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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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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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敕书来得太蹊跷了!”

“王爷决不可中了皇帝老倌的圈套!”

“李十郎既死,还惧谁来?父王,反了吧!”

知平卢军事、大将军、北平太守史思明,东平郡王府主簿书严庄,禄山二子、鸿胪少卿、广陵太守安庆绪,传看着皇帝敕书,对在皇帝新赐的白檀香床上的安禄山激动地劝说着。而半倚在绣茸毛毯上的东平都王,却眯着双目,任那跪在身后的机伶小童对背部轻擂缓揉。这时,在他床前参预密议的另一个心腹、王府掌奏记高尚,沉思良久之后,道:“王爷还是奉敕晋京才是。”

安禄山一听猛地睁开双眼,先对身后小童令道:“猪儿下去!”然后望着高尚,“说下去。”

“掌奏记,你此番是怎么啦?”身高而躯瘦、背部微驼的史思明,对精明的高尚这一主张,迷惘而惊诧,“自唐兴以来,春夏之际绝不召边帅晋京!因这两季草肥水旺,边虏正好伺机掠袭边陲。今天子忽然于禁季敕召王爷晋京,不仅不合情;且李十郎方死,这道敕书,就更不寻常了!”

“大将军说得是,”严庄接过史思明话尾,对安禄山、高尚道,“长久以来,那高力士与东宫供奉李泌等,对王爷颇存戒备。以往因李十郎故,我北疆秘密,朝廷多难深察。今李十郎既死,王爷失去朝中屏障,应敕而归,即便天子之意不恶,也怕中了高、李等辈的暗算。故王爷绝不可奉敕晋京!”

“严兄提到高、李之辈,父王更不可去见皇帝老倌了!”安庆绪用手一拍床沿,将父亲注意力吸引过来,“李十郎曾叫吉七转告父王,因父王在京朝觐时不拜太子,那李亨怀恨在心。并说力士、李泌等皆尽心趋奉东宫,要父王多加提防。禁季敕召父王,定是高、李等辈不怀好意所致!父王万不可奉敕晋京!”平日说话舌尖不爽的安家二郎,今日好不容易说出这么大段话来,不仅安禄山对这二儿瞩目再三,连史思明、严庄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安禄山仍无动于衷,只把目光向高尚移去。

“少卿和大将军、主簿书言之皆在理,”高尚却将自己的脸避开安禄山那灼然刺人的双目,以便集中心思思虑此事,说道,“这道敕书降到范阳,确非寻常。但就在此敕降到范阳前五日,王爷曾接得皇帝允准其自签三道文武告身文书之敕令!告身文书,自唐兴以来,皆由皇帝亲签授予、两省备案发赐。今王爷为壮我北疆羽翼,欲自签告身文书,对心腹加官晋级,皇帝并不生疑,反而一奏即准,可见皇帝对王爷不臣之心,并无察觉。据此,若敕召王爷,王爷却不奉旨行事,只怕倒真中了高、李等辈诱探王爷心迹之毒计!”

安禄山“唔”了一声,朝侍童看了一眼,猪儿疾忙跪在床前,为他穿好线履,扶承着他那几欲垂地的大腹,助他稍稍踱步思忖。二人在密堂中走动之相,颇似狼狈互依的模样。

对四人的计议,安禄山是倾向于高尚的。经过十多年的蓄备,朝廷真的对他有所举措,他也不惮挥师西向,直取长安。之所以在李林甫死后,他尚未动手,仅仅只虑两个字:“名义”。挥师西向,直取长安,自然是向今上用兵。这位今上无论今日如何,但除韦逆、太平,开创大唐中兴盛世的伟迹英名,早已远播四海万邦。向这样一位“今上”用兵,虽说中国武备败弛,只怕也会在一夜之间,鬼使神差般冒出成千上万的勤王之师!更不要说附唐之邦的助战之兵了!这是他忧虑的关键。

其次,他自己用何“名义”用兵?名不正,则气不盛。“吊民伐罪”?只怕大唐官民还不会买账;休说大唐官民,就是用这招牌去提调自己惨淡经营十数年的北疆各军,也会招致不少将领、兵卒的唾弃,进而反戈相向!……

自从李林甫死后,他更不安于居身这北疆荒漠了。西京的繁华、宫苑的辉煌、皇权的至高无上无时不在刺激着他。但举事易,寻一“名义”难,他整日挖空心神,寻找着出师之名。谁知就在这时,这道文字简捷而含义叵测的敕书降到了范阳大辕!

