、契丹等邦,蚕食鲸吞,侵扰不休。而今一停巡边振威,只怕……

险、险、险!

可造成这一切险情的祸根,父皇!你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还要我去向她致谢!

可气呵——“谢姑母!”

可悲呵——“谢姑母!”

可羞呵——“谢姑母!”

到底还得去:“谢姑母!”……

“啪!”李隆基一掌拍在蒸炉盖上,似乎要止住那弥漫世界的烟雾,可是,那缕缕烟云,依然从手指缝隙中钻了出来!李隆基愤然了:“难道连你这无知无觉的东西,也视我这大唐天子为可任意戏弄之物么!哼!”他猛地走到奏章山积的御案旁,端起茶盏,朝薰炉泼去!“滋、滋——”薰炉朝他发出埋怨般地呻吟,十二个孔道,喷出几缕白色的蒸气,便烟消香绝了。

“陛下!公主步步紧逼,若不早图,一旦事起,太上皇与宗庙社稷,何以得安?请速诛之。臣等已计议妥当:由张将军与王毛仲将军今夜严控北衙的左、右羽林军,请陛下敕令窦怀贞、肖至忠、岑羲及薛崇训等奸贼进宫,在北衙斩之!然后矫诰太上之命,宣太平入太极殿除之!臣等惟俟陛下之命而行。……”

望着烟消香绝的薰炉,刘幽求和张暐的密奏,又清晰地在李隆基的耳畔响起。他放回茶盏,手按佩剑剑柄,打开了亲政堂的中门。两廊的近侍、宫娥,见堂门大敞,都忙敛息凝神,恭敬地迎着浓眉紧锁的皇帝。堂外,天气阴冷,夹着小雪的细雨不停地洒落下来。但李隆基那扼着剑柄的手心内,却沁出了热汗。“今夜,又将在这大明宫中,响起景龙夏六月的雷霆!……”

这时,内给事高力士急匆匆地来到亲政堂。见李隆基正在堂门之前按剑沉吟,他一头跪在阶前禀奏:“奴婢见驾!”

“呵!高卿!”玄宗看见高力士眼中露出不寻常的神色,暗暗大吃一惊!忙一颔首,“进堂来吧!”

高力士入堂后,匆匆转到堂右侧的大屏风后,跪在地上等候李隆基。李隆基见状,已预感到他的到来和刘、张密计有关。连忙转入屏风,扶起高力士:“难道刘、张二人……?”

“陛下!事情十分危急了!”

“呵?”李隆基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张将军回到北衙时,竟将除奸之计,向御史郑光宾泄露了!”

“哎!这张暐……这不坏了大事么!”李隆基急得跺起足来,“郑光宾虽也暗恨奸逆,只是他为人懦怯,万一……”

“正如陛下所料!郑光宾听了张暐之计,果然惶恐不已,竟欲上奏太上皇……”

“呵!”

“幸好为奴才所知,当即劝回。可是此事非同小可!万望陛下速裁之!”

“速裁……”

“是啊!眼下省中大臣,多属公主;肖至忠查办幽州返朝后,虽稍明事理,但因太平对他知遇之恩甚重。此人仍难为陛下用;兵部郭元振虽是陛下腹心之臣,但因奉诰出京遣散巡边兵卒,难预今日之谋,可谓外无援兵!禁中唯张暐能尽忠于陛下,余则或系太平所荐之将,或系彷徨观望之徒,可谓内应乏人!陛下啊!太平羽翼丰满,更兼上皇恋手足之情,时时相护,若仓促举事……”奏到此处,这精明的年轻宦官停住了。

高力士所谈情况,李隆基何曾没有思虑过,他想得比这更深更远;那又为何会贸然应允刘幽求、张暐之请,要仓促举事呢?……事逼人为,不得不为呵!太平玩弄伎俩。怂恿父皇下诰停止巡边练武,大振军国之举难行,委实使年轻君主太失望、太愤懑了!这才激起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念头。

但,不可,不可!李隆基!

祖宗开创的大唐盛世,经贞观之治,国富民强,成为举世瞩目的泱泱大国!可叹太宗爷归天后,社稷屡遭磨难,国势日衰。我得以非嫡长而掌大宝,实因以再造贞观之世、中兴大唐之志昭露天下,得天、地、神、人拥戴之故也!若一味意气用事,急于功利,必然适得其反。须知“欲速则不达”!隆基啊阿瞒!多少忠良,见你尚在大明宫中,便将一腔怒火强压心底,含垢忍辱,不惜左迁烟瘴之地。只等着、盼着,你高瞻远瞩,运筹帏幄,荡涤妖氛,他们能大展鲲鹏之志,将一腔热血尽洒于中兴大唐的伟业中!隆基啊阿瞒!千万百姓,见你尚在御座之上,那已经绝望的心中,又升起一线希望。他们情切切,意殷殷地指望着你,能扫尽狼烟,重振朝纲,使海内升平,亿兆获福!……庙廊之内,四海之中,不允许你怒驰照夜白,落入陷阱;不允许你只图一时之痛快,辜负了辅佐你中兴大唐的文臣武将、渴望一享中兴盛世之福的子民!……

李三郎呵!……

这里,是大明宫,并非区区临淄亲王的兴庆王府;你,已是九五之尊的君主,不再是位尊权微的亲王!除奸,不应再度重演景龙四年六月夜的故技,而应有牵一毫而动四海的宏博气度!

不能再受制于她,而应制于她!

