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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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言-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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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仁吉额角亦冒出汗珠,“今年的强者明年可能成弱者,或是相反,人人机会均等。”

萼生嗒然。

她明白了,所以城市中几乎看不见孩子们,儿童没有实社会功能。又无生产能力,况且,成年人个个怕分数降低,人人拚命努力工作,谁还敢花时间养儿育女。

舅舅不是没有道理的,只不过在所谓自由社会中,人们为着追求更佳生活,自动对生命中一些至美至好的东西弃权。

统世界人口老化,因生活的鞭子也好,制度的鞭子也好,渐渐听不到孩子们欢笑声。

客厅中静寂一片。

萼生的心一动,“老人呢?”她脱口而出。

“够了,”岑仁吉教授和蔼地说:“今晚我们不再讨论社会问题。”

“该吃饭了。”舅母总算松口气。

但是萼生已经失去胃口。

菜式极其丰富,萼生知道有几味是母亲梦寐以求的家乡口味,譬如淡口清香的香椿菜麻油伴豆腐,十二年前在外婆家吃过之后就到今天了。

“我妈见了这桌菜不知会多高兴。”

舅母又说:“她怎么肯回来,她要是赏脸,我天天治酒请她。”

萼生接不上口。

舅母又说:“国家又不会叫她吃苦。”

萼生放下筷子。

岑教授说:“人各有志。”一边向妻子使眼色。

这样的聚会实在不算愉快,舅母不住对牢萼生挑剔她母亲,诚属无礼,倘若萼生对长辈拍案而起,反斥其非,更加离谱,只得默默忍耐。

好不容易吃完饭,萼生疲态毕露,站起告辞。

由子和驾车送表姐。

子和在车中问萼生:“表姐你戴什么表?”

萼生伸手结他看清楚。

“什么,”子和脸都黑了,“米老鼠手表?表姐你真爱搞笑。”

失望得无以复加。

“你喜欢什么牌子?”

子和得意洋洋说出一连串瑞士名牌手表。

萼生点头,“我见酒店附设的店铺都有得出售。”

“贵。”子和老气横秋的说。

“这种奢侈品,全世界售价划一,均贵不可言。”

子和不服气,“可是你们收入那么好,”他看萼生一眼,“应当携礼物来探亲。”

终于抱怨了。

萼生睁大眼,半晌想说几句话来解释,但是张大嘴,又不晓得说什么才好,于是又闭上,过一会儿,不甘心沉默,又张开嘴,她不是不知道举止滑稽,似金鱼吸水,也顾不得了,忍不住说:“收入好?我父母初移民时向银行借了十五万加币做屋宇按揭,到今天还没还清本金,子和,你对资本主义生活彷佛有点认识不足。”

星宇才怪,你们穿得好,吃得好,住得好,有空到处旅游,自由自(奇*书*网^。^整*理*提*供)在,爱过怎么样生活都可以。”

萼生马上知道,子和看外国香烟广告看得太多了。

“你看本市的外国人”子和说下去,“要什么有什么,就因为手中持外国护照。”

萼生吃惊,这子和不满现实,活脱明是一个愤怒青年。

“子和,找相信你也是个人上人了。”

“父亲去年的分数是三十五,只比去年升一点。”

“最高是几分?”

“知识分子至高升到四十二,干科学的加五分,商贾根本不受点分制规限,我有几个同学家里不过做小生而已,已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明年也许自费留学,羡煞旁人。”

至此萼生词穷。

子和把她送到酒店门口,“表姐,明天我来找你。”

“明天我有事。”

“那么后天下午。”

“我们再说吧。”

萼生下车。

还用讲,萼生完全不喜欢岑子和,说真的,也根本不想再见他,见到他也不晓该说什么话好。

她转一转腕上的米奇老鼠手表,刚想回房,听见有人叫她一声陈小姐。

不知凭地、萼生好比惊弓之乌,霍地转过身子,发觉站在她面前的是刘大畏,才松口气。

“你干吗,长驻候教?”她厉声问。

“小姐,我不在观光饭店门口做生意,你叫我往何处去?你比警察还厉害。”

讲得合情合理。

萼生叉起腰,“明日一早我要去罗湖那头,你留神些。”

“哟,去到那么远,服务费另议。”

这样会讲钱,居然还没发财,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小刘说:“我得去准备准备,轮胎打打气,车头加点水,免得半途抛锚。”

萼生忍不住问:“小刘,去年你拿什么分数?居然可以住在长安。”

“我缴够税额,当然有资格住市区。”小刘神气活现。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

“陈小姐,你何为一脸晦气?”

