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春成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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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青春成为往事-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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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发生的,那些刚刚分到土地和财物的贫苦农民,怀着对共产党和商子舟感恩的心理,也参加了这次战斗——可见一个失去民心的政权会是多么虚弱——我查看一九八七年由官方修编的《靖州志》,那里给出的攻城人数是五千三百人,即除了商子舟的三千七百人以外,另外有一千六百位贫苦农民自发地参加了战斗。这的确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历史事件。 
  战斗难分难解,一直处于胶着状态。 
  傍晚时分,冯坤急匆匆来到井云飞宅邸,他要告诉井云飞一个重要信息:陆相武已经命令封城,不管任何人,出城要有陆相武亲手签发的通行证件。 
  井云飞事先一点儿也没有听说封城的决定。陆相武不可能是最近几个小时才做出如此重要决定的。如果经过了深思熟虑,陆相武今天上午召开军事会议的时候为什么不通报大家呢?即使不通报大家,为什么也不和井云飞打一声招呼呢?很显然,封城的决定不是为了应对商子舟,这个决定着眼的必定是城内的某种因素。 
  井云飞微微地笑了,笑意中蕴含着一种凄楚的意味,就像内心深处被利器刺痛了一样。但是他没有向冯坤显示内心的刺痛,同时,他也很难说出刚刚做出的决定——本来他想让冯坤把玉兰和绍平送到天龙寨去,他仍旧留在靖州。事情既然越来越具有冯坤说的那种色彩,那个决定实际上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在幽暗的灯光下,井云飞显得很疲惫,就像病中的人那样虚弱。 
  “你还有没有办法把我们送出城去?”冯坤一时没有弄清楚这个“我们”指的是谁。“我们,我,夫人和孩子。” 
  冯坤想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如果现在就走,我有办法。” 
  井云飞听到绍平和玉兰的笑声,他们一定是吃过晚饭了。 
  井云飞站起来,说:“冯坤,那就请你安排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参加守城的民团军三营和八营很快发现他们在孤军奋战,陆相武的部队全部转移到了北城。三营和八营奉井云飞密令脱离城南阵地,向城西转移,向天龙寨靠拢,他们竟然迎面遭遇了强烈的火力阻击。三营和八营最初还以为商子舟从北边进了城,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阻击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陆相武集结在北城的军队! 
  三营和八营做困兽之斗,打得异常勇猛,但是,真正冲出城去的不过一百六十余人。这些人站到城北两公里的沙梁上时,太阳正在从地平线上升起,紫色的光亮把大地照耀得如同梦幻一般。 
  此时,陆相武正在带领一个营士兵潮水一般漫过靖州城中心大街,呈扇形包围井云飞的宅邸。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宅邸安静异常,三进院落仍旧井然有序,就像仍然有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在这里享受岁月。后院的五间正房房门关得好好的,窗户上的窗花鲜艳夺目,那一定是井云飞年轻漂亮的太太剪的窗花。 
  一直以为井云飞在深宅大院里守候太太的陆相武,确认井云飞跑了。陆相武沉着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井云飞的宅邸。不再有任何人抵抗的商子舟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靖州城。《靖州志》告诉我们,城中的老百姓“箪食壶浆欢迎红军”。 
  在靖州主要大街上,起义了的国民党三十四师师长陆相武和昨天下午出席靖州联防会议的军官一道列队欢迎著名的“共匪”首领商子舟。没有人知道在此之前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靖州志》的记载是,商子舟在洛州建立红色根据地,就派出了负责搞策反工作的白旭同志秘密接触陆相武,至于陆相武是在什么条件下选择弃暗投明的,他做这种选择的时候,是如何考虑和处理与井云飞的关系的,《靖州志》没有交代。 
