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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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的故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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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呜咽地说:“黄先生,你这样子说,不外是因为你运气特别好,还未曾爱过恨过。”

我一怔。

我不相信,我冷笑着,我何尝不爱苏更生,她是我寻觅了半生的好对象,但我俩理智、平和、愉快。

爱得像他们那样痛苦,那还不如不爱。

“保重。”我说。

他痛哭起来。

当夜他就自杀了。

玫瑰并没有出去,她在房中温习功课,我在书房拟一份合同。

林家的人气急败坏地要找玫瑰,我说我是她大哥,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于是他们找上门来。

林老太歇斯底里地拉着我,几乎没跪下来,“求求你,黄先生,我只有一个儿子,现在躺了在医院里,他口口声声要见黄玫瑰,求求你,你们就去看看他吧。”

我看着这可怜的母亲,心中却并不同情她,只想打发她走。

“你先去,我们跟着就来。”我把她推出大门。

玫瑰吓得脸都白了。

  第3章

我说:“叫更生来陪你。不是你的错,与你无关,不要怕,他能叫得出你的名字,就死不了。”

“你呢,大哥?”她问。

“我到医院去转一个圈。”我说,“这种懦夫。”

雅历斯林死不了,他吞了三五颗安眠药,闹得天翻地覆,被送到急症室,洗了胃,躺在床上休息,他母亲在一旁哭得天昏地黑,一家人都仿佛很具演剧天才,够戏剧化。我尽快离开了医院回家,更生在书房里陪玫瑰。

我说:“幸亏老妈不知道这事,否则,咱们又得去配锁把玫瑰软禁。”

更生白我一眼,“亏你还如此幽默。”

“怎办呢?”我摊摊手,“玫瑰没有见这个人已经超过三个月,如果他坚持要殉情,我们也只好幽默一点。”

更生笑,“这次你倒明白了。”

我瞪了玫瑰一眼。“我明白什么?这些狂蜂浪蝶又不是傻子,你不跟人家撒娇撤痴,人家会为你自杀?”

玫瑰冷笑,“我偏偏一点好脸色都没给过他们。”

“你有本事连搭讪都不屑,我就服你!”我咆哮。

“对不起,大哥。”她低下头。

“我劝你别见那个混血儿了,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人。让我的耳根清静一下,老妈的身体近来很差,我也够担心的了。”

“是。”玫瑰答。

更生说:“去睡吧,明天都考试了。”

玫瑰考试期间,我们着实舒坦了一阵。

有人来找玫瑰,我都代她回掉了。

我对那混血儿颇不客气,很给了他一点气受,我记得我说:“人各有志,我们的玫瑰是要考港大的。”那意思是:不比你,做一份小工就很开心,也不想想将来如何养家。说了之后,自然觉得自己没修养没风度,像粤语片中那些势利的母亲,但不知如何,奚落了他,有种痛快的感觉。

这些男孩子,蓄着汗毛就当胡须,见了女孩子乱追,利用人家的天真无知,根本不量一量力,我讨厌他们,也不服气玫瑰随随便便,便假以辞色。

没多久,父亲陪老妈到美国去看气管毛病,临走之前不免嘱咐我俩一番。

玫瑰喜不自禁,犹如开了笼子的猢狲,一直编排着十七岁生辰要如何庆祝,在什么地方请客,她该穿什么样的衣服等等。

我早说过她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少替她担心,她的心智低,根本不懂得忧伤,她的世界肤浅浮华,就如她的美貌,只有一层皮。

但是她的运气真不坏,有更生替她办妥这一切,陪着她闹,安排生日会也像安排婚礼。

玫瑰这次尽请女客,但是女同学自然可以邀请她们的男友陪同。

而玫瑰因为“怕”的缘故,不打算约舞伴,她恳求我陪她跳舞。

我勉为其难地陪她闹,更生这个儿童心理学院院长曾经警告过我,我觉得乏味的事,比我小十五年的妹妹可能深表兴趣,我得迁就玫瑰。那日我请了下午假,回到家中,玫瑰已经打扮好,深粉红的嘴唇,紫色眼盖……

短发浓密地贴在头上,一条白色的花边裙子,大领口拉低,露出肩膀,脖子上挂一串七彩的珠子。

我笑说:“我们是在里约热内卢吗?”

