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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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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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划过衣角,呜呜着钻入了没于黑暗的长廊,眼角被风刮得有些酸,许是今夜脸上的胭脂涂得厚了些。

一门之隔,门里面是个梦境,由金玉堆叠而成的流光异彩的梦,门外却是黑暗的回廊和宫墙上狰狞的金龙。

门缓缓开启,随着那一声通报,我慢挪脚步走进这场梦中。

迈过高高的门槛,将孔雀蓝织锦的裙摆提起又放下,抬起头迎上意料中的万众注目。我挺直脊梁,踩着稳健的脚步走向高台之上的那个人,他的脸莹亮在万盏灯火下,眼中专注的神采仿佛是只为等候我的出现。

银蓝色的礼袍尾摆拖到了身后很远的地方,雀蓝织锦时时隐现在脚前,这一身无可挑剔的仪表和姿态,也只是为了得到他的瞩目。

将纯金的台阶一步步踩在脚下,停步在他的面前,伸出手,与他探来的指尖相碰。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展开笑容,坐到他的身旁。

案桌上摆着时鲜的瓜果和花卉,胭脂红的碟子里盛着平素我爱吃的菜色,扫一眼桌面,知道是他刻意为我预备的。

抓着他的手指紧了下,他回过头来看我,嘴角的弧度里满是醉人的温柔。

“阿荻,你那太子哥哥怎么还不来?”极小声地附耳问他,这看似亲昵的小动作让金阶之下的众人面上闪过了然的神色。

他斜眼看了下对面案桌后端坐的太子妃,在我耳边低语:“你没看戏里都是配角等着主角登场吗?今儿个这场宴席的主角可是太子殿下。你安分着,别给我惹篓子。”

我瞪过去,他恰好转过头和旁人寒暄起来。收回视线,望着对面的太子妃,礼貌地点了个头示意。

她轻轻颔首,算是回了礼,白皙的脸上一双黑曜眼眸转到了金殿的某个角落,不知是看着什么。我垂下眼睫,却在偶尔抬眼时偷偷打量她,她的脸精致,仿佛天生雕琢出来的五官,发髻上盘着高昂的金冠凤喙垂下明珠,在她的额前晃过。

这个美得夺人眼目的女子,一身宝石般闪着色泽的银线绞出飞凤花纹的皓白雪衣,不知是人衬着衣服,或是衣服托着人,远看起来似乎随时会化作飞天,飘忽迷离。

冰雪秀美的太子妃,目下无尘地端坐在金殿之上,让人瞧了自愧形秽。

正胡思乱想着,又有一声通报远远地从殿外传了进来,随着那一声漫过一声的‘太子殿下驾到’,所有人站起来恭身等候着太子进殿,丝绸绢缎的悉簌声不绝于耳。

我低下头,心里暗自庆幸着今儿个没戴一脑袋钗子在头上,否则等太子他老人家磨蹭进殿时,估摸着我也五体投地了。

缎底鞋踩地的声音逐渐清晰,我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白底绣纹的锦靴,那双脚在身侧停了下,随即走了过去。

太子安然落座,众人缓缓直起腰,跟着坐了下去。抬起头看向主座上的太子,明明是清雅的一张面容,眼里却有些看不清的沉霭,似拢非拢的眉目轻巧转了个角度,带到我和简荻这边。

凝神望着他,心里愣是漏跳了下,这太子好贵雅的气度,微微挽起的和煦笑容让整个人看起来柔如春风,竟是一身与世无争的神貌。

偏过头去打量简荻,真真是和太子孑然不同的两个人。那双眼梢上挑的凤眸总像含着无限春色,瞧着谁都带了三分桃花三分情意,让人就是无酒也要自醉在那双眼眸凝视下,天生成的风流胚子!

没来由地剜他一眼,他挑下眉,有些委屈地回看着我。心里告诫自己无视他那种眼神,此人装无辜小白兔的本事最是拿手。

“今日一睹贵人风采,方知含章宫柔兰阁确乃神仙宫阁,这第一杯,敬贵人。”太子的嗓音优雅出尘,和他的人极配。

我端起桌案上的金樽,仰头喝下,身旁侍立的僮儿执着玉壶将杯斟满。

“愿贺我东皋与醒月两国缔万世流芳之好,这第二杯,还请贵人满饮。”太子皓白的五指又举起酒杯凑到唇边轻点,我跟了第二杯,挑了下眉梢,昂首看他。

太子殿下今儿个是摆明了灌人,满嘴场面话,让人连拒绝的理由都挑不出。还以为他是个飘逸出尘的人物,原来这么会打官腔。

简荻暗暗拉了下我的袖子,我摆手,示意他无妨。

“承蒙贵人青眼有加,是皇弟的福气,这第三杯酒……”

