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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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极限-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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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妇人发疯一样叫:〃妈呀,别打我的宝,别打我的宝,我的肉呀……〃

  秤砣一脸惊慌,完全没有硬气:〃哥们哥们,有话好说,别动手!〃

  〃好,那你听着。〃雷东林说,〃从今以后,不准你和我们瓦工队的人捣蛋。〃

  〃好好,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如果我们再有人挨揍,我就找你算帐。〃雷东林又把拳头比划到秤砣脸上,〃不管是谁找我们麻烦,我都找你。〃

  〃好好好,找我找我。〃

  〃光说不行,你得写个保证书交给我,你若不守信用,下次我就剥你的皮!〃

  秤砣为难了:〃我不会写呀。〃

  〃不会写?〃雷东林问老妇人,〃你儿子念几年书?〃

  〃念到初一。〃老妇人答。他哭丧着脸冲着秤砣叫,〃宝宝肉,你快写吧,写了他们就放你了。〃

  秤砣从床上磨磨蹭蹭下来了:〃好吧,我写。〃

  老妇人找了半晌,找出一小截灰浊浊的铅笔和一块纸,秤砣用嘴咬出铅笔芯,鳖爬似的写了一个保证书。

  在三百五十里路以外,电话那头传来唐晓云清晰的声音:〃放下电话等着,过一会儿我挂过去。〃

  雷东林放下电话等着,她挂过来他就可以不付电话费,她有条件用社会主义的钱挂电话,而他却只能用腰包里的钱交给邮局。他想象着唐晓云在报社那间房子里挂电话的情景,他看到她,夜色里亮着桔红的灯,她的女式彩车放在雨棚子里,她一步一跳上了门厅,脖子上的纱布轻柔地荡着。

  那边挂过来了。

  〃你最近在干什么?〃

  〃干活,喝酒,打架,谈恋爱。〃

  〃谈恋爱?〃

  〃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说这个事,这儿有个小姑娘,她开始爱上我了。〃

  〃是吗?是什么样的人?〃

  〃是这儿衬衫厂的一个工人,今年二十三岁。〃

  唐晓云深深地想了一会儿什么。〃你也爱她吗?〃

  〃不爱。我觉得我像被人追捕的狼似的,而她却像个小鸽子,我未来是不测的,和她搅上了,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好运。〃

  〃到《华东诗报》来怎么样?〃她立即说,〃到这儿来,你会慢慢把未来稳住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我的话,你是有权利获得你该获得的一切的,可是你得好好地把握自己。到《华东诗报》来吧。〃

  〃你若再提这事我就挂断电话了。〃

  〃你还是这么牛……既然如此,你说说你的打算给我听。〃

  〃我没什么打算,走到哪算哪。〃电话的两端都突然非常宁静。你在看着我我在看着你?

  我们是春天里的一个音符,逻辑地奏着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歌,春夜间人初见月?春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小月世世常如斯。

  〃在想什么哪?〃何小薇问。

  〃没想什么,你继续唱作的歌吧。〃

  何小薇就唱。

  林间的小路有多长
  唯有我们漫步度量
  月儿好似一片明镜
  照亮了我们羞红的脸庞……

  雷东林悠长宁静地沉思着,许多忘却的东西都回来了,又如此清醒地感到了人生的流逝。

  十五的月亮升起的天空上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只要哥哥你耐心等待哟
  你心上的人儿就一定会到来哟

  〃雷东林,你也唱一个吧?〃

  〃我?不不,我不会,我至今有八年没唱过歌了。〃

  〃你唱一个吧,随便什么都行。〃

  雷东林想一想,这才发现自己的世界里一支歌也没有。

  〃我唱一个语录歌行不行?〃

  〃行。〃

  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子
  人民好比土地,我们每到一个地(呀)方
  就要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

  何小薇复杂地笑着:〃你也确实像一个共产党人,你很坚强,和你在一起就像靠着一座山似的。〃

  小女孩,这是一个错误,好多人都有这个错误,以为任何磨难和压力也打不倒我,可是我心里江了许多苦,许多泪,许多用万斤老盐腌出来的委屈,这种孤独男子汉的脆弱没有人知道。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真像一座山。〃他说,〃每个人都仅仅是一个血和肉做成的人。〃

  〃你就是一座山,你是的。〃她突然朝他仰起嘴,渴望着。

  我当然要吻你;姑娘,不然我干嘛和你津津有味地坐在荒野里?我要你,姑娘,我不想控制我自己,我也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没法不要你,可爱的小姑娘。

