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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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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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城隍神诞 。。。

作者有话要说:舍人:宫中舞师的称呼。

小暑未至,迎来了城隍神诞。齐国循楚俗,二十四节节礼繁多。城隍神为《周宫》八神之一,能剪除凶恶、保国护邦,因此“城隍神诞祭”向来是内廷重要的大祭之一。

大祭前一日,内廷诸妃们都要亲自题字交予少府,由少府在祭祀当日将题字贴于内廷灵安庙的四面墙上,题字大多是祈福之语,譬如“浩然正气”、“纲纪严明”等。乐歌送去的那副“护国庇民”用小篆书写,线条园匀,字体端雅,为灵安庙僧人所喜,将其贴在供案上。

祭祀当日,因太后染疾不能出席,内廷所有的妃嫔便以皇后为首,皆着皂色庙服,在灵安庙前祝祷。灵安庙经洪德元年重修,飞檐翘脊,青龙护顶,更显气势雄伟,堂皇壮观。

正午“城隍公”鼎炉开光后,皇后和诸妃们依照礼仪,又去听布经,一直到夜灯燃起,才能安坐在祭宴席上。

祭宴由宗室族长宏王尚临主持,宗室中除了外封的藩王来不了,其余的都早早聚在席上饮茶清谈,和着铮铮的琴瑟之声,一时显得声音琅琅。

邢鉴被禁足了一月,心情郁结,本想称病不来,无奈父亲邢度舟还正拿着生病为借口消极朝事,父子二人都病了,显然说不过去,他反复思量后,只能陪着尚安柔来行大祭之礼。

他一身青裳,步履缓缓,一路来,不停有人同他见礼寒暄。

“驸马,让我好找,怎地?老爷子还头疼脑热呢?”田咫之子田广早年娶了德王次女广合郡主,也有份参加祭宴,此时见着邢鉴,忙将他往僻静处拉。

邢鉴最烦拉拉扯扯,甩开他的手,冷冷回道:“明知故问!”

因明堂失火一事,领尚书事的御史大夫卫琮业、大将军田咫、和英勇侯邢度舟均被百姓和御史们一顿狠骂,所以一个个不是称病在家就是灰溜溜上书自谴,这早已成为朝中官吏们心知肚明的一桩笑话。

“按说明堂不会失火啊。”

邢鉴抬眸,目光清冷地瞥了他一眼:“明堂失不失火,你我说了不算,老爷子们说了也不算,便是老天爷说了都不算,得皇上说了算。”

“啊!皇上!”田广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走吧,还嫌你我两家是非不够多?”

“是!”田广刚要离开,突然又转过身来,低声问:“邢侯可想好应对之策了?”

“你静观其变吧……走。”

“是是是!”

邢鉴不欲与他多说,正想离开,突然一抹身影落入眼中,心中不由一震。他远远望去,只见乐歌云鬓叠鬟,簪花饰玉,盛装而来,坐在卫明珠身侧,两人谈笑甚欢。

他知乐歌在御前伺候,见着了本不奇怪,只是她广袖深衣,裙拖十二幅,这服饰宫婢穿着实是僭越,卫明珠是中宫皇后,地位尊崇,又怎会纡尊降贵地和一个宫婢言笑晏晏呢?

他胸膛起伏,目光闪烁,越想越疑,心中那个不愿面对的答案呼之欲出。

田广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抬了抬下巴示意,笑意暧昧:“你窝在府里一月还没见着吧?燕国公主,叫什么乌云雁,现而今是内廷最受宠的昭仪娘娘,长得和先前皇上身边的一个宫婢一模一样。绕了这么一大圈,还当我们都是瞎子呢……不过我瞧着也纳闷,她姿容虽好,可也比不过皇后啊,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你说什么?!”

“哎……哎,你揪着我作甚?”

他见邢鉴紧紧盯着自己,双目似要滴出血来,一时慌了神,又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想必此女床帏之上功夫了得,才能让皇上大费周章,给她位份……”

“住口!”邢鉴闻言惊怒,扬手就是一掌,掌风险险擦过田广的鬓边,劈在一旁的花木上。

田广颊上一凉,吓得半天才过回神来,连告辞都来不及说,便慌不择路地逃了。只余邢鉴一人面色苍白,默默立着,已僵化成石。

一月来,乐歌风寒已好,咳症却还没有痊愈,时常气促急喘。卫明珠见她面色不好,关心地问道:“我给你的药囊可管用?”

“好多了。”乐歌想起,因自己之故让她平白受了太后一顿责罚,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明珠,让你受委屈了,对不住!”

