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后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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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最后的荣耀-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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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奇迹般地抢出了一千二百石白米,运抵定州、安州各处,已暂保无虞。(《惩毖录》)

情报不准这一条,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人认为非战之罪。朝鲜人情报工作确实作的不怎么样,否则也不至于败的如此凄惨。这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至于弓手犀利的问题——也没错,铁的事实,但朝鲜方面认为那些朝奸非要给日本人当伪军,朝廷就算不情愿,也拦不住啊。

朝军不配合,更没错,铁的事实。祖承训抵达平壤城后,四哨朝鲜向导营居然“失期不至”全跑光了。这是朝鲜军的责任,不过他们好歹完成了向导任务,没让明军走错路。

李薲投敌这个指控,很荒谬。李薲本人在平壤败战之后,退屯到了顺安,继续坚守前线,后来参加了第二、第三次平壤会战,并跟随李如松在朝鲜抗战了许久,从来没有任何叛逃的记录。

看起来,祖承训的指责完全属于胡乱栽赃,不值一驳。

且慢,让我们回顾一下心理学的基本理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些事情看似顺理成章,但当我们把参与者的性格标亮之后,便会发现里面矛盾重重。

比如说李薲的人品,就不怎么样。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将领。当初日军逼近平壤之时,朝军在临津江一线布防,本来形势不错,结果李薲看到日军大举袭来,吓得掉头就跑,结果引发了整个阵线的崩溃。亏得他与都元帅金命元关系好,才免于处罚。(《宣祖实录》壬辰年六月十八日)

这么一个怯懦的将领,很难相信他会在明军败走之际,奋勇搏杀数十人,然后全身而退。

这么分析,有诛心之嫌。那我们不妨看看与李薲同时代的其他人是怎么评价他的。

黄应阳认为李薲是清白的,但他根本不了解朝鲜将领,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不足为凭;至于郝杰、李时孶等人,更是不了解朝鲜内情,而且他们与辽东军关系一直不甚和睦。这些大明官员作出的判断,全是基于朝鲜各路说客的言辞,以及自己的好恶与利益,与真实会有很大差距。

只有朝鲜君臣,才是最为可信的当事人。他们的言语之中,应该会有最客观、最真实的信息。

在七月二十六日,朝鲜国王李昖和尹斗寿在义州的东轩宫内,进行了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敬业的朝鲜史官把这番对话完全记录下来,让我们来看其中最重要的一段:

李昖:天将打了败仗,却把屎盆子扣到咱们头上,真不幸啊。

尹斗寿:咱们管粮船的军官,没有及时跟进,参与战斗;带兵的将领,也是裹足不前,也难怪人家生气。

李昖:你说的带兵者,是节度使吗?(指李薲)

尹根寿:平壤之战,祖承训把我军分成五队,与他们一起行动。可到了城下,已经跑光了四队。

李昖:我靠,看来祖总兵的愤怒,是有道理的啊。李薲这臭小子难辞其咎。

尹根寿:不能处罚李薲,应该惩罚的是那四队带队的军官。其中一个已经逮到了,叫金应缄,已被杖责。

李昖:监兵使怎么不告诉我?

尹根寿:他们也不知道。

李昖听到这里,不再细问,君臣二人开始聊别的事情。随后李昖传谕备边司,说要惩罚那四哨半路逃亡的朝鲜军将领,备边司的人却说:我们也这么觉得,但是怕搅扰了军政,所以就暂停了。李昖听完以后,回答道:你们说有道理,慢慢来吧(《宣祖实录》壬辰年七月二十六日)。从此再无下文。

从这段君臣之间的对话,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些以往被有意无意忽略的真相:

原来在祖承训进兵之时,负责接济明军粮草的朝鲜部队根本不敢靠近,全都躲得远远。祖承训在报告中关于粮草的指责,根本不是抱怨粮秣不足,而是在批评运补部队不能紧跟作战部队——如果运补部队不肯上前,就算粮食再如何丰富,一粒也送不到作战部队嘴里,和断粮岂非毫无区别?

