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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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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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太祖皇帝初得天下,衣锦还乡,父老乡亲们为他设宴接风。酒至酣处,太祖忽然潸然泪下。世人皆以为他以一介布衣,起于乱世,终登帝位,故而有身世之慨。但我却知道,其实太祖皇帝是在感叹江山难得更难守,不知何处方能觅猛士,守护四方。”

她伏在他胸前沉默半响,方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白大人忠直高洁,有勇有谋……”

她的话还未说完,皇帝就轻轻笑了起来:“我总觉得,宏远在你心里,好像没什么缺点。”

乐歌微窘,却不想同他辩驳,只径自往下说:“……朔阳侯博闻强记,长袖善舞,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你的左膀右臂呢。”

“宏远是什么样的人,当今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清楚。你说他忠直高洁,有勇有谋一点不假,只是他过于敦厚仁义,果敢有余杀伐不足,在这点上他倒是不如邢鉴……”

“嗯。”她总以为事过境迁,可甫一听到邢鉴的名字,还是不自觉地喉咙一紧,怔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帝似浑然不觉,继续说道:

“至于韦璧,擅操约驭繁,举能辩捷,长于治国,却不胜于军旅。”

“原来如此……军政大事,我不懂。”乐歌话虽如此,心中却感慨,尚隐仿佛天生就该是做皇帝的,竟能如此沉静深远,辩才有度。

“为大将者德、智、勇缺一不可,既要有养才成事的大德,又要有扭转乾坤的智慧,更要有铁骨铮铮的勇气。都说千军易得,良将难求,这世上如楼望者又能有几人呢?”

“楼望?”乐歌侧头沉思,她突然想起昔日父亲曾说过,楼望,字衡和,是齐国不世出的青年名将。他用兵灵活,不拘古法,勇猛果断,几乎每战皆胜,曾长退燕军至函关外,被称作“战神”。英宗末年,在功业最鼎盛之时,他却突然挂印辞官,隐居山林,从此退出齐国政坛,不知所终。悠悠二十五载光阴渐过,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的功业和勇武早已变成一段战场神话,或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几句闲话。

皇帝看了看她,笑道:“说起来楼望还曾同你父亲、白利天和邢度舟同朝为官呢,只是他功勋卓著,官封太尉,一门三侯,威名显赫朝野。当时你父亲、白利天、邢度舟都还只有宏远、韦璧这般年纪。”

“亦一时之豪杰啊。”乐歌遥想父辈当年风采,不禁喟叹。

皇帝亦悠然神往:“记得先帝曾说过,若得楼公匡扶社稷,此生无憾。可惜先帝已去,终成遗恨!”

乐歌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正眼望星空,悠然出神,忽地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顿时让她精神一震。

以“战神”楼望的身份和资历,一旦出世,必在朝中担任要职。若楼望能掌北军军务,一来,齐燕对战可所向无敌。二来,可削弱刑度舟和田咫手中的兵权。起用楼望,还是先帝之愿,这沉甸甸的份量,谁敢拒绝?

她轻抚他衣襟上的丝绦,漫不经心地说:“不知楼将军能否在朝中任事?”

“什么?”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真想见识见识一代战神是如何的威风凛凛!”她笑嗔道。

“孩子气的傻话!”他见她目光闪动,面上颇有向往之意,便哑然失笑,拍了拍她的手:“楼将军挂印辞官时正值壮年,如今二十余载过去了,他早过花甲之年……生死不知,人海茫茫哪里去找?退一万步说,就算让我们侥幸把他找出来了,可他隐居多年,哪肯轻易出世?有生之年,若得楼望出世,只怕是个奇迹!”

“楼望是生是死谁都不知道,肯不肯出世更是未知之数,连申儿都知道事在人为,不试怎知呢?都说朔阳侯人面最广,号称三教九流无人不识,让他暗中寻访,或许会有所得呢?再说,这也是先帝未竟的愿望不是?”

他久久注视着她,双眸深邃如海,闪动着异样的光彩,看得她脸上微微发热。

“怎么了?”她明知故问。

“我在想……”

“想什么?”

