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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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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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他低着头明明看着地面却被凸出的一块石子拌了一跤,后面曹主任说的什么他一句话都没有听着。

第二十七章 陷害


人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周老顺这个老实人他脑子那会转得那么快,想得那么多哟。就在四清以前的一个晚上,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下着雨,张文彬为了赶制吊车找老顺一起去库房找代用电动机,谁知两人来到库房外面发现设备库门大开。他们走进去,看到里面货架上搅得乱七八糟,好些小件东西不翼而飞了。正当两人要去报案时,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几道手电光射了进来,接着是急促地高喊: “抓贼呀,快,快!”

“他妈的在里面,千万别让他们跑了!”随着喊声刘三克、曹明仲和几个民兵冲了进来,还未等文彬和老顺弄清楚,来人照着两人的前胸狠狠击了几拳。他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拳头打倒了,老顺被打得在地上直哼哼:“我不是贼,是库工周老顺,他是张工程师,我们是来……”还未说完又被曹明仲踢了两脚,高声骂道:“不是外贼是家贼,还当库工,当你妈个屁!”接着又骂文彬:“还是工程师呢,他妈一路货,都给我拉起来送保卫科!”

经查对那次丢木料二十五方多,小电动机十四个,还有一些议表和一些小五金。对于老顺文彬查无实据,又见于群众舆论,最后又把两人放了。可是这件事老顺想了很久很久,盗劫者是谁呢,结果是个谜,谁又来揭穿这个谜底啊。

……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把老顺的脑子都弄糊涂了。突然一阵打门声把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声音中还夹杂着凶狠的叫骂:“老顺快起来。”

“后夜我值班。”老顺答道:“领料的事去找计划员老刘。”

“什么他妈牛哇马的?”他听出了是曹明仲的声音:“你他妈的快跟我起来,老子找的就是你这个四不清的东西!”

老顺脑子“嗡”的一声,他有些晕了,好半天才揉着发涩的眼睛下床穿上棉妖,拖着一双回力牌破胶鞋,就体嗒体嗒去开门。门刚启开,一条黑影倏地一下冲了进来,架起老顺就走。由于停电外面显得漆黑,风吹着飘落的标语、纸片、高悬的电线和残枝败叶发出蟋蟋嗬嗬呜呜啦啦的声响,使老顺既紧张又寒凉。他被推着高步浅脚踉踉跄跄,刚刚走出生活区的大门,老婆领着孩子哭天喊地的追了出来。孩子抱着大腿不放,老婆拽着衣角不丢。“你们别半夜吃柿子尽朝软的捏,他一个老实巴脚的工人,大字不识一筐有啥问题,要清清你们的头头脑脑去,别找他给当替罪羊垫背去!”

“嗨,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兄弟媳妇?” 三克知道老顺老婆不象老顺那样好捏估,忙陪着笑脸:“我的好弟媳你就放心吧,没有别的,工作组说让他去帮忙对对帐,一会儿就回来了。”三克边笑边说就把老顺推走了。老顺老婆半信半疑,又听到曹明仲油腔滑调地帮腔道:“是啊,是啊,我的好嫂子,你就在被窝里等着吧,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邻村传来了一阵呼喊,接着是一片犬吠,这大概也发生了今晚相同的事情。老顺的老婆牵着孩子站在那儿象根木桩子,夜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衣衫,吹拂着孩子那稚嫩的脸旦,他睁着一双大眼睛,不明白地问道:“妈,爸爸干啥去了?”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老顺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



在工地上那个吃饭的大工棚里,里里外外坐了好几层人,还特地在中间留了一块空场。空场边缘的上首放了一张条桌,桌边坐着工作组组长,记录和几个积极分子。下首孤苦伶仃地放了几个小木方凳。从会场的气氛和人们的神情看得出才不久这里一定进行过一场面对面的斗争。从昨天的情景,他已经猜到八九分了,那斗争的对象一定是张文彬和郭有槐了。

