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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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的故事-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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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问题啊。怎么办呢?” 吴弘说:“我想了想,只好晚上去拜访李老。车开到门口,黑灯瞎火的,请几个民工将石头抬进去就是了。” 朱怀镜笑道:“你别口口声声石头石头,那可是明朝留下来的文物啊。” 吴弘说:“说正经的,这文物,放在你们那地方,不知哪天就被毁掉了。不如送到北京来,还可传下去。” 朱怀镜说:“你这就是八国联军的理论了。” 吴弘就说:“你自己干着八国联军的勾当,还说我是八国联军。” 两人一路说笑着,驱车去了黑天鹅宾馆。房间早安排好了,仍是上次住的那个总统套间。一会儿成义就到了,握手寒暄。 成义笑道:“朱书记如今是一把手了,更是日理万机了。还是要出来走走啊,朋友们都想念您。” “感谢朋友们啊。”朱怀镜说着又开怀而笑,调侃道,“成义应该当干部,你官场上的应酬话,说得很顺溜。” 成义笑了笑,说:“我原本是当过干部的,有前科。” 说话间尹正东同一位年轻人进来了。尹正东老远就笑,手伸得老长。朱怀镜也不站起来,抬手同他拉了一下,就请他坐。问:“听说你来了辆囚车?” 尹正东说:“小车肯定装不下,小货车又怕路上麻烦。沿路过关过卡,说不定就让人当走私文物没收了。囚车就好,沿路畅通无阻。朱书记,对这项工作,我可是高度重视啊,我们县公安局长小马亲自开车。” 朱怀镜便点头同小马笑笑,算是道了辛苦。望着尹正东和小马,朱怀镜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心想这两个人放在梅次也许还上得了场面,到了北京就怎么看怎么不是回事了。尹正东那副笑脸,不再像位县长,倒像位山沟里的乡长或者乡镇企业老板;小马仍是警察的味道,却只像派出所下面的治安队员,看不出县公安局长的气象。 成义招呼会儿,有事先忙了。吴弘说:“怀镜,我俩说个事吧。”说着两人就去了里面卧室。坐了下来,吴弘还未开言,朱怀镜先问道:“你是说胡越昆去日本了?” “对,去日本了,你们这回见不了面了。”吴弘说,“怀镜,我看这样。晚上就我、你、舒天三个人去李老家。车我来开吧。我会安排人在李老家门口等着,帮着卸车。” 朱怀镜点头道:“也好。” 吴弘说:“你手下的县长,怎么看上去像个农民?” 朱怀镜就笑了,玩笑道:“吴弘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歧视农民啊。 吴弘说:“两个都是老土,看上去好没层次。” 朱怀镜又笑道:“吴弘你有市侩气了。可不能赚了几个钱,就看不起老百姓了。” 说笑一会儿,朱怀镜便说了自己同王莽之的过节,最后长叹一声,道:“有些事情,我同胡越昆在电话里不好说。等他从日本回来,你有空找他扯扯。” 吴弘说:“叫他摸摸王莽之的底牌吧。我看这个胡越昆做得到。” 尹正东和小马还在客厅里坐着。他们几个人没话说,都盯着电视。见朱怀镜同吴弘出来了,尹正东就抬头笑笑,关了电视。 “正东,多少钱?”朱怀镜问。 尹正东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嘴巴张得老大。朱怀镜又说:“我是说那石雕,花了多少钱。” 尹正东就笑了,说:“哪用花钱?” 朱怀镜皱了眉头说:“怎么可以不花钱呢?” “我向村干部宣传了文物政策。文物属国家所有,政府可以无偿征集。村干部觉悟高,马上组织人拆下来了。”尹正东很是得意。 朱怀镜正色道:“正东,你这是坑蒙拐骗啊。” 尹正东仍是笑着,说:“朱书记,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这东西放在那里,总有一天会败掉的。送到北京来,还算弃暗投明哩。” 朱怀镜就望望吴弘。吴弘也说过类似的话,就笑了。朱怀镜也苦笑着。尹正东见了,也诡里诡气地笑了。舒天和小马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笑了。气氛莫名地神秘起来。 尹正东突然问道:“朱书记,我总觉得这回您分配给我的工作让我摸不着头绪。这石头是送给谁的?” 朱怀镜只作没听见,无话找话,问:“你们在路上住了几晚?” 尹正东说:“住了两晚。全搭帮是辆囚车,不然现在只怕还在路上哐当哐当摇哩。” 吴弘客套几句,起身走了,说等会儿吃饭再见。朱怀镜将吴弘送到门口,回来叫尹正东到里面说句话,“正东,辛苦你了。这石雕是上面一位首长要的,你知道这个就行了。也不要同小马多说什么。”朱怀镜故作严肃,脸色都黑了。 尹正东脸却红了,后悔自己多嘴。朱怀镜又说:“晚上你和小马就在这里休息,你把车钥匙交给舒天就行了,车由吴总开。” 尹正东听着神秘兮兮的,只好点头了。