玫瑰过来说:“大哥,今天我十七岁生日,愿你记得我的好处,忘记我的过错。”

“生日快乐,玫瑰。”我看仔细她,“你比任何时候便像一朵玫瑰。”

“谢谢你,大哥。”

“苏姐姐呢?”

“她迟些来。”玫瑰说,“回家换衣服。”

“客人呢?”

“客人快到了。”她说,“一共五十人。”

长台子上摆着点心与饮料,我只看了一眼,走入书房。最应记得今天的是周士辉,去年今日,他认识了玫瑰,铸成大错,改变了他的一生。

或者士辉已经忘记了玫瑰,我希望是。或者士辉在异乡终于寻到了他自己,或者他现在又恢复健康,生活正常。

电话铃响。

我接听。

“振华?”一把苦涩的声音。

我一震,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士辉?你在哪里?”

“康尔瓦。”

“怎么音讯全无?”我问,“你好吗?”

他问非所答:“今天是玫瑰的生日?”

“是。”我百感丛生。

“她仍美丽?”他问。

“是。”我承认,“你要叫她听电话吗?她现在与我住。”

“不必了。”

“要我替你问候她?”我忽然温情起来。

“也不必了。”

“你——你好不好?”

“很好,振华,我很好,我在伦敦大学……今天到康尔瓦度假。”

“有空写信来,士辉,我们都想念你。”

“玫瑰比去年更美了吧?”他又问。

“士辉——”

“她是否长大了?”

“她这种女人是永远不长大的,士辉。”

“这……我也知道的。”

“好好保重。”

“再会。”他挂上电话。

他尚且念念不忘玫瑰,我惆怅地想,他尚且不能忘却一个不爱他、伤害他的女人。

外面开始响起音乐声,玫瑰的客人陆续地来到,派对很快就会热闹起来,这里容不下周士辉,这里没有人记得周士辉,但士辉远在一万里路外,心中只有玫瑰。

我用手托住头,在温暖的下午,觉得自己特别幸福,但因为非常自持的缘故,快乐又带点凄凉。

更生敲敲我的房门走进来。

我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脸颊上。

我说:“虽然我们的感情并不轰烈,但你仍是我的皇后,让我们订婚吧。”

更生站在椅背后面,双臂围着我的脖子,“你为我准备了皇冠?”她问。

“都准备好了。”

“让我们先订婚吧。”她说,“我喜欢订婚仪式,浪漫而踏实,这是女人一生中最矜贵的一刻。”

“更生,这一生一世,我会尽我的力善待你。”

“我知道……”她犹豫一刻,“但振华,你会爱我吗?”

“不”我悲哀地说:“如果你要我像士辉爱玫瑰般地爱你,我办不到,也许我太过自私自爱。”

“但士辉遇见玫瑰之前,也是个最自爱不过的人呀,”更生感叹地说,“我害怕你也会遭遇到这一刹那。”

“更生,你的忧虑太多……”

玫瑰推门进来,一见我俩的情形,马上骂自己:“该死,我又忘记了敲门。”但见她脸上一点歉意都没有。

“不要紧,玫瑰,”苏更生大方地说,“你大哥向我求婚呢。”

玫瑰放下手中的两杯果子酒,“是吗?”她诧异地问道,“这才是第一次求婚吗?我以为你已经拒绝他三十次了。”

更生侧了头,“我答应他了,我们将订婚。”

“太好了,太好了,有情人终成眷属,快告诉老妈,”玫瑰说:“老妈最爱听的消息就是这一件。”她吻更生。

更生搂住她的腰,“谢谢你,玫瑰。你长大了,今年不问我们送你什么礼物了?”

“我要你们永远爱我。”玫瑰说。

我说:“你是我的小妹,我将饶恕你,七十个七次。”

“可是你始终觉得我是错的,是不是?”玫瑰问。

“玫瑰,我原谅你也就是了,你怎么可能要求我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叹一口气。

外头有人叫她:“玫瑰!玫瑰,出来教我们跳最新的舞步。”

她又活泼起来,“马上来——”转着大裙子出去了。

更生看着她的背影说:“玫瑰最关注的男人,还是她的大哥。”

我正在开保险箱,闻言一笑。

我取出一只丝绒盒子交给更生。

“是你自己买的?”更生问,“抑或是母亲给的?”

“是母亲早就交在我手中的,你看看。”

她取出戒指,戴上看个仔细,“很漂亮,太漂亮了。”

“要不要拿去重新镶一下?”