以往,朝中凡有动静,李十郎总是关照在先。现在这位贵妃乃兄主掌朝政,自己休想从他那里得到这种关照了。他相信,对自己充满厌恶之意的贵妃,定不会将自己在莲花汤中的犯上乱伦之举告诉右相。但是,和杨国忠数度接触已使他明白:这个凭椒房缘因登台入阁的魁伟汉子,那欲独揽朝政的心机和举动,一不逊色于李林甫,二却露得令人瞳目结舌!正因为此,安禄山对他十分蔑视。同时也知道他不会象李林甫那样依恃自己这样一批边帅边将来固其权柄,也就不能指望他会象李林甫那样在皇帝面前吹嘘自己,成为自己在朝中的屏障和支柱。吉七和崔隐甫,还有自己入赘荣义郡主府的大儿子、太仆卿安庆宗,仍能时时遣人告知朝中之事,但他们毕竟不似林甫常侍君侧、独掌中书那样精晓天子动静、朝阁隐机。这就使他在面临眼前这种重大事件时,不得不与心腹谋士反复琢磨,迟迟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因此,尽管明白高尚言之有理,他却仍下不了决心奉敕晋京。晋京,自然使有意试探自己心迹者此计落空。但既然定出此计,并已将圣心说动同意施行的人,无论是高力士,或是李泌,或是其他尚不知名的人,决不会见他返回长安,而善罢甘休。说不定早已设好无数陷阱守株待兔。到那时,龙游浅滩,虎落平原,虾戏狗欺事小,性命不保事大!故尔,转念之,史思明、严庄、安庆绪之言,也不可不听。

但,敕书召还,限有日期。议而不决,误了钦限,后果也不堪设想啊……

“王爷!思明还有一计,禀奏王爷!”史思明突然走到安禄山面前,躬声请禀。

“阿哥请讲!”和史思明同属宁夷州突厥种、又同乡里,同月而生,比史思明只晚一日落地的安禄山,曾和史思明结为义兄弟,故如此称呼史思明。

“王爷何不遣思明即去回纥,命其部佯作掠扰之势,王爷便可回奏皇帝要留镇北疆,暂难奉旨晋京。我想朝廷定不会强召王爷了!”

史思明不仅作战骁勇,而且深通回纥、奚、契丹、霫、吐蕃、同罗等六部语言,近年来多为禄山奔波于各部间,谋议拥主禄山反唐秘事。此时他说出此计,禄山仍不吭声,高尚却说道:“王爷,大将军此计,虽未尽善,但尚可作缓兵之计。在奏疏往返期中,一可不误钦限,二可急察朝廷用心,三可免王爷误入虎口,我等即去拟本吧?”

安禄山将有些发麻的胳膊放在猪儿肩上,独自凝目急忖:“此计虽有此三可,但终是以不奉旨晋京为结果!……若天子确已疑我有不臣之心,此计也只能更令天子生疑……唉!冒失晋京,凶险不测……罢!罢!罢!与其冒失而死,将多年心血付之东流,还不如就依思明之计,搪塞朝廷!即有不测,只要我安禄山大纛不倒,就要和那李隆基拚战一场!”思忖到此,他抬起头来,对高、严二人道,“就按此计行事,二君先为孤拟本吧!思明阿哥可与孤将去回纥之事细作计较!”

“谨领王命!”史思明、高尚、严庄忙躬身领命。高、严二人,向密室东厢书斋匆匆走去。猪儿扶着安禄山,坐回床沿。安庆绪和史思明齐齐立于床前,等候安禄山降谕。

“此事不能稍怠!就烦阿哥少时即去回纥辕帐……”

“启禀王爷!”就这时,只见王府总管匆匆来到室中,急禀安禄山,“郡马密札递到!”

安禄山闻禀,“哈!”了一声,赤着足从床前立起,一把从总管手中接过大儿安庆宗从西京密递的书札,双手颤抖着去了漆封,小心翼翼地抽出信来,看了一遍。随即两手合什,将信抛在地上,一头坐回床沿呼道:“苍天!”便又一下歪在绣茸毛毯上,命猪儿,“与孤擂背!”命毕,在猪儿轻擂中,徐徐阖上了眼帘。

史思明、安庆绪二人见状,惊喜地互相对视了一下,安庆绪便躬身拾起哥哥信纸来,看毕,笑得合不拢口,又递给史思明。史思明展笺看后,仰首大笑起来。

“请高、严二位速来!”安禄山仍眯着眼,吩咐安庆绪。

“这杨国忠真不是个玩意儿!”安庆绪引着喜形于色的高尚、严庄走到安禄山床前,又喜又恼地骂起杨国忠来,“他叫吉七来请父王帮他诬证李十郎联结阿布思部谋,才几日啊,居然向皇帝奏告起父王潜图悖逆来了……今后起事,我要亲手斩了这个裙带宰相!”

“哪用少卿大人动手?自有我史思明腰间佩剑来吮吸此贼之血!”