李薲麾下的作战部队,更加不争气,还没开打便已跑了五分之四。如此之高的逃亡率出现在正规军身上,实在令人无语。

说实话,这种作风才象是真正的李薲——那个在临津江上临阵脱逃的李薲。相比之下,那个临危不惧搏杀贼寇数十人的“李薲”,显得太过虚假了。

至此已经很明显了,祖承训所谓“尔国将官,不此之思,管兵管粮管舡诸臣,皆落后不肯上阵,独驱吾兵犯贼”的控诉,并非推诿之辞,而是实打实的怨愤之语,与朝鲜君臣的每一点都能对上。

连李昖都不得不承认,祖承训应该生气,愤怒有理。

还有一点。祖承训之所以急匆匆赶往平壤,是因为得到情报说城内兵少。这条“平壤无兵”的情报,最早来源,根据《寄斋史草》记载,是顺安郡守黄瑗。而《宣祖实录》里记录尹根寿与杨绍勋对质的时候。杨绍勋质问说这条情报的来源,尹根寿的回答是:具体数字是节度使(李薲)说的。杨绍勋问有无证据,尹根寿拿出了李薲的报告。

李薲当时以节度使的身份驻扎在顺安附近,而黄瑗不过是个地方郡守。象平壤城内兵力多寡这种重大军情,必然是李薲代表军方经手,由他出面提交报告给朝廷。

李薲是个畏敌如虎的懦弱之辈。他提供的平壤城情报,究竟有几分可信,实在堪忧。

事实证明,这份情报错的离谱。小西行长在平壤城的兵力,与祖承训总兵力相当,甚至还要略微高一些。如果祖承训能够早一天得知日军的实际兵力,便不会如此鲁莽地冲进平壤城内。

结果我们看到,祖承训提出的五条败战责任,“弓手犀利”是真实存在的;“粮秣不继”、“情报不准”、“朝军不配合”三条,也全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全跟李薲息息相关。

而朝鲜君臣这场对话泄露出的信息,还远不止这些。

朝鲜君臣谈到李薲时,显得相当忌讳。尹斗寿劝阻李昖不要对李薲进行惩罚,甚至连那四队逃跑的将领,都没被责难。对这些人的军法处置,是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进行,连朝鲜自己的监兵使都不知道。

这太奇怪了——处罚败战将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恰好就在同一时期,李朝朝廷集中处理了一批无能之辈,如江东守滩江金亿秋、王城滩守将吴应鼎、朴锡命、閫帥(指地方将领)李润德等人,皆因为未战先逃、临战惊溃的罪名,或被收监,或被惩处。(《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八月三日)

李薲的表现和罪名,跟这些人差不多。为何处理他们时痛下杀手,处理李薲却搞得神神秘秘,讳莫如深呢。

更奇怪的是,处理到最后,李薲居然安然无恙,还升了官当了巡边使,继续在前线统兵,其他四名副将也毫发无伤。

败战之后,不降反升,这只有两种可能:若不是上级被蒙蔽,便是身负着什么重大秘密,迫使上级用官位来封嘴。

这是否意味着,平壤城下的真相,李薲需要承担的责任远非“四哨失期不至”这么简单?

从李亿澄提供的祖承训供词里能看出,祖承训在平壤城下看到的,可以分成四段画面:

一,李薲与敌人交谈;二,敌人稍退;三,敌人追击祖承训;四,李薲从后追击,杀敌十数名,敌人退入城中。(史游击军马奔回之时,祖总兵结阵在西门,望见李薲军马,与贼有若对话者然,贼亦稍稍退去。总兵以为,渠旣与贼同心,事无可为,遂退兵。倭贼在后追赶,李薲追击杀贼数十余人,贼遂退入城云——《宣祖实录》二十五年七月二十二日)

这是充满矛盾感的四段情节,朝鲜使臣也是据此来反驳祖承训,称其所言不实。尤其是第一段,李薲坚决否认自己与敌人交谈过,这个是死证,已经无法对质。

但从祖承训的角度去想,如果他是为了推卸责任给李薲,只消把第一个画面“李薲与敌人交谈”的部分写在报告里就行了,何必画蛇添足,又写了后面三段矛盾百出的画面呢?

