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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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权-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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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省厅的余厅长把她叫到办公室,给她交代了到东海市的具体工作,受省委和省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委托,她的任务是秘密侦察副省长许明达在东海市市长和市委书记任上的失职、违纪以及枉法行为,目标主要放在和许明达腐败案有牵连的官员身上,不管涉及谁,包括有牵连的省里领导在内,都要调查清楚,搞得明明白白。余厅长就侦察方向和重要的侦察步骤,向江月做了详细的布置。末了,余厅长表示,省委和省纪委的决心很大,要肃清东海市乃至南海省的官场腐败。在选择秘密完成这个任务的人选上,省委领导颇为踌躇。现在,任务落在你的头上,是省委和省厅对你个人能力的高度信任。现在,你实际上就是省委派往东海的特使。

“江月,这是一份殊荣啊。”

在工作上,江月从来没有犹豫过,可是这次,在余厅长面前,她有了一丝犹疑。她立刻想到,和雷雨田见面时的尴尬,那无法回避的难堪。老厅长看到了她脸上的细微变化,也知道她的心思,就用长者蔼然而睿智的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说:

“你不但要圆满完成省厅交给你的工作任务,而且,也要在个人感情问题上,打个漂亮的翻身仗。雷雨田那头牛,扬言要当公安队伍里的和尚,这就证明,这头牛的心里还有你。你也别为以前的事情自责了,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这个厅长,没有好好的保护你,让你潜伏到那个穷凶极恶的歹徒窝里,不然你怎么可能失身受辱。那样的事情虽然发生了,可是,在我看来你并未失节,你是个值得骄傲的警察,你是我们省公安系统的骄傲和荣耀。江月啊,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啊。”

老厅长说到这儿,说不下去了,他仿佛还为当初的那个艰难的战役出现的这个失误懊恼。他转而又说:

“江月,明天早晨,你就到东海市局报到。这次的任务,十分艰巨,希望你能尽快查清东海官场的黑幕。记住,你是省公安厅省政法委和中纪委派到东海的前锋,一定要克服困难,务必迅速找到实证,给后续工作提供有利的依据。还有,任务是秘密的,你的直接联系人,就我一个,任务紧急,你现在就去收拾收拾,今天夜里就出发,我已经交代给宋处长了,让他亲自送你一趟。”

江月能看到这个长者复杂的内心,也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可是,此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真想在这个温和的长者面前,把憋了几年的眼泪流出来,但她还是忍住了。

“厅长,不用送我,东海是我的老家,我想一个人坐火车回去,五六个小时的路,像上学时候一样,自己走。我上学的时候,来回都是自己坐火车,这次就让我找找当年的感觉吧。”

余厅长没有坚持,对她挥了挥手。江月离开余厅长的办公室,一个人坐火车回了东海市。

报到那天,面对久别的情人,江月好生尴尬了一番。

这些天来,江月很想和他好好谈谈。当初的遗憾不说了,以后毕竟要在一起工作,江月担心,总这么尴尬下去,对工作不利。她有些生雷雨田的气,虽然没有重修旧好的欲望,但是,同窗之谊还在吧。可是,这十几天里,雷雨田并没有给她机会,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和她面对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放在自己的鼻子上,又规矩又固执的样子。江月知道,他是在介怀,介怀那段难忘的恋情给他带来的创伤。想想还是别跟他一般见识了,这几天,江月总想找个机会和他把话谈开。

看过王雅萍的死亡现场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又走到了一起,是职业的敏感使他们都对第一现场有着急切的勘察意识。

江月紧走几步来到服务台,指示服务生,立即找人把王雅萍在38层办公室的门打开。然后,跟随着雷雨田上了电梯。电梯里很安静,在这一刻,俩人的目光终于碰到了一起。她主动微笑了一下,想借此缓解一下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同时,也对他暗示一下自己的歉疚之心。雷雨田的表情并没有丝毫松动,目光虽然和她相对,但是,目光的支点却放在了别处。江月明白,他的心思正集中在案子上。

电梯缓缓上行,江月终于忍不住,主动和他说话。

“雨田,你看……”

