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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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骨-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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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烟味道不错,他娘的洋烟就是卷得精致结实。”安毅吐出个眼圈又问道:“老哥,你不是习惯抽烟膏的吗?怎么也抽这玩意儿?”

曲连长打个哈欠,似乎是安毅这么一说把他的鸦片烟瘾勾上来了:“别提了!黄埔军和粤军正兵分三路打回来,前锋已到了东边的石龙石滩一带,最迟明天上午会有恶战,哪里还有功夫睡在烟榻上美美地享受啊?各师师座都亲历一线了,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哪敢怠慢?唉……好在老子跟胡军长的小舅子关系不错,才得到押送军需物资这肥缺,不用像其他弟兄那样到前线挡子弹。”

“胡军长是谁?你说的军长小舅子,是不是平时老爱和你说话的军需处杨处长?”安毅顺口问道。

曲连长拍拍屁股站起来:“胡军长你都不认识?亏你还在咱们各阵地转悠了一个多月,记得上月底在西大营把我叫去训话的那个高个子将军吗?他就是胡思舜胡军长。我们胡军长可不得了啊,杨司令手下最能打的大将就是他,如今他手下聚集六个警卫团的全军精锐,光是七五山炮和野炮就有一百六十多门,轻重机枪四百挺,从洋人手上买回来的大批新式武器,全都优先装备他手下这六个团,今天上午已经全部加强到城东一线的战略要地,这次黄埔军和粤军从潮梅各地连跑带爬回击广州城,恐怕早已累得像丧家狗似的了,绝对不可能从咱们胡军长手上讨到半点好处,兄弟你就放心地跟着老哥享福吧……你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就回来,等会儿还得赶往下个地方。”

“去哪里?又去石牌车站拉弹药?”安毅问道。

曲连长咳嗽一声,吐出口浓痰:“弹药够了,石牌已经变成南线指挥部,估计司令部也设在那,不需要我们去,我们得返回西大营拉上一车特别军资,连夜赶到龙眼洞三团、四团阵地去,你小子得打起精神来,今晚老子可没时间给你闭眼。”

“明白了。”

安毅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起曲连长刚才的话,不禁为自己的那帮黄埔兄弟深感担忧。一个多月来为滇军拉货送货,安毅对滇军的各大营和几日来快速构筑的防御阵地了如指掌,也看到了滇军官兵和部分桂军官兵装备的武器弹药,心中暗暗比较,就觉得革命军实在没有什么胜算,就拿弹药来说,东征的弹药消耗已经让革命军各部捉襟见肘,再这么急冲冲往回赶,真应了曲连长的那句话:疲惫之师强弩之末啊!

心烦意燥的安毅站起来,扔掉烟屁股,抬头仰望到处是火把和吆喝声的瘦狗岭。

瘦狗岭的地势安毅非常熟悉,昨天上午还和曲连长扛着两箱烟土上去犒军,知道这是白云山南麓的战略要地,瘦狗岭形狀就如同面向西北爬着的瘦狗,如果站在白云山上眺望,这只狗瘦骨伶仃,非常逼真,连凸起岩层构成的狗身上的条条肋骨都能数得出来,叫瘦狗岭非常贴切。瘦狗岭有个传说,在明朝弘治年间,岭南才子伦文叙中了状元,引起朝廷一些人的妒忌,这些人于是心怀叵测地杜撰一首歌谣到处散布,说什么“瘦狗山头有卧龙,十三年后向天沖,金火相克侵帝国,太阳照耀在广东”,结果坏了,朝廷担心江山不稳,每年都要花大量人力物力去炮轰这座瘦狗岭,以破坏风水龙脉。

此时的瘦狗岭已经成为扼守城东进入广州城的险要之地,相隔几米一个的半月形防御工事从山上延绵到山下,只需架设轻重机枪居高临下坚守,进攻的革命军不付出惨重代价才怪。

突然,一阵骚乱和呼喊在山脚下响起,枪托打击在人身上的沉重声音清晰可闻,一声声惨叫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人群紧接着混乱起来民夫轰然大呼,数十个不堪忍受的民夫奋不顾身猖狂逃命。随着滇军军官一声“开枪”的命令高声喊起,“呯呯”的枪声立刻响成一片在夜空中回荡,歪歪倒倒跑不出几十步的民夫接二连三被击毙,吓得安毅忘了蹲下躲避。

“拦住他——”

一个瘦小的身影没命地跑向安毅,也许是追赶的滇军士兵怕误伤自己人没敢开枪,而是嚎叫着让安毅帮拦下,熊熊的篝火让安毅看清了逃过来的竟是个孩子,心中不忍连忙大声喊道:“我拦住他,别开枪——”