  我的想象是 :陆相武是在知道七十九师不可能增援靖州的情况下决定要做的事情的,这个人要做的事情还不仅仅是起义或者说投降,他还要把井云飞当作进见礼献给商子舟。这是一个厚礼,商子舟知道,这件事是陆相武在知道父亲陆省三全家人遇难的情况下做出来,他不能不珍重这个厚礼。 
  当这两个著名的“土匪”在国民革命军第三十四师师部挂着巨大作战地图的房间里相互看到对方的面孔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都产生出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当这两个代表不同阶级利益、势不两立的人紧紧地把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同时也在证明冯坤在很不适当的时候向井云飞说出的那句很不适当的话,有的时候是很适当的:“人在生死面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出来的。” 
  曾经活跃在靖州的中共地下党员、刚刚就任中共洛州专区崤阳县县委书记兼县长的白旭同志亲眼目睹了这一历史性时刻。 
  商子舟用稳健的语调说:“相武兄,现在,让我们联手。你不要打破你的部队建制,务必保持它的完整和有效,保证你对它的直接领导。”陆相武看着商子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我们不能停留,必须继续进击,防止井云飞西窜,对陕北红军构成威胁。相武兄,如果你没有意见,我想这样 :你去追击逃往天龙寨的民团军三营和八营残部,先行包围和攻打天龙寨,我去消灭聚拢到南川的拒绝起义的民团……” 
  陆相武紧紧握住商子舟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相武随后得到喜讯:就在这天傍晚,陆相武夫人为他生下了第四个儿子。安排好军事行动以后,陆相武抽空回到家中。这个家庭最为喜庆的时刻已经过去,宅院里氤氲着一种幸福安详的气息。陆相武走向夫人和孩子,突然产生出天启一般的感觉:这一切都不是凭空发生的,有一种东西决定了所有事情的必然发生。他坐在夫人身边,端详熟睡过去的儿子。尽管这是他的第四个儿子,因为他诞生在一个特殊的时刻,他对于他就有了特殊的意义。他为这个孩子取名为:陆嘉廷。他没有向夫人解释为什么要起这么一个名字。 
  这不是重要问题。重要的是——有心的读者将会注意到——这个孩子的降生意味着这个家族的历史方向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也许陆相武的感觉真的是对的:的确有一种东西,决定了所有这些事情的必然发生。     
  第十三章 时间与人物   
  39。阳光下   
  侍卫冯坤用重金买通了三十四师守卫北城门的一个连长,这位连长如期站到了北城门哨位上,等着一辆马车的到来。这是靖州大户人家专门用于乘行的带车篷的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平时,这种车辆也较少接受检查。那位得了意外之财的连长完全相信里面坐着的是和商子舟有杀父之仇的商人,为了向著名的民团副团总冯坤证明他的办事能力,故意喝止了两个执勤士兵打开车厢的企图,挥舞着手里的一张白纸说:“这是陆师长特批的,放行!” 
  士兵退后,看着两辆马车和骑在一匹深棕色蒙古马上的冯坤从容不迫从眼前走过去,就像草芥小民看着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从眼前经过一样,咽着唾沫,竭力记住任何能够述说的细节,以便于在别人面前炫耀。 
  冯坤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矜持地向连长点头致意。连长荣幸地摘下帽子向他挥舞——就像挥舞着将在三个小时以后与躯体断离的头颅。冯坤继续矜持,腰身直板,绝对像一个标准的军人。 
  马车一旦脱离连长的视野,就疯了一样在沙漠公路上疾驰起来,一个多小时以后到达天龙寨。 
  毫无疑问,井云飞被陆相武算计了。如果说这是一个阴谋,对这个阴谋已经远远不能够用“卑鄙”两个字来评价,这是屠戮,是对友谊、善良和人性中最美好的东西的屠戮。 
  井云飞刚一下车,就让冯坤把天龙寨民团的首领召集到老宅,商量对策。 
  老宅在天龙寨最高处,是一片青灰色的瓦房。这些瓦房是依着山势修建的,因此内部结构极为复杂,远远看上去简直就是一座城堡。只是在城堡的四周,才是佃农和手工艺工人的住所,有的是窑洞,但大部分是房屋,这一点和靖州其他地方大相径庭。这种建筑风格非常有可能是因为受到了井观澜兴趣的影响,他作为龙翔来到这里的官员,对龙翔青砖青瓦的 
  四合院总是怀有一种惦念。即使在天龙寨的其他村落,也受到这种建筑样式的影响,大部分建筑的是瓦屋。 
  有一年我到靖州采访,曾经到天龙寨去看那个著名的“土围子”,我看到一堆堆青灰色的瓦砾,我用想象力把这些瓦砾还原到光秃秃的山上,仿佛看到了大土匪井云飞那个风格独特的庄园,就像置身于山西的“王家大院”那样,不禁发出同样的感叹——我们这个民族优秀的建筑遗产总是和我们不齿的人联系在一起,真的是让人怅然啊! 