她知道,这种时候不是谈私事的时机,想和他谈谈对这个案子的想法。

雷雨田的电话突然叫了起来,是省厅防暴处打来的协查电话。电话内容是:抢劫银行的主犯,很可能潜伏在海因宾馆,你们抓紧布控,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放下电话,雷雨田盯住江月,目光如炬。

“我们得马上从这下去。”

江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预感到有新情况。

“这儿才是16楼。”

雷雨田的表情急切起来。

“省厅通告,抢劫银行的主犯藏匿在这里,我方才在大厅里见到一个人,十分可疑。”

听他这么说,江月也兴奋起来,习惯性地拔出手枪,做临战前的准备。雷雨田率先冲了出去,江月紧紧跟上,两个人很快就从海因大厦里出来了,站在楼前四处看去,此时的海因广场,已经聚拢了半个城市的人,哪里还有疑犯的影子啊。

11 枪口

太阳正喷薄而出,霞光遍布天下。

许多好奇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海因广场上,聚拢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平常的时候,海因广场上满是晨练的人,也有早点摊子、蔬菜摊子、流动算命的小马扎,是繁荣也是杂乱。广场是最能反映一座城市精神内涵的地方,这就好比城市的地下水质会反应在城市女人的皮肤上一样。东海市有高楼大厦,有改革年代的一切特征。广场的周围是楼盘,广场上是每天都要围拢过来的人群。而今天,差不多半个城市的人都疯跑过来,他们是来看海因公司热闹的,因为海因公司的女秘书从楼上掉了下来。

霞光褪尽的时候,阳光泼洒下来,把天下的一切都照亮了。王雅萍的尸体,被刑警们用一块刺眼的白布蒙上了。

尽管刑警们不停地劝阻,可是,好奇的人们,仍然聚拢着不走,他们继续议论着东海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秘女人胡碧奴和她的女秘书王雅平。

“怎么就从那么高的楼上掉下来了?”

“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胡碧奴了……”

“她每次出门都带着秘书的,这次怎么没有一起走呢?要是一起走了,就出不了这样的事儿了……”

“她不是要出国定居么?我听说她上个月就走了,怎么突然就从38层掉下来了?”

……

吴是有回答了刑警的所有问题之后,就懊丧地离开了。他感到今天太丧气了,一个大活人,竟然被一个死人给绊倒了,还是个死女人。他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干了3年零4个月,死人摆弄了无数,从来没被哪个绊倒过,今儿倒好,一大早就被死人给绊了个前趴。

吴是有推着三轮车,从人群里往外走,他心情沮丧地走在惠景大厦和海因大厦之间不算宽阔的马路上。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越来越疏淡的黎明,但他没有看到黎明中的意义,也没有看到马路旁边的花草树木,他只埋头于今天早晨的倒霉事件里。他仍然弯着身子,推着垃圾车往回家的方向走。那副样子,像一匹疲惫的老马,46岁的人,倒像是64岁的人。往日,他经常感叹,城市在一天天变得年轻,而他却一天天迅速地变老。

今天,没有拣到可以换钱的东西,竟然被横死的女人给绊倒,实在是太不吉利了,所以心情完全在懊丧里。他脚步滞重,心情沉闷。此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倒霉命运里,身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仿佛跟自己没有一点儿关系了。他累了,他要回家去躺一会儿。这些年来,看到周围发生的变化,也感觉这些变化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不是自我封闭,一个下岗工人,一个囫囵的穷人,除了挣扎着过每个荒凉的日子之外,还能怎么样呢。最让他在乎的就是把儿子供养成人,只要儿子大学毕业,找个好工作,就算是祖宗露了一回脸,别的都无所谓,别的都跟自己没有关系。下岗之后,看着越来越繁华的城市,他也曾经期望过上好生活,也抓过彩票,可总是手臭,后来就失望了,再不做发财的美梦了。日子一天天地挨过来,在市中心医院看太平房,每天跟那些不喘气的死尸打交道,他熟悉那些死亡了的人,却感到与活着的人越来越生疏。原来是他需要别人,别人不需要他,后来就变成了别人不需要他,他也不需要别人了,谁跟他都没有关系,他跟谁也没瓜葛了,穷人就是穷人自己的,穷人是最孤独的,穷人很容易和周围的世界无关,穷人只有自己关心自己,自己照顾自己,穷人指望不上别人,有时候连自己也指望不上,只能认了命,只要是认了命,穷人才能是穷人自己。