“呯——”

瘦弱的孩子脑袋向后猛然一仰,“噗”的一声扑倒在安逸脚边,已经伸出双手要接住孩子的安毅像根木头般僵在那里,怎么样也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浓浓的血腥唤醒了脑子一片混乱的安毅,他猛然跪下抱起脑袋中弹的孩子,看到他额头上涌出的血液和脑浆,安毅痛苦得大声哭喊起来:“他还是个孩子啊……看样子不到十五岁啊……干嘛这么狠心啊,你们……”

追赶的几个滇军仿佛根本就没听到安毅的哭诉,看到没事了就骂骂咧咧转身离去。不知何时来到安毅身后的曲连长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崭新驳壳枪,轻轻往冒烟的枪口吹口气,乐呵呵地说道:“果然是正宗的德国货,我那老大真够意思,这么好的枪,营长也搞不到呢,哈哈……”

“你……干嘛打死他……你知道我能拦住他的,干嘛还要打死他?你怎么这么狠心啊你?”

安毅扬起头,仰望得意洋洋的曲连长,原本和善的眼里充满了愤怒。

曲连长一愣,猛地给了安毅两脚,踢在安毅背上发出“嘭嘭”的沉闷声:“你他娘的敢教训我?惹恼老子一枪嘣了你,信不信?把尸体放下,又不是你儿子你伤心什么?起来!马上走,要不是看你会开车,你就和那几千个命贱的民夫一样,死了都没人埋!还跟老子竖鼻子瞪眼的,活得不耐烦了你?啊?给老子站起来!”

安毅轻轻放下怀中尚有热气的孩子,脸上毫无表情一步步走到车门边,机械地登上车头打着火,一言不发载着曲连长返回城里……

正文 第十八章 接二连三的惊吓

城西大营一片忙碌,一队队高举火把的滇军官兵在营中来来往往,穿梭不停。由于支持国民政府的电厂工人切断了电源,不愿再给军阀们供电,整个广州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子夜,珠江下游方向转来隆隆的炮击声,安毅刚开始以为是炸药包的爆炸声,仔细一听,爆炸声虽然震耳,但似乎有那么点儿秩序,于是就联想到可能是大口径炮弹的爆炸声,寻常的七五山炮和野炮声不会这么响亮,滇军阵地校正火炮试发射的情景安毅看到过多次,对七五炮弹的爆炸声非常熟悉,远没有如此惊天动地的气势。

果然,十分钟不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跑过曲连长车前的时候大声通报战况:三军和九师企图横渡江面占领对岸的大元帅府和黄埔军校的行动失败了,海军十二条大小战舰齐齐向渡江部队开炮,三军和九师损失惨重,杨司令非常生气,不得不下达了停止渡江的命令。

安毅心中暗自叫好,再次钻进驾驶室点燃支烟,等候当兵的装车,心里对长着个猪脑壳的曲连长所说的特殊军资嗤之以鼻:装上第一箱的时候,鸦片烟土那种特有的有点腻味的气味已经让安毅知道是什么货色,也知道滇军向来有吸食鸦片的习惯,滇军官兵从上到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离不开鸦片烟土,几乎每人都背着两支枪——其中一只是烟枪。安逸也时常看到各阵地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烟鬼,一群群官兵烟瘾上来软得像无脊椎动物,一旦吸食烟土之后立刻精神焕发,这时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会含糊。

右车门无声打开,曲连长的猪头伸进车里:“小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兔崽子,你值得跟老子斗气吗?拿着!”

两包“老刀牌”香烟扔到安毅屁股边,安毅这时已经恢复常态,乐呵呵捡起塞进衣袋里:“又要我帮你私藏东西了吧?”

“嘘——”

曲连长私下看看,敏捷地爬上车,对安毅低声说道:“这次杨司令下了血本,拿出上等‘云土’赏给全军每个弟兄一人四两,外加每人五个袁大头,营长以上每人一斤印度产的极品烟膏,这可是有钱都没地方买的好货啊!我那杨大哥刚才要我立刻把六十斤印度烟膏藏起来,还有‘盈余’出来的一千五百块袁大头,命令我以最快速度带出西大营,省得夜长梦多。兄弟,这次看你的了,等会儿我和梆子两个偷偷搬上来,你负责在车上找个地方藏好带出去,事成之后老子赏你十块大洋,怎么样?”