卫明珠目意温柔,用纨扇遮住半边面容,朝她浅笑道:“傻瓜,你我姊妹说这个多见外。再说了,不论姑母怎么骂我,我只管说什么都不知道,将所有的事都往皇上身上推便是了……他倒是被骂得够呛。”

乐歌听来,不由自主地越过卫明珠看向皇帝。此时,他正和宏王举杯私语,突然感受到她的注视,微微侧过头来,两人目光倏而相遇。

他唇角微动,眸中瞬时盛起夺人的光采,她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了别处。

“安德公主和驸马爷请安来了。”王舟一边唱道,一边吩咐内人们将两张软席铺在中间。

尚安柔缓带轻垂,云髻低挽,先跪坐下来,给皇帝、皇后和诸妃们见礼:“安柔给皇兄、皇嫂们请安了。”她抬起头来,见乐歌身着昭仪服饰,坐在皇后身边,很是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乐歌不便开口,只朝她微一颔首,尚安柔心领神会,悄然垂下头去。

“臣请皇上安、皇后安,各位……娘娘们安。”邢鉴言语僵硬,施完礼后便旁若无人地坐了下来,双眼一瞬不移地看着乐歌,脸色骤然转为死灰。

感觉到他那冰凉愤恨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乐歌很不自在。她知席上个个都是人精,万一被旁人看出些什么来,只怕会惹出事端。

她正想着,皇帝突然开口笑道:“驸马被禁足一月,心中怕是在怪朕吧?”

“是臣失职,臣有错,岂敢怨怪皇上。”纵然心中对尚隐有极大的妒怨和厌憎,邢鉴也只能恭敬的回答。

“邢侯的病如何了?朕一直牵挂着,唉!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看着御史大人、大将军也都病的病,伤的伤,朕这心里委实不安啊!”

邢鉴抬头,毫不避忌地与皇帝对视,眸光犀利:“父亲虽在家中养着,却时常惦念着皇上,惦念着朝事。他对臣说:因病痛之故不能为皇上分忧,为朝廷效力,实在是有负皇恩!臣只好宽慰他:病痛总有痊愈的一日,为皇上分忧、为朝廷效力并不急于一时……这往后,有的是机会!”

一番话说完,席上竟是寂静。

皇帝看着邢鉴,突就想起韦璧对他的那句评价:“驸马其人,才具超拔,坚忍精干,但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爱便爱死,恨便恨死,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平心而论,此人若诚心效忠,那便是良才,只是良驹也需好笼头约束;若一朝为敌,那便是个天大的祸害。”

“皇上,吉时已到。”王舟上前来报。

皇帝收回目光,含笑举起酒盏,声音清澈,传至四面八方:“开宴!”

席上诸人也纷纷举起杯来,恭祝道:“庇佑天下,国运隆昌!”

一时,场地中央涌入数百名身着黑衣的女子,手拉着手欢歌而舞。须臾,队伍排开两列,左边这列皆是 “舞袖”,袖卷凌空飘动,行云流水,曼妙灵动。右边那列则是“折腰”,腰转回旋翩然,左右顾盼,绰约多姿。她们身后,齐步跃来数十位白衣男子,左手插腰,侧身跨步,口中高喝呼应,在人群中迂回穿梭。

—文—随着鼓点声声,一道寒光劈空而来,剑如凤舞翱翔,行云破风,时而轻盈如飞,霍然而起;时而急如飞瀑,一泻而下。

—人—舞剑之人,一身胡服劲装,脸上虽戴着浓墨重彩的“城隍”面具,观之狰狞可怖,但蜂腰猿臂,身姿皎皎。

—书—他脚踏鼓点而舞,人与鼓点浑然一体,时而急旋如风,时而屹立如山。手中长剑腾空翻飞,寒光闪烁,翩若游龙,矫若惊鸿,舞姿雄健刚劲,酣畅淋漓。

—屋—席上众人皆是贵胄,见多识广,可此时此刻,均看得神怡目眩,屏息静气,连不喜歌舞的卫明珠都忍不住对乐歌叹道:“妙啊!内廷没有一位舍人比得过他啊!”

乐歌心中也是惊叹无比。她自幼学舞,师从先帝朝最负盛名的舍人郭怀叙。郭舍人曾对她讲,舞者矫健轻捷,技艺娴熟只是下乘,挥洒自如、情意并茂那便是中乘,只有意韵深涵,动静合一才是上乘。郭怀叙昔日曾是百千舞者中的翘楚,尚没有达到如此境界,眼前此人技艺之精,足可傲视天下。

场中那人越舞越急,直如流风回雪,江潮怒卷。席上众人皆注目凝视,悚然心惊。突然,只听一声清啸,那人猛地将手中长剑掷上高空,剑如青龙出水,腾跃云端。他一个急翻,长臂舒卷,剑鞘朝上 ,只听嗖一声,刚好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宝剑。他一个收势,干净利落,稳稳地立在场中央,安如磐石,挺如修竹,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席上众人鸦雀无声,一片肃静。片刻之后,彩声雷动!