却忍不住问道:“吴总是个什么人物?” 朱怀镜低声说:“正东,你还是不要问吧。” “好,我不问吧。唉,北京这地方,山高水深,龙潭虎穴啊!”尹正东摇头感叹。 朱怀镜不再吱声,只望着尹正东。尹正东慢慢就手足无措了,窘得像发慌。 吃过晚饭,天马上就黑下来了。吴弘驾了车,带着朱怀镜和舒天,尽走小胡同,七拐八弯,转了好一阵子,到了李老家门前。早有吴弘手下安排的民工候在那里了。朱怀镜直说转糊涂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心想哪怕尹正东和小马跟了来,也是云里雾里。 保姆小李开了门,吴弘忙叫民工将石雕抬了进去。又叫手下马上将因车开回黑天鹅。原来吴弘那辆奔驰早已停在这里了。 董姨出来了,招呼客人进屋。“请坐吧,老头子在洗澡哩。他呀,喜欢泡,洗个澡总得个把小时。”董姨吩咐小李,“快倒茶啊。” 朱怀镜接过茶,客气道:“董姨身体很好啊。” 董姨摇头道:“好什么呀,关在家里还行,不敢出门。今年冬天格外冷。” 吴弘说:“李老的身体也很好。” “他还行,就这天气,还每天早晨穿着运动服打太极拳。我真怕他着了凉,叫他多穿些。他嫌我罗喷。”董姨笑道。 屋里暖气太大了,朱怀镜坐下几分钟就想松衣。又怕麻烦,只好忍着。背膛就开始冒汗。朱怀镜特意留意了壁上“危行言孙”那幅字,仍挂在原处。有的字画像是挪了位置,又增添了些新的。李老是否知道“危行言孙”的潜台词?说话间,李老围着 睡衣出来了,笑道:“只要我不在场,你就说我坏话。怀镜来了?” 朱怀镜忙迎了上去,握手问好。“是来开会,还是来办事?”李老问道。 吴弘抢着答道:“怀镜在基层调研时,发现一块明代石雕,很有艺术价值。想着您老喜欢,就买了下来,专程给您老送来了。” 李老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说:“怀镜啊,我这就要批评你了。专门为块石头跑趟北京,不值得啊。” 朱怀镜说:“哪里,只要李老高兴,我跑一趟算什么呢?只是怕自己看走了眼,捡块顽石当宝玉。” 李老站了起来.说,“我们看看去。” 董姨忙说:“外面冷、加件衣吧。” 小李便取了件大衣,披在李老身上。到了天井,立即就像掉进冰窟隆。石雕暂时放在大门里面的墙脚下,还没来得及上架。李老叫小李开了路灯,然后蹲了下去。老人家反复抚摸着“大明正德十年孟春”的题款,不停地点头。 “很好,很好,是件宝贝。我晚上眼睛看不太清,凭手的感觉,的确很有艺术价值。怀镜,你有眼力啊。”李老站了起来,拍拍朱怀镜的肩膀。 吴弘说:“若是件宝贝,我再叫人来上架吧。” 李老笑道:“不忙不忙。我们进去说话吧。” 进屋坐下,李老脱了大衣,又叫朱怀镜把外衣脱了。吴弘和舒无也将外衣脱了。大家都穿着毛衣,感觉亲热多了,就像自家人。先是东拉西扯的,后来李老一句话,就扯到正题了。他说:“荆都和梅次的情况,我多少听说一些。怀镜,你也不容易啊。” 朱怀镜琢磨李老有些向着他了,就含糊道:“有些情况,一言难尽啊。李老,我是想担好这副担子,这样才对得起您老的关心。可有些事情,让我太难办了。所以,还望李老关键时候说句话。荆都的事情,您是说得起话的。” 李老摇头说:“怀镜啊,我退下来了,就不管事了。有时候,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提点儿建议,他们听就听,不听我也没办法。” 朱怀镜忙说:“哪有不听的?您老德高望重,在荆都任过职的那么多领导,没谁的影响力像您这么深远。” “那我就是老不上路了。”李老爽朗而笑,又问道,“到底是个什么事?” 李老问得含蓄,朱怀镜却得清楚地回答。他略加思忖,便将高速公路招标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讲王小莽如何如何,只字不提王莽之有什么不是。最后说道:“莽之同志很关心我,我也很敬重他。我知道这最终都是因为您老关心。但是,莽之同志的公子王小莽,我就拿着不好办。他胆子太大了,迟早要出事的。” 李老站了起来,很气愤的样子,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会儿,说:“我们很多领导干部,最后出问题都会出在子女和家属上。要警惕啊!” 董姨忙说:“老头子,你别激动。你退下来了,气也没用。” 李老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突然指着朱怀镜,样子像是骂人,说:“怀镜,你做得对。你放心,我什么时候都会替你说话。” 朱怀镜也站了起来,拱手道:“感谢李老关心。有您老关心,我就没什么顾虑了。” 吴弘见李老仍是激动,便想岔开话题,说:“李老,最近有什么新的宝贝?让我开开眼吧。” 李老就像破涕为笑的孩子,情绪马上好起来了,说:“没什么稀罕东西。前几天弄到一副清代皇妃用过的裹脚布,真丝的,绣工很好。我约了几位朋友一起看了,是真东西。” 李老就叫董姨去取裹脚布。董姨起了身,嘴上却玩笑道:“有什么好看的?王妈妈的裹脚布,又长又臭。” 李老笑道:“要是真能闻到臭味,就更稀罕了。” 董姨将两条长长的裹脚布铺在大书桌上,开了台灯。李老说声请,左手便往书桌方向摊开。朱怀镜想让李老走前面,也说声请。场面客气得就像上桌就餐。  44