进退裕如。要让她在你的“退”中忘乎所以,留下致命的口实!有了口实,太上自难与她同气;有了口实,朝野自当将她唾弃;……我要再次退让!让幽求出面,告发张、郑二人离间予与宋王,趁机将郑光宾流放出京,免得走漏风声,……张暐受小惩后,太平定将奏太上,另派人统辖羽林军,但我却要将王毛仲调入禁苑,以养马为名,广蓄勇士,以应奇变!……姑母呵姑母!隆基要你在又一次大胜中,走向地狱!想到这里,他唤住高力士:

“高卿!速急密告幽求,令他即去太上处告发张暐、郑光宾……”

“这……?”

“高卿!”李隆基微微一笑,阻止了惊疑万分的高力士的询问,继续说,“就说此二人密议皇帝与宋王之小隙,欲离间皇室骨肉!奏请太上严惩!”

“‘离间……皇室……骨肉’,……呵!奴才领敕!”品出味来的高力士,一边应声,一边不得不佩服皇帝的机警,“这一罪名,使郑、张二人人不过是去刑部大理三司小受其惩;既可保全刘幽求、张暐两位大臣;又可将郑光宾这胆小之人严加囚禁,使密议之事无泄露之忧!太平呵太平!你再精明也难斗过当今皇上啊!……高力士啊!在此两间,你当更加用心忠顺于今上!要为今上早日翦灭太平,大抒中兴之志,竭尽心力才是啊……”暗自庆幸不已的高力士,正要领敕而去,又被李隆基唤住:“并敕刑部三司:鉴于张暐等有大功于朝,今日所议又属酒后失言,可远流边鄙州县,不可杀!”

“奴婢明白了!”

“慢!”

“陛下?”

“当即宣敕礼部、祠部、膳部、金部各尚书并度支使,速议大酺典仪之事:命朝野官民,大合伎乐,狂欢大祀一月!”

“一月?!”高力士听见这道敕令,又怔住了!

“高卿,”李隆基按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快去宣敕吧!”他说着,脱去狸毛箭衣,摘去武弁,取下佩剑,掀开被他泼灭的薰炉盖儿,淡淡一笑,“‘人生几何’?予从此要‘对酒当歌’!……”

“陛下!”高力士虽也揣度出这道口敕的一些意思,但却想更明白些。

“快去吧!高卿!”李隆基重归御案前,拿起放于案头的魏武著述集,朗声念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缓步走出亲政堂的高力士,分明感到李隆基是在用魏武这八句名诗,向自己表明并未泯灭的中兴大唐的雄心!这个善窥君主心意的宦官,陡地加快了脚步,朝玄武门、重玄门宣告玄宗皇帝的两条敕令去了。

高力士的脚步声,在堂外消失了。李隆基也放下魏武著述集,停止了朗读。看窗外,雨雷纷纷扬扬,阴沉沉的苍穹,似乎快要坠到大地上。李隆基的目光凝住了。

“阿瞒!你真是个小器的后生呵!”突然,李隆基望着窗外大地,自嘲地说,“你看这阴沉欲坠的苍穹下的大地!它是多么沉着、多么泰然、安之若素!……你现在已经不是储君了,而是一国之主,应当有这大地的气魄呵!”

突然,他似乎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所推动,一跃而起,兴致勃勃地从案头帽承柱上取下乌纱幞头戴在头上,从承衣钩上取下圆领黄罗绣龙软袍穿在身上,扎好金銙玉带,蹬着一双薄底长筒皮靴,迈开大步,走出了亲政堂,朝大明宫走去。慌得两廊上的近侍、宫娥,擎着、扛着棨戟、罗扇等仪仗,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到了大明宫延英殿外,李隆基转身对这群喘着粗气的侍从摆摆手,又示意他们在殿外石栏廊中侍候,这才摇去乌纱上的雨珠雪粒,撩着袍沿,轻手轻脚地朝殿内走去。殿檐下的卫士、宫宦发现了他,正想向殿内宣告,他却朝他们摆摆手,然后笑容满面地进了延英大殿。

殿中金鸡帐下,宋王李成器,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正轻裘便巾,轻拨琴弦,柱香袅袅,飘绕帐前。李隆基蹑手蹑脚地走到帐后,望着三个琴师那种为自己咿咿琴声所陶醉的模样,不禁掩口失笑。

琴音,正象延英殿外纷纷扬扬的雨雪,虽不失恬静,却又含着几分凄凉的韵味。这韵味不禁使李隆基产生了反感。他迈开步子,走到金鸡帐前,大声说:“宋哥为什么要和弟弟们作此秽声呢?”

宋王和岐、薛二王一听,猛地睁开眼,赶紧推开身前的琴案,不约而同地叫着“哎呀!”一同跪伏在丹池上。

“又来了,又来了!”李隆基显出慌张的神情,忙朝李成器跪下去,又伸出手来去扶岐、薛二弟,“我们不是早就约定了吗,居家应是常礼呵!宋哥!阿瞒这里请安了!”然后又对岐、薛二王说,“弟弟们归座吧!”

“谢过兄皇!”岐、薛二王惶恐地朝李隆基拜谢后,便去移那琴案。李隆基却一边朝李成器席上坐过去,一边对二王说,“这玩意儿是该撤去——叫花奴来撤吧!并把羯鼓取来,解解刚才琴音的秽气!”

立于殿角的花奴,应声过来撤去琴案,把羯鼓搬到李隆基的面前。李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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