  〃我会把你毁了的。〃他说。

  〃我不在乎,我宁愿让你毁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有权利毁我。〃

  〃我过去的许多事……〃

  〃你别再说那个,我不要听,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是受冻的小男孩,我只知道这个,我要给你穿暖衣服。〃

  雷东林把她揽过来,轻轻吻她一下,没有狂热,他的脸贴着她的脖子向下滑,在她胸前停下来,突然,他靠得非常紧,泪水喷泉一样夺眶而出,不是一个三十岁的男子汉找到了二十三岁的姑娘,是一个三十岁的灵魂找见了一个二十三岁的母亲。

  〃小男孩,我受冻的小男孩。〃她抱着他强健的身躯,轻轻地拍着。

  吾生世上,诚如蚁,父母早亡,茕茕孑立,数次当死而未死,蹂躏裆下竟长起,青春也曾骚动,家业也曾想立,做黄金之好梦,负男儿之朝气,十年寒霜苦,一败皆涂地,沾了个小娘们,染上了大晦气。南北游踪乱沉迷,脑去换粟好充饥,命舛时不济,被人刺刺啦啦剥了皮!从此生不识文字,酗酒斗殴且游戏。来则来,去则去,日月递增,孤行笃笃,豪客天成自有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为所欲为,并不为谁,玩人生游戏不为赢,何处寻天理?挥剑乱砍为泄欲,并非铁肩担道义。去途漫漫,何日是归期?

  何小薇发现门口出现了小将军的身影。

  〃你哥我来了。〃小将军叼着一支烟转了出来,〃何小妹你过来。〃

  〃你不要耍流氓。〃

  〃流氓?〃他上前抓住何小薇的手,〃认识一个臭苦力瓦工,就想理也不理我了?我就不相信抓不住你这条鱼。〃

  雷东林突然冲出来,小将军一愣松开手,但马上就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

  〃你干哈?想和爷们过不去?〃他说。

  雷东林浑身发抖,拳头握得咯咯直响,最合乎逻辑的事情,就是飞起一拳打倒面前这个混蛋,可是何小薇紧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他这样的人你惹不起,她曾经说过。

  〃你听着。〃雷东林对着小将军,〃今天我饶了你,从今以后,你要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无理,我就砸断你的狗腿。你滚吧。〃

  小将军冷笑着:〃干大活的,你大概不知道天有十八层地有十八层吧?〃

  雷东林猛然捉住他的胳膊一拧:〃小子,我知道你老子是大官,镇里派出所里都是你的天下,可咱们最好是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滚吧!〃

  两天以后一个下午,小将军伙同秤砣一群人,把雷东林堵在一个小饭店里,手里拿着家伙直攻上来,雷东林跳上桌子,一跃、从窗子里跳了出来,他本能翻过院墙脱险,可突然一物迎头飞来,他两眼一黑栽了下去。

  我本月三日与老何结婚,雷东林,你能来吗?

  雷东林被抓住了,事情非常简单,那天晚上他正在睡觉,忽听到大街上警车长鸣,他一骨碌爬起来,可是已经晚了,两个大盖帽堵到门上来。

  〃跟我们走吧。〃一个大盖帽说,〃我们早就发现你不三不四了。〃

  〃我干了些什么?〃

  〃你什么都可能干了,你不是一个盲流吗?〃

  于是无话可说。

  来到大街上,但见处处标语横呈,一条条全是白纸黑字:坚决打击刑事犯罪分子!打击流氓团伙决不手软!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社会主义法制万岁!……雷东林心里响亮地跳出两个字:运动!

  他这才知道这是打击刑事犯罪的全国〃大拉网〃。他断定自己要进滁州公安局的看守所了,可是却被送到了乌雨派出所。

  〃我要求进市公安局看守所。〃他说。他想起了嘴脸不佳的本地派出所马所长。

  〃市里还愁没地方关人呢,你还想进城?〃

  他被关进了派出所!陆时征用的空房。看来这次〃大拉网〃收获甚丰,屋里黑压压至少有二十人,一个个看上去垂头丧气,百无聊赖又面目狰狞,像一条条从野地里抓来的野狗。他一眼就看见了秤砣,还有几个在镇上称过雄的角色。他感到惊讶的是黑驴蛋也在里面。

