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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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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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说:“妈知道,不然不会自动送我去学中文,她为什么不叫你学中文?”

“我会呀,你好吗,饺子,真好吃,别客气,再见。”

“了不起。”

扬握住妹妹的手,“你一直背着这包袱不能释然,妈很担心,问你可要看心理医生。”

“绝不。”

“如果真的不开心,非得解开这个结不可,你可以寻根。”

“不。”英把面孔埋在双掌之中。

“又是一个不。”

“扬,别误会我,除此之外,我还是一个快乐人。”

“但是身世问题的魅影日夜作崇,你越来越忧郁。”

“我还要写功课,不同你说了。”

“英,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倾诉,我一定聆听。”

“我知道。”

英与兄弟拥抱。

她才打开功课,好同学蜜蜜来找她。

蜜蜜问:“注册了题目没有?”

“两次都有重复。”

“最后选了什么?”

“阿里士多德之死。”

“哗,悲哀,英你老是选类此题目,可是又时时拿甲。”

“你的题材呢?”

“柏拉图式感情可否成立。”

英笑,“这像心理科佛洛依德的问题。”

“佛洛依德最后一个未能解答的问题是:女人到底要什么。”

英问:“你要什么?”

“名同利。”蜜蜜仰起头。

英不出声。

“英,一直有传言说你母亲是个名人,到底是谁呢,两年同学,都不听你提起。”

英想一想,“她的确是名人。”

蜜蜜吸进一口气,“我知道了,她是婚纱设计师王薇薇。”

英笑着摇头,“我妈是一个电视主播。”

蜜蜜惊呼:“天呵,是宗毓华。”

“不不,也不是她。”

这两位华裔名人偏巧也有领养儿,可是,两位选的,都是高加索血统的孩子。

“到底是谁?”

“蜜蜜,有机会我一定介绍你认识。”

“英,这些是你要的书本,我还要去儿童医院做义工。”

“这次帮谁?”

“帮小小一岁麦迪逊做物理治疗。”

英好奇,“发生什么事?”

“她左臂天生麻痹,医生将她大腿神经采出移植手臂,希望可以活动,奇是奇在麦迪逊并不知道人类两只手臂都能干活,她只得一臂也很高兴,顽皮得很,时时用右臂拍打医生仪器。”

英不禁恻然。

她与好同学一个帮儿童医院,一个帮老人疗养院。

英喃喃自语:“不知就不觉痛。”

“什么?”

英问:“医生应否对绝症病人坦白?”

“当然应该据实告之,好让病人早作准备。”

“那多残忍。”

“我们的确生活在残酷真实的世界里,慢着,英,这是一篇作文题材。”

蜜蜜驾着小小吉普车离去。

英忽然觉得非常疲倦,她靠在大沙发上盹着。

她做梦。

走进一个神秘花园,稠密的树丛,四处都长着不可思议的白色香花,幽香沁人心脾,有人叫她。

“妈妈?”

她追上去。

“妈妈。”越走越深。

有一个苗条的白色身型走在前边,比英高,比英好看。

“妈妈。”她竭力追上。

梦中双腿双脚似被强力胶水黏在地上,极艰难移动。

终于用力伸出手去,“妈妈。”

妈妈转过身子来。英笑了。她是金发蓝眼雪肌的林茜。

英觉得宽慰,与养母紧紧拥抱。

楼下,璜妮达听见有车子停在门口,知道是主人回家来。

她匆匆开门,“安德信太太。”

可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茜安德信,只见司机赫辛替她挽着公事包与行李,她满面笑容走进屋子。

“小英呢?”第一件事便是问起女儿。

“在房里。”

林茜讶异,“她没有表示?”

璜妮达回答:“她全忘了自己生日。”

“这孩子。”

“扬到奥都公处取蛋糕去了。”

林茜脱下西装外套,中年的她保养极佳,像那种名贵四十年代制成欧洲跑车,可算古董了,可是售价比新车还贵,眉梢眼角的细纹倍添性格。

这位女士的名气地位年薪都难能可贵,但是,最令人敬佩的一点却是对世界的热情。

当下她轻轻地走近女儿卧室,推开房门。

只见少女躺在沙发上,林茜只觉英与当年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时一模一样:小小蜜黄色脸蛋,四肢细细,比其他孤儿更特别可怜,因为她不哭,也不挣扎,像是认了命。

那时林茜怜惜地过去抱起她,同负责人说:“这是我女儿。”

林茜轻轻抚摸英的浓发,“女儿。”

英睁开双眼,“妈,你怎么回来了。”十分惊喜。

“今日你廿岁生日呀。”

英跳起来,“哎呀,我全不记得。”

“我、扬,还有璜妮达早有准备。”

英开怀地笑。

“看我送你什么。”

英尚未拆开礼盒就用双臂紧紧抱住养母。

“这是怎么了,你喜欢在家吃饭还是到外边去?”

“家里。”

“璜妮达也猜到,她已准备了你爱吃的羊肉巴利多。”

英打开盒子,看见一只金表,表后边刻字:英廿岁生日志念,爸妈赠,年月日。

英即时戴上。

璜妮达敲门,“英,你爸来了。”

“爸!”