老顺被曹明仲推着来到会场,人们就自动地给他让出一条甬道,又走出两个人来帮助曹明仲把他架到中间那个凳子上坐下来。一看这架势他才预感到不妙了。他偷偷地看大伙,一个个都是横眉竖眼严肃的象关老爷庙里的周仓。于是他脑子“嗡”地响开了:这哪里是让他来对帐目,明明是在开他的斗争会呀。对他来说这样的场面,这样的阵仗,他不但见过,还亲自参加过啊。那是刚解放不久的“肃反运动”接着“反把头”,后来“三反五反”,跟着来的又是“反右派”运动,可那是对敌斗争。他呢是基本群众,是坐在台下扮演伸拳头、呼口号的角色,当然也有时面对面地进行说理斗争,那时他心头燃着一腔怒火,报仇啊、削恨啊,使他精神旺盛,情绪激烈高昂,还得到上级的表扬和嘉奖,为啥今天到被别人斗争起自己来了。他困惑不解,四周全是迷雾,一个个问号在雾中飘荡回旋,这,这是怎么搞的呢?难道一个经过党多年教育的基本群众竟走到人民的反面变成敌人了。是自己有问题吗?这个憨厚耿直的人,这时还努力地回忆,追想自己走过几十年的路,留下的点点滴滴。如果新旧社会划条线,旧时的是血和泪,新时期那就是汗水和艰辛,除此而外还有什么呢?是不是还有想不起来的错事,或是在工作中有过过失,甚至是犯了罪?可是脑子都想疼了,就是找不出污点和阴影来。他虽长相粗犷油黑,但他的心是红的。如果把纯洁作个比喻,那就象雪花一样晶白,象水晶一样透亮。

这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对他嚷:“老周,你身上很不干净,今天叫你来就是让你给党、给人民老老实实地交待,不然是过不了关的。”

老顺身子又是一颤,心想,解放这些年来自己从未搞过邪门歪道,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他们为啥就不理解我呢?他痛苦的环视了一眼会场,似乎要努力去取得人们的谅解:“不是让我来帮忙对对帐吗?叫我交待啥呢?”



外面天还是很黑,风呜儿呜儿也吹得很紧,而且风速也在不断地加大,把那用杉杆钢丝绑成,四周罩满芦苇的工棚刮得吱吱嘎嘎地响,好象要散架了,好象要塌下来。一股风也趁火打劫地从一个张开的孔直朝老顺身上吹,乱扯他的衣衫,好冷啊。

“他妈的你别装洋蒜了!”只见人堆里腾地冲起一条汉子,他尖脸长下巴,圆眼睛,脸红脖子粗地怒斥:“哑巴吃饺子你自己心里有数。”

老顺摇摇头,原来是曹明仲满脸杀气腾腾地冲着他嚷。他忙把双手摊开:“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你别跟大伙打哑谜。”曹明仲把桌子一拍,然后站起来,一步跳到老顺跟前,又是挽袖子,又是伸胳膊,真有大打出手之状。“刚才老张老郭都坦白了,你这花岗石脑袋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拄哀杖不哭爹,也好,那就让三克同志跟你对对帐,帮你回忆回忆再说。”

老顺正要辩解,接着被一阵怒吼声给压回去了:“别耍花招,老实交待!”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吼声一停三克捧着大肚皮,胳肢窝下夹着一个大本本从后排的长凳子上站了起来。这个保管又兼计划员的刘三克一面说闪开点,一面拨拉着人们的肩臂跑到老顺的跟前,把厚厚的硬皮帐卡拿出来,戴上花镜又抽出一只红兰铅笔在本子上敲的嘣嘣地响,然后慢条斯理地说:“ 哎哎,老顺你不要急,不要急,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关键是知错改了就是好同志。“他尖着舌头舔了一下拿着笔的手指头轻轻地翻了一页:”现在让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好吗?你可还记得,哦哦,就是吃人造肉和代食品那一年。“

“那是六零年。”有人补充着。

“对,对,就是六零年。”三克继续说:“那时郭有槐主任还在位,曹主任还在管预算,他特地帮忙从安达跑来了一百二十方红松木,我记得是你亲自检的尺,后来出库只有一百零一方,那十几方跑到哪儿去了呢?”

“说,哪去了!”又是一阵摧逼的吼声。

老顺摇着头。

三克又进行启发诱导:“你不知道,难道也没有看到你们郭主任有别的用场吗,嗯?”看到老顺不吱声他又翻了一页:“六一年从局里的白子弯库拉回了五十三吨小元钢,出库时只有四十七吨,那六吨又跑到哪儿去了?” 接着他不断地翻本本不断地说:什么少了电动机和仪表;什么又缺阀门、胶皮电缆和钢丝绳……,说完他脸色一变,生气地把帐本一拍:“你一点都不记得了?说哇!”三克叹了一口气:“嗨,你呀,我可是为你好啊,给你指一条阳关道,就看你走不走了。”

“叫我说啥哟?”老顺十分委屈的说:“我斗大字不识一升,谁知道你那本本上写了些啥?再说我也经常跟车出去拉料,回来时又是小曹把料送到库里,又谁知道你们在库里搞了啥明堂?现在哪能都赖在我的身上?”