  〃黑驴蛋,你怎么也落网了?〃

  黑驴蛋跑过来抓着雷东林的手,眼泪汪汪地只顾摇头叹息。

  〃死了也不过头点地,别这副熊样子。〃

  〃唉!〃黑驴蛋说,〃他们怀疑我偷人东西,就把我抓来了。〃

  〃真冤枉了你,你可真是个本份的人呐。〃

  秤砣此时也完全没有敌意,他凑过来,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哭丧腔问雷东林:〃依你看,这回能把我们怎么处置?〃

  〃杀头,判八个年刑,这个你管得了吗?少操这份心吧。〃雷东林说,他忽然想起小将军,问秤砣:〃哎,怎么没见小将军?难道这次拉网也没拉到他?〃

  〃人家小将军能进来?人家是谁?人家汗毛也比我们的大腿粗!〃

  马所长来了,他手上悠达悠达地挂一根电警棍,两个便衣为他开了门,他走进来,威严地扫了扫众人,打开文件夹看了看,忽然高叫一声:〃雷东林!〃

  雷东林应:〃在这呐。〃

  马所长把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你孙猴子十万八千里的跟头云,怎么不朝如来佛手掌外面翻?〃

  雷东林没吭声。

  〃问你话怎么不作声?〃马所长一声断喝,〃你说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说,〃不就这么来的?你想干什么你就干,别冲我来这套。〃

  〃好吧。〃马所长冷笑笑举起了电警棍,〃把手伸出来。〃

  雷东林的手在触到电警棍的一刹那,他腾地跳起来,感到有一铁条刺穿了他全身的每一个血管,这真是地狱里才有的经验。姓马的,我操你妈,老子早晚要宰了你!

  太阳一落,何小薇就把门关上了。自从雷东林被抓起来,她就特别小心,雷东林不在了,小将军的纠缠更凶,他露骨地说不把她搞到手玩玩,决不罢休。她恐惧异常,常常失眠,睁着眼睛看着黑糊糊的屋顶直到天亮。这一天她又是半夜失眠,刚朦胧睡着,忽然听到什么响动,拉开灯一看,门被撬开了,小将军拿着匕首站在床边。

  〃小娘子,没有人再能帮你了。〃他狞笑着,拿匕首比划着。

  何小薇条件反射地爬起来,可是被一掌打倒了,嘴出了血,小将军扑到她身上,野兽一样撕开她的衣服,不管她怎么反抗,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妈呀……〃

  完了,一切都永远地完了!狼!敌人!

  一日黎明,雷东林被黑驴蛋捅醒,他看见黑驴蛋手里捏了张纸条,眼光十分异样。

  〃雷东林,你要沉住气。〃他把纸条递过来。

  雷东林接过纸条一看,顿时牙齿咬得咯咯直啊。一万条毒蛇在雷东林心里蹿起来。红箭灼灼,毒液四射,一万条毒蛇全都猎猎直响,亮出了尖利的毒牙。

  马所长再来的时候便被雷东林一把揪住:〃姓马的,你是一条没骨头的狗还是一个有骨气的民警?你为什么不逮小将军?〃

  马所长酒气喷人,一嘴恶臭,他抬起醉眼看看雷东林:〃你他妈的说什么?小将军,小将军是他妈的什么东西?他不就仗着他老子那把大红伞?哼哼,不逮他?我早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松开我!〃

  雷东林感到电警棍又倏地指向自己,铁条又刺穿了每一个血管,他不自觉地向后弹去,浑身剧烈颤抖。

  黑暗中,雷东林对准秤砣的脸,狠狠就是一拳,秤砣一翻身站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惊醒了,屋里大乱,雷东林一把揪住秤砣的头发,一声不吭地甩来甩去,秤砣大呼救命。

  马所长跑来,一边厌恶地大声训斥,一边打开门,因为秤砣呼救不住,他以为要出人命了,就在这时候,雷东林丢下秤陀,飞起一腿将马所长打倒在地。

  对法律伸了腿——一支箭就此射上了刀山。

  雷东林跃过马所长的身体,回腿又是一脚,他看到马所长痛苦地扭歪了脸。他不耽搁一秒,飞身蹿出去,在一片不知什么人的大叫声中掠过院墙,冲进无边的黑暗中。

  长箭脱弦无所顾,射入阴曹又何如?黑夜茫茫作天衣,毒蛇万条未游离。天马行空坠地死,留与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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