朱怀镜的北京之行神不知鬼不觉。尹正东因为参与了这次准地下工作,总说不出的兴奋。他跟在朱怀镜后面走了一趟,本来什么也没见着,感觉就像见了大世面。朱怀镜水有多深,山有多高,他摸不着头脑。尹正东本是个嘴巴靠不住的人,可是这次神秘之旅,他不会向外吐出半个字。他相信自己上层秘密知道得越多,就越有脸面。秘密说出

来了,就不是秘密了,似乎脸面就会缩水。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小马看来,他是掌握所有内情的。小马并不知道那块石头有什么稀罕,值得专门送到北京去。偏偏越是这样,就越有几分高深。小马看尹正东,又多了几分崇敬;好比尹正东对朱怀镜,几乎是敬而畏之了。

从北京回来不久,朱怀镜去荆都开了个会。会议规模不大,只是各市和地区的书记参加。王莽之身着白色西装,皮鞋也是白色的。头发本来早就白了,却锅了油,黑得发亮。六十多岁的人了,依然红光满面,目光炯炯。他进了会议室,微笑着叫道同志们好,就同大家—一握手。他握着部下的手,都会寒暄几句,有时还会拍拍人家的肩膀。他

走到朱怀镜面前,只伸手轻轻一带,敷衍过去了。也没有说一句话。王莽之的脸是做给所有人看的,仍是满面春风。手却是软绵绵的,只有朱怀镜一个人才感觉得到。

会议室北面那张乳白色双人皮沙发,总是王莽之独自坐的。两年前,王莽之从外地调来荆都,头一次开会,往这张沙发里一靠,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去坐了。他总喜欢坐在沙发中间,手往两边夸张地摊开,架着二郎腿,摇晃着。双人沙发就成了单人沙发了。他说话时,头老喜欢两边摆动,目光便在一百八十度扇面上驶巡。市长总是坐在旁边

的单人沙发里,斜对着王莽之,显得很谦卑。

这时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王莽之同大家闲聊,显得神采飞扬。他眉目含笑就像菩萨,挨次注视他的部下。但他的目光却怎么也不往朱怀镜的脸上瞟一下。朱怀镜却是没事似的笑着,视线跟着王莽之的目光走。而王莽之的目光,就像夏天里讨厌的蚊子,嗡嗡叫着,近了近了又远了,怎么也打不死它。

朱怀镜心想,这个白衣白裤白皮鞋的人,算是彻底得罪了!

王莽之爽朗的笑声在会议室里荡起了回声,而朱怀镜只觉右手心腻腻的就像满是鼻涕。王莽之的手掌软软的,滑滑的,湿湿的,让他很不舒服。会议终于正式开始了,王莽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虽说是个重要的会议,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面又有新精神了,需得先在下面一把手中间打招呼。其实一句话就可讲清的事情,却非得长篇大论

不可。无非是这个事情,过去是怎么说的,现在形势发展了,得改口了,应这么说了。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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