“糊说!”三克把帐本一扔,气得跳了起来:“你是库工,管库的是你,我为你好,你到猪八戒败阵――倒把一耙子,告诉你赖是赖不掉的。”

“我赖啥?两年前就有人提醒过我,我也曾找过曹主任,他说天塌下来他顶着。”老顺说着他用眼搜索着,可是没有二曹操的影子,只见曹明仲气势凶凶地站起来帮着说道:“找出证人来呀!”

“证人?”老顺指着曹明仲:“你不也经常在库里进进出出嘛?”

话声刚落曹明仲一个箭步飞到了老顺面前,横眉竖眼地骂道:“糊说八道,你这只疯狗,上次库里丢失的那么多东西就是你内外勾结的结果,还他妈的乱咬。”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只听的“啪”地一声,老顺随身连同凳子抑面朝后倒去,血从鼻孔里流了出来。他慢慢地站起来,用粗糙的手背抹着鼻血,满脸的红血染得他象个关云长。有压迫就有反抗,极端的愤怒也可以使弱者变强,使顺受者奋起抵抗。他两眼充满狂怒的目光,然后咬牙把头一低就朝曹明仲撞去:“你打人,你打人,我今天跟你拼了!”

曹明仲没有想到,也来不及躲闪,被一头碰了个仰面朝天,摔出去老远。会场哗然了,人们有的在吼,有的在笑,那不笑不吼的人也为数不少。曹明仲一则是气,二则是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这个积极分子的脸给丢尽了。他气得象个疥毒子,双脚一蹬然后一个鱼打挺从地上蹦了起来,上前抬脚就朝老顺的下身踢去。老顺这个三天不说两句话的老实人被彻底地激怒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发横,想想自己勤勤恳恳的工作,老老实实地处事,又清清白白做人,到头来不但得不到承认,赞许,反而受到巫陷,人身遭到侮辱,这太不公平了。现实的这些恶霸行为使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他咬着牙,狠着心,人怕什么呢?人只要把命豁出去就啥也不怕了。不就是这一百多斤儿嘛。当曹明仲的脚又抬起来时,他就不顾一切地猛窜过去,抱住对方的大腿就扭打了起来。会场更乱了,人声、脚步声、凳子的摔倒声,响成一片,一些人站着看热闹,一些人也趁机陆陆续续地朝外溜了。一个斗争大会,一个严肃的大会,一个运动的进程就这样流产了。工作组组长气得直拍桌子,他大声地嚷道:“大家不要走,不要走,我们要站在高度的立场来看待问题,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件,就是阶级敌人自己跳出来表演。阶级斗争嘛,是你死我活的,不会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既然敌人向我们挑战了,那我们就要把大会开到底。同志们,搞运动就是革命,有人阻止那就是反革命,就是我们的敌人。对待敌人我们就是要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抓起来、关起来,甚至镇压一批。”说到此只见几个彪形大汉的民兵冲进了会场,把老顺死死地架着,斗争大会又继续开下去了。



这天晚上老顺不能回家了。斗争会完后他就被几个民兵押着送到了张文彬和郭有槐的隔壁房间里。这几间房都是被用来做临时禁闭室的,就如看守所那样,门扇上还留着一个半尺见方的探望小窗口。小屋里只有一张白木铺板,一床油黑的被子,一条发灰的褥子和一个塞满稻草的枕头。 一推进屋他就无力地倒在铺板上,面朝窗口再也无力动弹了。

天还没有亮,外面还是黑沉沉的。风还在刮,透过玻璃看去,远处有一束贼亮的灯光,几根电线在灯光下颤抖着呜儿呜儿地响。他知道那灯光就是库里那只探照灯发出来的,就是这颗灯啊,伴随了他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唉,要它是自己的眼睛就好了,也就不会受这分冤屈了。他揉了揉眼窝,那里面湿漉漉的,一滴泪还顺手背滚了下来,热乎乎的流进了他的衣领,钻入了他的胸膛。他已经疲惫不勘了,但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想,而且想得很多,这么大的仓库,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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