“我不信,我学不会这东西。” 皇帝猛地坐了起来,又折了根草叶放在唇边,学她那样深吸了口气从喉咙深处徐徐吐出,倒也学得四五分神韵。皇帝颇为自得地瞥了她一眼,结果气息一下没有掌握好,后劲不继,“扑”地一声,草叶被他吹破了。乐歌扑倒在草地上笑得直不起身来,皇帝恼羞成怒,扔了草叶扑上去胳肢她,两人笑闹成一团。

夏日的午后,闷热得发慌,乐歌同往常一样来探卫明珠。

因卫明珠喜静,沉芳殿内外一点声音也无,冰绡青帘曳地,沉檀芳香袅袅。

“参见皇后。”乐歌走进殿来,见卫明珠躺在榻上,面色不豫,便吩咐宫婢们取来软枕垫在她身后,搀她坐起来。

“乐歌来了。”卫明珠牵动嘴角,朝她淡淡一笑。

“好些没?近日得了个有效的方子,拿来给你试试。”乐歌依照张丘的方子重新誊抄了一份,交给太医院,太医院确认无误后,按照方子煎好药,由太医院副医令安裘送过来。她亲自尝了药,用银匙舀了送到卫明珠唇边。

“……我怕苦。”卫明珠微微侧头,一脸嫌恶的神情,倒挺象乐申看到苦药时的表情,一时逗乐了她:“良药苦口,再说这药我尝了,一点都不苦。”

“我的病是沉痼之疾,无奏效之药。你为我费心张罗,辛苦了。”

“又来了,你最爱讲究这些虚礼。”这是先前卫明珠笑她的话,现在她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一时,两人目光相视,皆忍俊不禁。

“乐歌儿,你真好!”乐歌只觉手腕上一紧,是卫明珠用力一握:“在这内廷里,只有你真心真意地对我好,胜过自家姊妹。”

“还是皇后呢……和孩子似的!赶紧吃药吧。”乐歌将药反复吹了又吹,再次递了过来。

久违的温暖,让卫明珠眼中一酸,险些就要落下眼来。她自是忘不了卫绰儿的挖苦之言:做皇帝的女人若不得宠,无非是冷遇终年,生不如死。

长日无聊,她虽顶着“皇后”的光环,却也不过终日寂寥无事。独自作画,独自写字,做些女红针线用以消磨时光。从清晨枯坐到日落,特别到了夜里,沉芳殿空寂无声,寂寞悄然蔓延,她也害怕,她也彷徨,这一辈子还那么长,她该怎么办?可她是皇后,身份尊贵,喜怒均要不形于色,她的痛苦和无奈没有人可以倾诉,更没有人会理解。

虽然畏苦,卫明珠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喝了几口。

药汁入口酸涩,略有杏仁的苦味,无比熟悉的味道,让她的身躯不由一震,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乐歌只佯装不见,自顾自地从怀中拿出一张药方,递到她手中说:“ 款冬花一钱、桑白皮两钱、紫菀、苏子、沉香、茯苓、杏仁各一钱半、另有橘红、制半夏和黄芩若干,专治痰恋不化;气机阻滞……若欲除根;须经年累月;服药不断。”

“你……” 卫明珠的双眼瞬间红了起来,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整个人微微颤抖。

67

67、深宫秋思 。。。

作者有话要说:《秋思》是笋笋写的,我挪两句来用用,实在是没时间想词曲。

给我RP吧!祝我考试通过吧!星期一再见了。

再没有人能写出比他更好的字,温润秀劲,风骨奇绝。

纵是卫明珠一再强忍,可眼泪还是在眼眶里打转,渐渐模糊了视线。

为了她的病,他曾风雨无阻地走遍了雍州城所有的药坊和医铺。有一次,他为了寻找一个蜀地来的名医,竟日日徒步上寒山,还爬上了高高的盘龙崖,害她担心后怕了好久。

一年时间的劳心劳力,终于换来了一纸良方。望着他又黑又瘦的憔悴模样,她狠狠地冲他发了一通脾气,可他却置若罔闻,只握着她的手说:“明珠,好好吃药!等来日你的病痊愈了,能经得起舟车劳顿,我就带你回吴中去,那里山水清嘉,你一定会喜欢。”

来日?还能有来日吗?

高高的宫墙和无可奈何的身份断绝了她全部的希望,她永远都会是皇后,大齐的皇后。活着的时候陪伴君侧,是最光鲜亮丽的摆设,死后则变成一纸画像,一方牌位,供奉在奉先殿内。

想到此处,她心里愈苦,反倒觉得药是甜的,一仰头全都喝了下去。

乐歌趁她喝药之际,突然将她手中捏得紧紧的药方夺了过来,擦起火折子将它点燃, “哧”的一声后,纸笺瞬间付之一炬。

“不要!”卫明珠大声喝阻她,却已经来不及了。她红着眼,早将心中禁忌抛诸脑后,怒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乐歌手上加力,紧紧地握住了卫明珠的臂膀,斩钉截铁地说:“这药方是我从燕国带来的,交给太医院供皇后缓解哮症所用,皇后你要记住了,一定要记住了!”