  会议是在老宅底下的一个宅院里召开的,这个宅院是老宅错综复杂的建筑群的一部分,这里有一个摆放了很多楠木桌椅的正厅。很多人是第一次走进这里,显得有几分拘束,谨慎地看这里,看那里,用手抚摸着座椅的光滑扶手。 
  这次,井云飞不再发表意见,他一直稳定地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好像很有兴致地看这个人,看那个人,一言不发,非常专注地听冯坤的意见,只是到了会议最后,他才站起来,用一个老年人的疲惫嗓音对大家说:“事情成了这样,全怪我。希望大家尽力。” 
  坐在正厅里的都是曾经得到过井云飞恩泽、通过辗转渠道归附到井云飞身边的人,用我们习惯的说法,是一些死心塌地的亡命之徒,所以,井云飞短短几个字要表达的情感意味和对未来局面的期望,他们都深刻地领悟到了。一种战斗到最后的激情开始在这些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心中荡漾。 
  有人建议安排护送团总先行向西北转移,冯坤也支持这个建议,但是,井云飞缓慢地摇着手,坚定地拒绝了——不仅仅出于信义,更重要的是出于情势,井云飞非常清楚:如果他此时往北,必定遭遇刘志丹的陕北红军,七十九师目前正在向甘肃溃逃。 
  井云飞留给大家最后的话语是 :“是死是活,我都和弟兄们在一起。” 
  散会以后,三匹快马就向南川去了,试图把在那里聚集的民团全部调到天龙寨,或者在这里固守,或者从这里向西北撤离,总之,南川的民团能不能够尽快向天龙寨收缩,关乎生死。 
  天龙寨也开始了紧急布防,几乎所有人都被动员了起来。   
  40。“带好我的儿子!”(1)   
  疲惫不堪的井云飞回到玉兰和绍平身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东方的大地上升腾起巨大的黑暗,笼罩了山川土地和远远近近的村落。靖州方向,不知道是局部的天光还是城市的灯光,在巨大的黑暗中拓出一小团空间,呈现出一种橙红的色泽,好像还有光影在闪动,转瞬即息。西边,太阳的余晖正在从灿烂转为暗淡,刚才还是金黄色的流云变成了一种奇怪的蓝色,只是在靠近地平线的边缘,还镶嵌着金箔一样的东西。在这些流云下面,大地被暮霭笼罩着,间或还可以看到袅袅炊烟升向很高很高的地方。村落正在隐没到黑暗中去,出现了浓浓的睡意,就像是一个疲惫的旅人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终于安歇下来了一样。 
  这是老宅最高处的一个院子,曾经是井云飞的祖父井观澜闲暇休息的地方。父亲井宽儒壮年的时候也经常来这里避几天烦乱,把家业交给井云飞以后,就定居在这里,是在这里去世的。相比较而言,尽管井云飞到这里来得少一些,但是这个地方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这是他度过童年的地方,这里有他的生命印记,他是在这里睁开眼睛看世界的,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够把自己还原成为生命本初的样子。所以,他也总是尽可能抓空到这里来享受几天安闲。前几年曾经有人看到井云飞从靖州城里带来漂亮的女子,因此有人传言井云飞金屋藏娇,在这里供养小的,但是天龙寨大多数人都不相信——在这些人的眼里,井云飞简直就是道德楷模,是一个不同凡人的有神性的人,他们不愿意让任何世俗的言论和这个和颜悦色的东家联系在一起。 
  受地形限制,院子不是很大,只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南边的正门外边就是一面十几丈高的赭色山崖,只有一条三尺来宽的石阶路通向下面,也就是刚才召集人议事的院落。西边,是高大的院墙,院墙外面是千仞绝壁,通常只能看到缭绕的烟雾,只有在非常晴好的天气才能看到在山脚下蜿蜒的南梢河。院子上方还有一丈多高险峻的山崖,上面长了几棵松柏,即使在滴水成冰的季节也是黑苍苍的,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 
  井云飞看到正房西面的房间亮着灯,心里顿时产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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