所以我认为祖承训写下的这四段画面,忠实、客观地描述了当时他的所见,并没因为其中似乎存在矛盾而略作修改,扭曲事实。

祖承训距离李薲很远,他能看到,却听不到李薲跟敌人说些什么。而且当时明军正在溃败,祖承训也无暇上前质问。他只在脑子里记住这个画面,然后在事后反思的时候,凭借着自己的经验,武断地认定这是投敌之举。

祖承训缺乏证据,但他的猜测,我认为无限接近于事实。

不要忘记,小西行长很早就知道祖承训要来。这个早,恐怕比祖承训在定州得到情报还要早。他甚至连时间表都定好了——十八、九日明军到平壤。可惜祖承训来了个强行军,十七号就杀到了平壤,大出他的意料,这直接导致日向高被杀。

再联想起那份“平壤无兵”的情报出自李薲之手,一个大胆的猜测是:李薲很早便与小西行长取得了联系,这份情报,说不定是小西行长通过李薲之手传达给明军,试图诱使他们攻击平壤城。

李薲充当向导,一开始就是存了诱敌深入的心思。

这样一来,那四哨朝军向导的失散,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明军已被诱入,不需要再陪着他们送死。

李薲唯一的失算,就是低估了祖承训的进军速度。他没想到祖承训连夜疯狂赶路,十七日清晨就抵达了平壤城,李薲根本没有余裕通知小西行长。结果小西在战事初期被打了一个猝不及防,使得松浦家重臣阵亡。

出了这么大的篓子,李薲势必要给主子一个解释。于是,这就有了祖承训在溃退时看到的那一幕。李薲和日军的一名将领相隔对谈片刻,然后日军稍退,准备放李薲回去朝军营中继续充当内应。

可李薲忽然发现,祖承训正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一惊,非同小可,如果让他把这一切告诉别人,自己就完蛋了。

李薲作了一个极其聪明的决定,他请日军与他演了一场戏。

首先是日军疯狂地追赶祖承训,然后由他李薲斜里杀出,“砍杀”数十名追击祖承训的倭寇。日军演戏完以后退回城里,而李薲则“杀出一条血路”,返回朝鲜军阵营。

这样一来,李薲便是施恩给了祖承训。即便祖承训不领情,他也毫无畏惧,砍杀数十名倭寇的战绩,众目睽睽,谁能说这样的英雄是叛徒呢?

至于那枉死的数十名日军士兵,自然不必真死。只需要将领喊一声见那朝鲜人挥刀你们就倒下,在那种混乱的场合,明军和朝鲜军根本没可能去确认是真死还是装死,所以演技再不好的士兵也一样没问题。敌人举刀,你倒地,会吧?傻子才不会。

祖承训曾经提及“尔国将官殿后,故我军得免死伤”(《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十二月十五日),殿后者即为李薲。试想在如此崩溃的情况下,一个惯会逃跑的将领居然会主动殿后,除了他突然转变性情或者与敌人有勾结以外,很难想象还有别的可能。

这个疑点,在当时就已经有人提出来了。朝鲜人有一次吹嘘李薲在平壤之战中“发无不中,贼不敢近”,结果被明眼人反驳道:“以如此之技,何以引贼至此?”(《宣祖实录》二十六年一月五日)一句话就戳破了其中矛盾。

祖承训被大败以后,直接仓皇逃走了。李薲则回到顺安,很快朝廷就派人过来,向他了解祖承训报告的真相。

通过一番调查,朝廷没有发觉李薲是内奸,但他们注意到许多李薲不配合祖承训的地方——比如运补部队不愿靠近、比如情报有误、比如四哨人马无故失散。

朝廷很害怕,因为这些事实如果被证实,那么朝鲜势必要承受大明的怒火,这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于是李薲的表现,就在有心人的遮掩下被忽略了。朝鲜使臣们与大明辩白时,众口一词地把自己打扮成无辜小国,最终成功地让祖承训报告的可信度大打折扣。逃过一劫的朝廷给李薲升了官,就是为了不让他乱讲话,破坏中朝友谊稳定。

以上是基于有限史料和人类固有的心理模式而作出的推测——但也绝非是纯粹的想象。

因此怀疑李薲是内奸的人不是笔者,而是朝鲜国王李昖本人。

平壤战败之后,李昖曾经跟自己身边的人嘀咕:“听说上个月十七日,日军齐聚平壤,这肯定是知道了我军的动静才作的反应呀。军事计划搞得身边陪侍的人都知道,这不行,得告诉金命元和监兵使,别让手底下的人知道太多。”(《宣祖实录》二十五年八月三日)

说明李昖已经对平壤之战的诸多细节产生了怀疑,只可惜他只是过了过脑子,并没多想。

然后就出事了。

第一次平壤之战失败后半个月,八月一日,朝鲜军队独立组织了一次平壤夺还战。

这一次朝鲜军队的动员规模相当庞大,除了朝廷掌握的正规军外,还从龙冈、三和、江西、甑山等地征集了大批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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