一语惊动梦中人,卫明珠听罢身子一软,良久怔怔无言。

是了,若乐歌不这样做,她一定会把这方子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贴身存放。可人再怎么仔细,总会有疏漏之处,以张丘的翰墨工巧,无人能出其右,字迹太过容易被人辨识。一旦被居心叵测之人发现,她和张丘纵是清清白白,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卫明珠徐徐抬首,望着乐歌欲语还休。

乐歌改换身份,被封为昭仪后,太后曾不厌其烦地反复告诫她:“明珠你要记得,乐氏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可这个 “对手”却实实在在地关心她,春风细雨般地爱护她,处处为她着想!

此时,她仅有的疑虑和防备都顾不上了,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乐歌,放声大哭起来:“乐歌儿,我好苦啊!”

乐歌回搂着她,叹息一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柔低语蕴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七月凉风渐起,内人、宫婢们均忙得手足不停,一为中秋之喜,二为太后寿诞将近,灵安庙要修缮、乐坊“集雅馆”内也要挖个大池子出来。各郡府陆续上贡的寿礼,光点算入库一事就让少府一众官员在背地里骂娘。

闽州郡所献的铜胎海藤妙法莲华观音像早早地就被抬入灵安庙,诵经开光,更有越州郡得意绣坊赶制大礼所用的十八罗汉悬幛,流光炫紫,线绣错综。梁楹重漆,炉尊新铸,尽显皇家的气度和雍雅。

卫明珠因用药得宜,身体日渐康复。她本是内廷之主,主理寿诞一事责无旁贷,便也跟着忙碌了起来。

这日午后,卫明珠约乐歌一道,去乐坊择赏歌舞,以备太后寿诞当日所用。

内廷乐坊设于太祖广弘十年,专司雅乐、器礼和舞蹈。洪德年始,因太后酷爱艺乐,增设了戏、诵、耍、评四馆,一时舍人、乐工云集。

两人相携而来,刚跨入“集雅馆”内,便见十二人一行的伶人们身着葵黄半臂帛绡长裙,一顺的云髻斜偏,个个年轻窈窕,仪容出众。她们吹管笙、击钟磬,操琴瑟,同奏则五音和谐,迭奏则空灵婉转。十二人齐身下拜,声音清婉悦耳:“参见皇后,参见昭仪。”

卫明珠精于书画,不甚通乐律,择伶选乐皆由乐歌做主。若遇不解之处,她便向乐歌请教,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倒也不觉时光流逝。

“这是什么?倒也新奇有趣。”卫明珠指了指伶人手中的木管。只见这木管形状奇特,管口上插着苇制的哨子用以发音。

“这叫筚篥,乃胡地乐器,其声悲戚,大多为教坊所用。”乐歌向她介绍道。

“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卫明珠不由赞叹。

乐歌和卫明珠立在一旁看了一阵伶人排演的曲目,卫明珠便问乐歌:“我在这上头不太懂,你觉得如何?”

乐歌点点头,笑道:“好则好矣,只是——都是些司空见惯的东西,无甚惊艳之处。可惜自郭怀叙逝后,内廷便再也不起‘巍山之舞’了,实乃憾事啊。”

“巍山之舞?”卫明珠闻所未闻。

“嗯”,乐歌点头道:“太祖广弘十五年,龙驾亲临巍山祭天时的祭舞,舞曲由巍山道观的道人们所谱。博士洪广躬逢其盛,感其煌煌大观,便将曲谱拿回来交给了乐坊,乐坊遂排演了‘巍山之舞’。此舞雄浑壮阔,气势昂昂,非能人不可驾驭也!”

“噢!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天下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郭舍人呢?”卫明珠也不禁惋惜。

“是啊,郭舍人乃不世出的奇才,佳人难再得。”乐歌点头叹道。

过了一阵,卫明珠忽然眼睛一亮,转头对乐歌道:“你还记不记得‘城隍神诞’大祭上跳剑舞的那个伶人霍兰?”

“霍兰?”乐歌微微一愣。

“对啊,就是他。当日众妃不是都异口同声地说霍兰舞姿精妙尤胜舍人郭怀叙吗?要不,我们就让他进宫,重排‘巍山之舞’,如何?”

“嗯,若霍兰能重现‘巍山之舞’,母后一定会高兴。只是——霍兰乃一介市井草民,虽才艺出众,怕也未必能重现这雅乐大典吧?”乐歌微一沉吟。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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