以往过的虽然是艰难日子,但因为对贫穷境遇的无奈和屈服,吴是有的心里总是平平静静的。穷人的心要是安静了,就是大海里的浪花安静了,浪花安静了,大海就不会起波澜。今天,仿佛心里塞满了棉絮,一路胡思乱想着往家走,有那么多感慨在心坎上横亘着,他的脚步疏松、慵怠。可是转念又想到,应该把这个事情给省里捎个信才对,胡碧奴毕竟是许省长的人。

突然,一个疯跑着的人撞在他的身上,把他撞倒在马路上。那个人也是个倒霉蛋,他的一只脚,被吴是有手里拿着的扒垃圾的铁钩子剐了一下,脚脖子出血了。

吴是有暗暗想到,今天这是怎么了?四十多年没趴下过,今儿一天补齐了。他挣扎着站起来,见那个人抱着脚,疼得直咧嘴,吴是有心想,可能撞得不轻。正要上前去问问情况,不料,那个人突然掏出一支手枪,逼视着他,声音沉闷地警告他。

“滚,滚远点儿!”

吴是有原来是兴海养殖场的职工,八年前死了老婆,七年前下了岗,五年前,因为儿子没钱上大学找姐夫去借钱,不但没有借到钱,反而被姐夫挖苦了好一顿。他从姐夫家里出来,一路想着自己的难处,还有死去的姐姐,心中特别难受,就蹲在马路牙子上抹起了眼泪。

那也是个早晨,但那是个夏天的早晨,回想起那个夏天的早晨,吴是有就不由得感恩戴德,这也是他的生活中,唯一让他偶尔心动的事情了。

他确实非常非常感恩,那天,他从姐夫家里出来,心中的滋味实在难受,想到儿子正在家里等着他,等着他借钱回去交学费,想到姐夫的无情,还有死去的妻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急得他一个大男人在南海市的大清早里哭了起来。

他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抹擦着,眼前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一个人在他的跟前站定。他抬起头来,凄迷的目光顺着皮鞋往上移动,他看到了一个神情高贵的中年人。

那一刻吴是有十分局促,感觉是自己的样子惊扰了人家,所以神情怯怯的。他吸溜了几下鼻子,又抹了抹腮边的泪水,眼睛巴巴地仰望着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用有点儿严厉的目光看着他。

“一个大男人,清早起来坐在马路牙子上哭,丢不丢人啊,是个男人的话,你给我站起来,把腰板儿挺得直直的。”

吴是有从路边的花丛旁听话地站了起来,一个穷困男人的苦恼挂在他瘦长的脸上。他神情黯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中年男人的语气温和下来。

“有什么困难,能不能跟我说说啊。”

那天,吴是有把自己的苦楚一股脑说给那个中年男人听了,然后又去了他的家里,才知道他是东海市的市长许明达。从那天开始,吴是有就算转运了。许市长不但给他拿足了儿子的学费,还通过他爱人周兰兰,给吴是有安排到市医院做工友。后来,医院看太平间的工友死了,急着找临时工,吴是有觉得,看太平间的工资高,就主动和医院领导说自己想干这个活。因为周兰兰就是医院院长,吴是有的要求,自然是没的说。

虽然吴是有有了固定的工资收入,家庭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因为儿子的学费,实在是一笔大数目,靠他一个人支撑,还是不宽裕,所以,他就又想到了拣垃圾,想到了用垃圾来换钱这个辙。这样一来,家庭情况就好多了。

吴是有是个穷人,可他是个知恩图报的穷人,在他的心里洋溢着对许明达和周兰兰的感激之情。可是,自己的景况破败到了这种程度,又没有办法报答人家。所以,许明达家里的一些粗活,吴是有就全包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许明达调到省里当副省长去了,周兰兰院长自然也跟着去了省里,临走的时候,周兰兰给了他许多家具和应用物品。吴是有就以许家忠实仆人的心态,一直把恩人送到省里,直到把恩人在南海的家也安顿好了,他才坐火车回到东海。

这两年中,他没再去省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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