他的话未完,我端起酒樽,朗声说道:“这第三杯酒,我替皇世子敬太子殿下。”

闭上眼管它杯里是清水还是黄汤,一仰脖子灌下去,翻腕亮个底,稳稳坐回椅中。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眸底一点流光闪过,将酒杯放回案上。

“阿荻,你我兄弟多日未见,上个月见你还是在太谒阁的书房,你又走得匆忙了。趁着今儿个家宴,明里说是为了见见未来的弟媳妇,其实也是为了你我叙些无关国事的兄弟情谊。”

简荻抬眼望上去,狭长的眼角微动了下,端起面前的酒樽,懒洋洋应了句:“多谢皇兄惦念,只是父皇吩咐下来的功课,不做足了恐有负圣恩。况且皇兄也是整日公务缠身,弟不敢多扰呢。”

他的唇缓缓贴上杯缘,一口一口慢悠悠喝下整杯酒。金阶下歌起舞动,一阵暖香扑面,没半刻工夫,他的脸上泛出淡淡的桃色。

我用手肘撞他一下,轻声问道:“怎么,这就醉了?”

他眼里夹着丝春意看向我,唇上还沾了一点酒珠。望着他那张芙蓉潋滟的面孔,我的心抖了抖,仿佛瞬间被人撩起一簇火苗,视线定在眼前这无边的春色弥漫里。

台下的曲子换了调,一阵霓裳羽衣蹁跹唤回我的神志,掩饰着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吃到嘴里却浑然不知味道。他的手从桌案下伸过来,拽住我衣袖的一角。

“爱妃难道就不知给夫君布个菜吗?我都醉了呢。”他的唇边盈着抹轻佻的笑,看在我眼里只觉十分讨打。

“殿下爱吃什么?尽管吩咐。”举着筷子伸出去,等着他回应。

他偏着头想了想,说道:“爱妃素日爱吃什么,本世子就爱吃什么。”

随便夹起块蟹黄桂花藕,在太子和太子妃的眼皮子底下塞进他的嘴里。他满足地嚼来嚼去,仿佛那块藕片有多么值得回味。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目光转到太子妃脸上时,露出温和体贴的笑容。柔声对着冰山美人嘘寒问暖,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无非是菜色是否合口,爱妃有所清减需当保养。

太子妃颔首默默领受,浅酌了口酒,我放下筷子,冷不防抬起头时,正对上太子妃深邃的目光,那眼里有些什么一闪而过。

随她端起酒杯凌空虚敬,浅抿了口,指尖略偏,一杯琼浆尽数洒在裙子上。我啊了声,太子关切地目光隔着桌案睇过来。简荻看了看倾在桌上的金樽,又看看我湿了大半的礼服,眉头慢慢皱起。

台上乱了阵脚,金殿里的众人此时都将视线聚焦在金阶这端,下面的歌舞也都悄没了声息。

太子妃起身走过来,牵起我的手对太子说道:“世子妃的衣裙污了,我带她去换条新的。”说完,拉着我缓步绕出金殿去。

我不知道她带我到了哪里,只是眼前的这座宫殿实在有些华丽得过份,殿门边纯金点蓝的立瓶里插着几根孔雀翎毛,窗下的凤尾榻上搭下缤纷的流苏丝,一整块纯白的皮毛铺在上面。大红的帐幔遮去灯火,湖绿色的纱帘被夜风挽动,在房里翻飞摇曳。

满眼所见不是金就是银,珊瑚树盆景立在条案上,枝杈上挂着数不尽的玛瑙珠串。被裹进那层层叠叠的纱幕中,透出点点绛红的珠华。

正感慨着这满室的奢华,一个小侍双手捧过套白裙,展开时从衣料上流过绚目的银光,原来是条银缕宫衣。

换上衣服,早有执事端来清茶,揭开盖,扑鼻的茶香,是今年春份的绝上品贡茶。

“你喜欢这茶吗?”

太子妃清冷的声音响彻大殿,我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的面前恭身行礼。

“还好,这茶闻着香,可惜品起来味道总差着些,不如家常的惯口儿。”

她看了眼那碗茶,坐到案边的锦垫上。

“不喜欢就倒了它,只喝自己惯口的那杯。就好比这金雕玉琢的宫殿,说到底不过是个鸟笼子,眷养着太子殿下的脸面。你不喜欢那茶,可以不喝,若是不喜欢这金丝笼,可怎么走出去呢?”