“这位大唐天子,也真是‘英明’啊……”严庄看着安庆宗信中提到皇帝不信其奏,并和杨国忠打赌一事时,哼了一声,冷笑着揶揄道。然后又朝高尚道,“我兄真是料事如神呀!严庄敬佩,敬佩!”

高尚却早已收敛了笑容。这时听严庄夸赞自己,并见众人都沉浸在一种洋洋得意的气氛中,不觉皱眉回答严庄、同时提醒众人道:“若非大兄密札来得及时,我等险误王爷千秋大业!天子之意虽不恶,但右相奏告之事却来头不善,不可小视!此时,我等当竭尽心力,为我王晋京仔细谋划才是!”说着,他喟叹一声,忧心忡忡地继续道,“去时容易归时难!此番王爷长安之行,凶多吉少呵……”

第六章

“东平郡王安禄山,奉敕进宫见驾呀!……”

南内勤政务本楼楼门,金钩竹帘外,传来请谒者监那抑扬顿挫的奏报声。接着,帘内过廊穿堂处,近侍宣呼监又一声接一声地向南内大朝堂勤政堂内传呼着这一奏报。

其实,早在请谒者监唱呼声传来之前,落座在勤政堂九龙御案后的玄宗,便已清楚知闻了。他眯着双目,朝座右一瞥。果不出所料,右相一听这奏报,原本尴尬的神情,变得更为窘迫,狼狈不堪。皇帝差一点便要乐得笑出声来了。他想到了朝堂的仪度,才强忍住。座左的金线串珠屏帘,被卷帘宫娥缓缓卷起,露出了安禄山那肥胖的身影。“禄儿越发胖得不堪了!”当他睁眼细看时,才发现身着金紫王袍的安禄山依恃着一个机灵的童儿承捧着他那便便大腹,方得以扭动身躯!这一下,他再也忍不住了,终于一仰头,大笑起来。

“儿臣,叩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自己的笑声里,传来安禄山山呼叩拜之声。皇帝虽勉强止住了笑,却仍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朝安禄山做了个“平身”的手势。近侍忙走去扶他,皇帝这才注意到那承腹童儿并未入堂,便笑问禄山:“卿那承腹童儿呢?”

“启奏父皇!那是臣去岁追剿契丹叛部,所得降口,名李猪儿。因臣行动不便,只好仗他承腹,方得举步,今擅入禁中,恳望父皇赦儿大罪!”

“李猪儿?呵,哈哈哈哈!使我腹心股肱得以举步,其功不小呵!卿又何罪之有?唤他上朝堂来,为卿承腹吧。”

安禄山却一下跪辞道:“猪儿白衣入禁中,已是大罪;天子朝堂,岂容草莽小儿辈涉足!”

“能助卿力,已是朕的功臣!可授五品告身,就名为卿之‘承腹使’吧!”

“父皇!”禄山一听,嘶声呼唤一句,两行感戴之泪,顺颊淌出。

皇帝见禄山感激涕零,自己也大受感动。同时见禄山伏地之状,十分艰难,便对身旁近侍道:“且为东平郡王设金鸡坐帐!禄儿且平身吧!”

近侍听皇帝下敕为安禄山设金鸡坐帐,一时怔住了。依制,正殿朝堂除天子、储君外,是绝不为臣属设座的,何况还是金鸡坐帐!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明白过来,天子之敕,就是社稷之法,昔日无这一“法”,今日已由天子口谕“立法”了呀!他忙去山水金屏后搬取金鸡坐帐去了。

听到天子此谕的杨国忠,也和那近侍一样,大吃一惊!“储君之座,竟命为这胡儿设置!这、这是怎么回事呢?……”

皇帝敕令一下,泪眼蒙胧的安禄山连忙叩辞不已。他的心狂跳起来:“天意呀!不是天意,这老倌怎会要我和他并座于正殿朝堂?大唐气数,快尽了呵……”

“国忠,卿代朕将东平郡王扶归金鸡坐帐!”皇帝见右相神情恍惚,便笑着吩咐杨国忠,“你二人,一为朕省台栋梁,一为朕社稷长城。又皆系朕戚属。有二卿定国安邦,朕这大唐江山,尚复何忧!”

杨国忠一听,只得疾步上前,扶起安禄山。安禄山又一头拜伏案前:“儿臣敬祝父皇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杨国忠被他一拖,也只得叩伏案前,祝道:“臣敬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在这片叩祝声中,看着心腹股肱比肩跪在案前,一派诚惶诚恐神态,皇帝又开心、又放心地朗声大笑起来。

禄山叩呼完毕,一边抹着泪水,一边由杨国忠扶向上悬金鸡赤羽所织帘帐的牙榻宝座落坐。在杨国忠悻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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