是吗,看得出来?太吃亏了,应当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萼生连忙松一松绷紧的脸。

“明早见。”她转身回房间。

桌子上好几张留言纸。

第一张上写着“速电家,母亲”。

萼生倒不惊奇,她迟早会知道,纸焉可包得住火,责备两句,不了了之。

另一张:“欢迎大驾莅临,明日请尽早与我们联络,美新处史蒂文生。”

还有关世清的“想念甚,如隔三秋。”

萼生倒在床上,半晌才决定起身把汗腻烦闷洗掉。

她很快入睡,但是不住做梦。

梦见外婆坐在路前,手执蕉芭扇,一下没一下在身上拍动,轻轻同童年时的萼生说:“五二年我偕你母亲舅舅阿姨南下,你太外婆送我到火车站,你知道她怎么说?她当时道:‘你们这次去,以后可没有机会见面了。‘”

这个故事萼生在十二岁前听过多次。

她一直不觉得有什么特别意义,老人家喜欢呢喃一些陈年旧事,小辈肯蹲着聆听,他们已经心满意足。

但这一次萼生在梦中忽然哭了。

外婆不徐不疾地说下去:“萼生,你没想过外婆也有母亲吧,当时我同母亲说:“什么话,去去就回来,一两年的事罢了,她只是看看我笑,谁知道一语成谶,往后数十年,真的没再回去,直至她故世,母女都没再见面。”

萼生低头拭泪。

“这次你们去,也不会再回来了吧。”外婆忽然说。

“不,不,”萼生争辩,“会回来,十二个钟头飞机,为什么不回来。”

“可是,外婆有种感觉.外婆再也看不见你了萼生。”

外婆丢了扇子,与萼生抱在一起。

萼生痛哭失声。

外婆发髻上总有点油腻味,此刻又悠然钻进鼻端,老人家少不免疏忽个人卫生,再说,他们也不赞成天天洗头沐浴。

萼生此刻为了这股油腻味更搂得外婆紧紧的。

“回来,回来,一定回来。”

铃声一下一下催响,萼生自梦中惊醒,双手握着拳头,混身是汗,面孔濡湿,一抹,全是泪水。

是电话铃。

天已经亮了,夜竟如此的短。

萼生接过听筒。

“这边是美新处史蒂文生找陈萼生。”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史蒂文生,早。”

“陈,我们一起吃早餐可以吗?”

“人们会怎么想?不大方便吧,稍后我上贵处来。”

“老总吩咐我俩在街上见。”

“旅游协会已经有人来探访过我。”

“哦,那更加无所谓了,十分锺后我在咖啡室等你。”

“喂喂,我俩素昧平生。”

他笑,“我听说你长得不赖。”.

挂上电话,萼生犹自记得梦中每一个细节。

外婆穿洗得发白的香云纱旗袍,右边脸颊上一颗日益圆大的痣也清晰可见。

因为她的缘故,萼生拨电话给母亲。

母亲的声音很烦恼激动,“陈萼生?我要你乘下一班飞机马上回来。”

你要我要他要,人人都要要要要要,从没想过,不是一声要别人就得言听计从。

萼生赔笑,“母亲,再过几天我就回来了。”

那边沉默片刻,“萼生,我做错了什么?”

“母亲,别失去控制,别将事情夸大,我十天之内必定回来,以后有机会便向你报到,好不好?”萼生提高声线。

母亲不言语。

“谁出卖我的行踪?”

“还有谁,你舅舅。”

世上充满奸细,“记住,母亲,我是成年人,我能照顾自己,我清楚我在做什么。”

母亲太息,萼生震荡,这一声叹息同外婆的口气一模一样,萼生顿时软下来,“我爱你,母亲。”

她母亲却苦笑数声且先挂了电话。

爱母亲,抑或纯粹利用?