“不用,刚刚好,”她说。

“要不要在报上登个广告?”

“不必了。”她笑。

“那我们如何通知亲友呢?”我问。

“他们自然就知道了,在香港,每个人做的事,每个人都知道。”她说。

“明年今天,我们举行婚礼,如何?”

“很好,”更生笑,“到时还不结婚,咱们也已经告吹了。”

我们听到外边。传来的笑声、乐声、闹声,玫瑰的客人似乎全部到齐了。

“千军万马一般。”我摇摇头。

“来,别躲这儿。振华,我们出去瞧瞧。”

我与更生靠在书房门口看出去,客厅的家具全搬在角落,玫瑰带领着一群年轻人在使劲地跳舞。

我担心:“上主保佑我那两张黄宾虹,早知先除了下来。”

“真婆妈。”更生说道。

我们终于订了婚。我安心了。

舞会在当天八点才散,大家玩得筋疲力尽,留下礼物走了,一边说着:“明年再来。”

玫瑰的双颊绯红,她冲着我问:“大哥大哥,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穿白西装的男孩子?”

“哪一个?”我反问道,“今天那么多人都穿白,我怎么看得清楚。”

男人穿白最矫情,一种幼稚的炫耀,成熟的男人多数已返璞归真,不必靠一套白西装吸引注意力。而女人,女人穿白色衣服却刚相反,像更生,永远不穿别的颜色,她已经炉火纯青了。

“大哥,你在想什么?”玫瑰问。

我叹口气:“玫瑰呀,你眼中的白色武士,大哥看着,都非常马虎。”

“但那个男孩子不一样。”她辩道。

“又是谁的男朋友?”我问。

“不,他跟他妹妹来的,他已经在做事了,是理工学院的讲师,甘七岁,上海人,未婚,”玫瑰报流水账般,“而且他在下午三点就告辞了,他坦白说这派对太孩子气。”

“呵。”我点点头。

“我想再见他,大哥,有什么办法?”

“你是玫瑰呀,你没有办法,谁有办法?”

“如果我开口约他,会不会太明显?”

“问你苏姐姐。”

更生笑,“我哪知道?我不过等着你大哥来追求我罢了,二十九岁半才订婚的老小姐,并无资格主持爱情难题信箱。”

我说:“玫瑰,你不必心急,或许现在他已经到处在打听你的行踪,稍安勿躁,等待一、二天,这个人便像其他所有男人一样,送上门来,给你虐待。”

“我真有那么厉害,就没有那么多瘟生肯牺牲了。”

“说话恁地粗俗。”我摇摇头。

我与更生订婚消息飞快地传出去,大家都很替我高兴,尤其替更生庆幸。

更生一次笑笑地说:“我倒是有点晚福,都说黄振华是个好男人,身为建筑师,钞票麦克麦克地赚,名字却从来不与明星歌星牵涉在一起,现在在中环赚到五六千元一个月的男人,便已经想约有名气的女人吃饭,普通小妞是不睬的了。”

“这么说,女人要有名气。”

“不,”她说,“女人至紧要有运气,现在很多人都认为我有点运气——年纪不小了,又长得不怎么样,居然还俘虏到黄振华……”

我诧异,“你计较街上的闲人说些什么?乡下人的意见也值得重视?”更生微笑。

“我认为你是一个漂亮优雅的女人还不够么?”

“谢谢你,”她说,“我不该贪心,企图赢得全世界。”

女人!

周末我与她出去应酬。在派对上,更生指给我看,“有没有看到那边那一对?”

我目光随她的手指看过去,一对飘逸的男女正在跳舞。

两人都穿白色,无论服饰、神情、年纪,都非常配合,堪称是一对壁人。

我点点头,“很漂亮的一对,肯定不会有很多人欣赏,人们都喜欢玫瑰,一种夸张、浮浅的美。”

“不,玫瑰的美是另外一回事,我现在不与你辩论,可是那个男人,正是玫瑰看中的那位讲师。”

“啊——”

我更加注目起来。

那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长挑个子,脸上带种冷峭的书卷气,白色的衣裤在他身上熨贴舒服。他女伴的气质竟能与他相似,一举一动都悦目。

我低声与更生说:“如果我不是追到了你,我就去追她。”

更生瞅我一眼,“你有追过我吗,怎么我不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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