安毅犹豫了一下,看到曲胖子快要冒火了才低声说道:“这样吧,这么长时间来你没少关照小弟,刚才小弟看到人死受刺激触怒大哥你,可你也没怪罪还给小弟烟抽,小弟心里不好受,这样吧,给小弟五块大洋就行,多了小弟不好意思拿。”

曲连长大喜,一巴掌拍到安毅大腿上,也不管安毅疼得龇牙咧嘴的:“好兄弟!老子没看错你,好!既然你这么讲义气,等打完仗老子立刻悄悄地放你回去,天塌下来老子都顶着!”

“谢谢曲大哥!小弟谢谢你了!”安毅诚挚地鞠躬,摸出兜里的香烟撕开包装纸抽出一根想孝敬曲胖子,曲胖子却飞快地开门下车,转眼没了影子。

三分钟不到。曲胖子和他地那个死党急匆匆来到车边。安毅已经将坐凳掀起等候多时。三件包装精美印刷红黑两色英文字母地烟膏很快便塞进坐凳下不大地空间里。曲胖子再次消失很快又出现。将一个沉重地细帆布口袋捧给安毅。安毅接过麻利地堆放到最后地那点空间里。当着曲胖子地面盖上坐凳。拧紧四颗螺钉。还用力拉扯几下纹丝不动。曲胖子这才重重出了口气。擦去胖脸上地虚汗。赞赏地对安毅点点头。匆匆望了一眼车厢随即钻进车里关上车门。催促安毅开车出营。

混乱地大营门口早就不按程序查验放行单。一个军官模样地人领着一个排地兵力守在大门两侧。看到熟悉地雪佛兰货车不耐烦地挥舞手臂让车子快走。拐上马路穿过两条狭窄地横街。西大营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曲胖子这才重重出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他娘地。搞得老子一头汗水……小子。向左。开到小北门我杨大哥地四姨太家里。咱们得把东西卸下来。完了再赶往东郊龙眼洞阵地。”

曲胖子脑袋伸向前面仔细辨认道路。幸好车头大灯光亮度不错。没让他看得太过吃力。

安毅点点头。在十字路口左拐。刚进直道立刻听到一阵炮弹划过天际发出地悠长尖啸声。紧接着小北门方向连续响起阵阵爆炸声。熊熊地火光夹杂滚滚浓烟腾空而起。吓得曲胖子高叫停车。

曲胖子打开车门飞快爬上车顶。重重跺了两脚快速回到驾驶室:“完了。整条小巷都完了!一定是从江对面发射地舰炮。把刘震寰地桂军指挥部大楼全轰塌了。小巷跟着遭殃。四姨太恐怕也没命了……快退回去小子。快退!快点儿离开这鬼地方。要是一炮砸下来连骨头都找不到。”

安毅快速倒车,在十字路口转而向东,刚驶出四十余米,一颗重磅炮弹就在身后的十字路口轰然炸响,激射的石块弹片将车身打得“啪啪”直响,吓得安毅脸色苍白,没命地加油狂奔。

出东城驶入僻静的郊外泥土路,惊魂稍定的安毅才放慢速度,看了一眼副座上惊慌失措的曲胖子问道:“曲大哥,我屁股下这么多贵重货,你得找个地方搬过去才行啊,在车上放着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曲胖子痛苦地摇摇头:“你以为老子不想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啊?为了这六十斤烟膏和一袋子大洋,老子故意把押车的弟兄打发走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啊!他娘的,怪不得你家老道说要我这几天小心翼翼不要贪财……小子,我告诉你,待会儿到了龙眼洞不许开得太靠前,天色快亮了,说不定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咱们这车目标大,要是再飞来几颗炮弹,躲都没有地方躲,小命都没了还要烟膏大洋有屁用啊?记住了吗?”

“记住了,我求之不得呢。”

半小时后,安毅把车开到距离前沿阵地五百余米小山岗后的指挥所前停下,曲胖子跳下车向军长胡思舜大声报告烟土拉过来了,脸无表情胡子拉碴的胡思舜点点头向后挥挥手,数十个官兵飞快跑向车厢,转眼工夫就把满满一车将近两吨的云南烟土卸了个精光。

曲胖子敬礼告辞,还没转身就被胡思舜叫住了:“你,把车开到后面一公里的那个靠山锯木厂待命,这辆车有用处,随时等候我的调令。”

“这、这……属下遵命……”

在胡思舜刀子般目光的注视下,曲胖子背脊发寒,只能遵命,上了车没好气地吆喝安毅把车开到锯木厂,一路骂骂咧咧把胡思舜全家女性问候个遍。

安毅也暗暗叫苦,他实在不愿意待在如此危险的地方等死,刚才在小北门附近那一发重炮炸弹,到现在还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立刻被又一次无法预知的恐惧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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