会走路,摇摇晃晃,已经忙着挣脱母亲的手,也不理是否有这个能力,企图独立走路,等到看腻了风景.便回到母亲膝下,两只胖胖的手一举,表示要抱,便可以坐在大人手臂上回家。

萼生苦笑,当然爱煞母亲。

出门前应当与她商量一下,此刻后悔伤她的心。

电话铃又响,史蒂文生来催,抱怨女人婆妈,手脚慢,他已在楼下等了五分钟了。

萼生连忙赶下楼去。

一看就知道谁是他。

面孔晒得似龙虾,金发蓝眼,穿卡其裤白汗衫,额角如凿着“美新处记者”般字样,正捧着啤酒杯子痛饮。

萼生坐过去。

史蒂文生上上下下打量萼生,微笑说:“他们的形容末曾公平待你。”

“闭咀,说公事。”

“这是你十天的开销,多除少补,回加拿大后,写妥报告直接寄往华盛顿。”

讲完了吃花生米,展露雪白牙齿。

“你不打算帮我忙?”萼生睁大双眼。

他举起双手,“我们统统独立工作,文责自负。”

萼生点头,很公道,各人支各人薪金,各管各办事,扫自家门前的雪。

“你驻这里多久了?”

“六个月。”

“有何置评?”萼生虚心讨教。

“比她的女孩子们部那么美丽!”他是由衷的,

史蒂文生扬扬眉毛,“你应该有,他们早已知道你是岑仁芝的女儿,严某人的高足,以及受美新处所聘,前来写特别报导,你期望他们怎么样,视若无睹?”

真的,理亏的似乎应该是陈萼生。

“放松点.切勿接触人家的敏感范围,据实报导,下次还能再来。”

“这已是上好忠告,谢谢你,史蒂文生。”

“没问题,没问题,真的有什么事,你大可找找商量,还行,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也可以出来喝一杯。或是跳舞。”他眨眨眼。

千年不变的美国人。

“史蒂文生,我仍然觉得这个地方有点怪怪的。”

金毛儿笑“我与女同事谈过,她们都不大喜欢这里,大概是不容易找得到异性伴侣的缘故。”

“不!”

“别担心,在这里,多数人会被钉梢。”

“为什么?”

他耸耸肩,“一处乡村一处例。”

萼生啼笑皆非。

“你总听说有些缺乏自信的人吧,喜欢钉住爱人不放,非得知道对方一动一静才睡得着觉,大抵是同样的情意结作祟。”

萼生不出声。

“我约了人,失陪。”

萼生与他握手道别。

“当心。”史蒂文生似被她小小蜜色脸庞感动,讲出真心话来。

萼生拍拍他的肩膀。

史蒂文生才踏出去,咖啡室门口就一阵骚动。萼生抬起头一看,不禁摇头太息,还有谁,是领班与侍应生不肯招待衣冠不整的刘大畏先生,正把他挡在门外。

看到萼生,他指指腕表,表示时间己到。

萼生迎出去,板着脸告诉他:“你在门口等我就行,不必走进来扰攘。”

刘大畏咀角吊着支吸管,委屈地说,“处处分阶级,农民变贱民。”

萼生纳罕,“你倒是出口成章。”

“嘿,小姐,这两句口诀可不是我发明的,城里人人会唱。”

萼生听出纰漏来,笑嘻嘻说:“你不是讲,此刻的管理,比英国人还要好吗?”

刘大畏并没有被难倒,“我就是不喜欢这些酒店,一幢幢似从前的租界,进得门来,就照外国人规矩。”

萼生的心一动,他说得对,每一幢商业大厦,每一间银行,一旦签约租借出去,就变成小型租界。

刘大畏见解独到,萼生开始觉得他有点意思,可惜这人卖相奇差,举止粗鲁,有时甚至故意夸张,象是对社会消极抗议。

萼生微笑,也许她把他的层次高估了,也许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小混混,因居然可以在都会立足,占一席地位,故处处把握机会,作经已抖起来状。

到处都有这样的人。

萼生知道要作颇长途旅行,故备下矿泉水及三文治,又被刘大畏君讥笑一番,“中国人不能喝中国水。多稀罕,洋水喝进肚子,能长春不老还是恁地。”

萼生呼喝他:“废话少说,照这个地点,快快驶去。”她把地址字条递给他。

小刘气鼓鼓发动引擎,把车子驶出去。

萼生在后座戴起耳机听录音带。

萼生一直喜欢听傻气的情歌,新旧统杀,耳畔传来女歌手无奈寂寥的呻吟:自从你去了之后,我整夜耍乐整日睡觉,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可是我心底却知道,没有什么可与你比较,没有,没有什么可与你比较……

窗外风景不住向后飞驰。

刘大畏在倒后镜看她,暗暗纳罕,她在听什么?脸上竟会露出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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