“赏!”皇帝大悦。

“皇上万岁!”带着“城隍”面具的舞者,伏跪拜谢。

他的话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听在耳中,让乐歌一怔……竟似曾相识?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时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见过这个人。

那人从容退下,身姿灵动,背影萧萧,许是感受到了乐歌的注视,竟远远地回过头来,面具将掀未掀之间,露出线条完美的下巴,他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慵懒笑意,朝她微微颔首,翩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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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旧梦随风 。。。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爱邢鉴!哈哈。

上灵安庙的“城隍神诞”循礼要求妃嫔们一日更衣三次,分别是辰时的皂色庙服、午时的广袖深衣,到了夜里才能更换常服。卫明珠身为皇后,除了服饰繁复之外,头上更戴了一顶沉甸甸的九凤金冠,折腾了一日,繁重的衣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见宗室子弟们皆围绕着皇帝卜算消遣,便约同乐歌一道带着贴身侍婢出来更衣。

祭祀期间,为方便妃嫔们更衣,少府特将灵安庙两侧的连绵殿馆都给拾掇了出来,依照妃嫔们的品阶来分配衣室。

月上中天,内廷的楼台亭阁在月光下一片清幽,清风徐来,让人神清气爽,卫明珠从宴席出来才得以舒了口气,对乐歌叹道:“我今日方才知道,皇后是这天底下排行第二的苦差……别的不说,单说这个……”她扯了扯身上的礼服说,“你瞧这身衣裳,共有十二层,还有这头冠,起码有十余斤重,唉!”

乐歌感同身受,不禁笑问:“那天下第一苦差是什么?”

“当然是皇上!”

此话一出,跟在乐歌身后的吴初人掩嘴而笑,连乐歌都忍不住莞尔。

“皇上皇上,德侔天地,说起来煌煌盛美,其实忧心劳碌伴随终生,一辈子都别想安逸自由……”

“你这样想,皇上可不这样想。”

“那倒也是。“卫明珠明白乐歌言下之意,世人都知做皇帝辛苦,寂寞绝顶,可偏偏天下多少人为这朝南面北的宝座争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和皇帝的无上尊荣比较起来,忧心劳碌,安逸自由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便到了衣室的门前,乐歌欠身行礼,请卫明珠先入内,惹得卫明珠一笑:“又来了,最喜欢讲究这些虚礼……等会儿我可不等你了,一会儿席上说吧。”

“好。”乐歌答应道。

“唉,我要不是皇后的话,我就可以在外头多呆一会,能呆多久就呆多久,最好等他们散了才回去。”卫明珠鼓起腮帮子,有点恨恨地说。

乐歌和吴初人都笑了。望着卫明珠走入自己的衣室,吴初人忍不住说:“奴婢从没见过这样的皇后……当年的王皇后可不是这样。奴婢说不好……总觉得她的笑像我家乡洛邑的河水一样清澈。”

吴初人的话让乐歌心有所触,卫明珠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子,可这样可爱的女子却带着一副尊贵的“枷锁”在内廷中蹉跎困顿。

“昭仪,进来吧。”到了乐歌的衣室门口,吴初人先走进去,燃起了红烛,然后才招呼她入内。

乐歌心不在焉地坐在铜镜前,随手拿起一把木梳在手中摆弄,任由吴初人为她卸下花钿、簪环等物。

“昭仪如今苦尽甘来,奴婢真为你高兴。”皇帝对乐歌的宠爱吴初人自是看在眼里。

面对她饱含喜悦的目光,乐歌不知该如何作答。自入宫以来,尚隐对她的情意款款她自是感觉得到,但雍王之死和乐家族灭一事,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无形的鸿沟,她与尚隐一直心照不宣地回避着这个话题。尚隐不提,她自然更不会提。

乐歌轻轻叹了口气,忙岔开话题:“初人,我想洗个脸。”

“好,奴婢打水去。”

吴初人退下后,衣室寂静,乐歌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红烛,陷入沉思。陡然间,身后有轻微的声音响起,让她脊背一寒。

“是初人吗?”她边说边抬眸去看铜镜,可铜镜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旁人。

风吹窗棂“啪啪”作响,红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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