太子妃一双妙目在我脸上流连,端起那碗盖盅,哗啦一下抛到地上。四溅的茶水烫湿了我身上这条新换的银缕衣,我看看裙摆,再看看她,弯腰拾起一块碎瓷片放到案上。

“太子妃殿下言重了,竟说这满殿金辉玉容的是个鸟笼子,却不知天下有多少人盼着到这笼子里住上一辈子。太子殿下对娘娘恩宠有加,羡煞了那金殿里多少双权贵眼睛,可都盯在殿下身上呢。”

她细致的面容上绽出个微笑,只是笑得冰冷。

“你倒瞧得仔细,难怪能让皇世子这么痴情,原来是有颗玲珑心。”她顿了下,续道,“可你也得明白,当年若不是本宫执意嫁于太子殿下,这世子妃的凤冠可还轮不到你头上。”

目光盯着那片碎瓷,我点点头:“太子妃殿下无须提醒,我知道分寸,自然不敢多存奢望。”

“哦?”

“我只是想问问太子妃,既然心里喜欢着皇世子,又何必非要捡那更高的枝头攀,一顶世子妃的凤冠还不够风光吗?”

烛光散乱,碎瓷片被大红的帐幔投下艳丽的光芒,虽然残破不堪,却依旧耀眼。

等了片刻,那椅中端坐的女子没有想象中的发怒或冲过来指责我鸠占鹊巢。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上面,端着高华的气度,一如初见时的尊贵。

如果她爱的人不是简荻,或者她今日的身份只是东皋的皇世子妃,都会让我无限仰慕。我欣赏这样的女子,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明白什么叫舍得。

舍得,从来都是有舍才有得,却没有几个人真能做到。

她做到了,所以她是当今的太子妃,只是她错爱着我未来的夫君,只该属于我一个人的阿荻。

“本宫要的是天下独尊,如果不是顶天的荣耀,本宫宁可玉碎,也绝不瓦全。”她的眼里有睥睨众生的狂傲,和简荻时常闪现在眼中的相同。

心里蓦地痛了下,我想可能是那杯茶香太过浓郁,停留在记忆里无法抹去。

与世无争的太子殿下,清冷狂傲的太子妃,多么矛盾的组合。这金殿此刻看来,果然是个华丽的鸟笼,关着一只美丽的金丝雀,还有她深埋心底的爱情。

“太子妃为何今日对我说这些话,莫非只是为了试探我与世子殿下的情意?”

深吸口气,将胸口中那浓烈翻滚的香气冲淡。面对她的清冷,我是否该表现得更激切些?告诉她别再痴心妄想?告诉她安心地做太子妃未来的东皋皇后?

张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索性闭上。

心里的痛正慢慢消退,一点一滴被我逼出体外,像是武林高手用真气疗毒,将困扰身体的毒素逼出去,就此一了百了。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成了无师自通的高手,学会把一切扰乱心绪的东西硬生生挤掉,亲自拿把剜肉的刀从心口剜掉血肉,虽然那瞬间能痛得人想死,但是痛过了,伤口愈合了,心里的病也就好了。

情啊爱啊,这些不正是穿肠的毒药?

只是,为什么刚才的那个瞬间,会痛彻心扉?

难道是我已经中了毒却不直知?

心里有个声音在否认,于是我浅浅地笑了起来,绽出比她更是清冷的笑容。

“太子妃殿下说这鸟笼子眷养着太子殿下的脸面,我却瞧太子是真心地爱着殿下您呢。”

瞧,这毒药开始见效了,她沉静的面庞不再波澜不惊,却闪过厌恶的神采。

美丽的王妃,你吃下这份毒,让我来作催化的温床,种下那颗叫做恨的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你可听闻过玉笙公子的名头?”对视的目光闪烁中,她握住案上的碎瓷片,五指收拢,将指尖血洒在案头。

“玉笙公子千金一掷为伶人,轰动了王都,被传为佳话。”捡了紧要的说,太子妃自然是聪明人。

她将染了血的瓷片丢到地上,美丽的眼眸深不见底。

“当今太子殿下的名讳是简笙,你这么聪明的人,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抬头望着墙上的挂轴,那是副工笔细腻的美人赏荷图。美人一张妍丽的脸庞凝神望着水中的白莲,画旁题着几句诗,下面眷着芙真两个字。

“太子妃殿下的意思呢?”

将赏玩的视线从画上移到她的脸上,一样的眉眼,只是眉宇间少了份画中的纯真,多了些冷厉狠决。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颔首以对,我转身向殿门走去,迈出门槛时回过头,随口问她:“太子妃的名讳可是芙真?真是好听得紧呢。”

绯红的帷幕拢起,将她的身影藏入深暗。

十二盏琉璃灯在前引路,时光倒错,让我恍惚以为回到了几个时辰之前。只是此刻宫墙上的金龙看去褪了狰狞,可爱不少。

停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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