英飞奔下楼。

高大英俊的彼得安德信也特地来看她。

英过去拥抱,“爸,爸。”

她叫了又叫,像是想说服自己,她的确有个父亲。

扬捧着大蛋糕回来,一打开,大家都哗一声。

蛋糕做成一只小熊那样,极之可爱,正是英早些时候亲口尝过那种,奥都公心中一早有数。

他们实在爱惜她。

英把头藏在父亲怀中。

“英一直这个爱娇模样,使人觉得,没有女儿,真是遗憾。”

扬笑说:“幸亏我一直不吃醋。”

林茜拉着英与扬的手,“你们两个都好。”

彼得说:“想起来,真得感谢这两个孩子,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

扬腼腆,“哪里有爸妈说得那么好呢。”

林茜加上:“烟酒全不来,和从未试过用毒品,不开快车,勤学……”

英加一句:“就是女朋友多一点。”

扬过去拗妹妹手臂。

“当心妹妹手细!”

璜妮达问:“一家人打算什么时候吃饭?”

“就现在吧。”

彼得开了香槟。

林茜说到工作上奇事趣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从前提到外交辞令,即表示说话圆滑,今日也没有这种事了,由美国人倡新,明刀明枪:不是友人,即是敌人,前些时刻美驻渥京大使高调斥责加国无情无义:‘在同样情况下,美国一定会尽一切能力协助加国,但是加国却令美国失望沮丧,加国应当反省’,加国议员反省之后说:‘X你,美国人。’”

英骇笑。

过片刻,她问母亲:“你与爸真的再也不会走在一起了吗?”

林茜微微笑,“我们仍是朋友。”

这两个洋人真正做得到。

饭后彼得先走,扬回到书房,林茜陪女儿聊天。

“女儿你仿佛有话要说。”

“没有呀。”英陪着笑。

“你有心事。”

“没有事。”英否认。

“女儿,我们一向无话不说。”

这是真的。

“英,你快乐吗?”

英想一想,据实回答:“我非常快乐。”

林茜把一只小小木盒子交给她。

“这只盒子里的文件,有关你的身世,你看过了,还给我。”

“啊。”

英轻轻打开盒盖,里头有几张照片,都是一岁左右的她在孤儿院拍摄,衣衫褴褛,秃头,脸上有疮,瘦且丑。

养母把她抱回养到今日,真不容易,盒里还有领养文件,却用英文写成。

英大为惊奇。

“咦,我不是华裔吗,怎么文件上写着美国纽约——”

“你与扬,均在纽约领养。”

“原来护照上美国出生资料属实!”

林茜笑,“护照上资料当然百分百真实。”

“我并非领养自中国?”

“是纽约皇后区圣德勒撒孤儿院,那时你一岁大,却不会走路。”

“我到底自哪里来,我究竟是否华裔?”

英忽然悲怮,落下泪来。

林茜坚定地告诉她:“你自我家来,你是我女儿。”

英扑在养母怀中。

自幼她只知道这个母亲,林茜用的谷中百合香水对她来说最熟悉不过,幼时抓着林茜的凯斯米毛衣一角悠然入睡……

有这个母亲已是天下最大福份。

“如果我也是雪白肌肤就不用想那么多。”

“女儿,你如果要去寻找生母,亦是时候了。”

英把盒子盖上,还给林茜,坚决地答:“不。”

“奇怪,扬也是那样说。”

英破涕为笑:“扬是我好兄弟。”

“扬说:彼得与林茜安德信是他唯一父母亲,他不想再提此事,他前途光明,有许多事需要努力。”

英称赞:“好男子。”

“盒子我先放着,文件上有线索。”

“谢谢你妈妈。”

“这些年来,我一直忙工作,许多事并没有亲力亲为。”

“每次我站台表演唱歌跳舞,你一定在台下观看,还有家长会、毕业礼也少不了你俩。”

林茜微笑。

一次自飞机场赶回,计程车居然抛锚,她无奈截住部警车,央求警察载她一程,警察紧张:“安德信小姐,第三初中出了什么事?”她及时赶到看英朗诵莎士比亚的麦安东尼祭凯撒词。

数十年赶得气喘。

今日明明可以退休,可是,退下在家干什么?

若打着毛衣看着天色等孩子们回来,他们永远要到天亮才会出现……

转眼间英已经二十岁。

身世不明的她只拥有一张领养文件,正确出生年月日也不清楚,只凭体格检查往回退算。

但这一切也不会妨碍英成为一个成功愉快的人。

“妈,你没有换衣服可是还要出去?”

“我要去美首府华盛顿。”

“那神经汉又有什么话说?”

“下一届总统选举将临,华府举办许多筹款晚会,我们母子女一起去参加化妆舞会如何?”

“那么远跑去参加一个舞会?”

“来,陪妈妈一起去。”

“化妆舞会,扮什么?”

扬忽然在房门口出现,“我扮黑奴,妈扮庄园主人——”

英问:“我又做什么角色?”

扬笑得弯腰,“你扮林肯。”

林茜说:“我一直想做埃及妖后。”

扬说:“妈,我做打扇的侍从。”

英说:“那我做婢女,先说好了。”

林茜说:“扮慈禧太后可好?”

扬不依,“中国哪有黑人,我做什么?”

英抢着答:“有,昆仑奴是黑人。”

母子女三人争着讲话,热闹得很。

林茜忽然激动,“呵,幸运的我,回到家来,并非冷清寂寞,我有子女陪着我为芝麻绿豆事起哄。”

英握着林茜手,“妈,你不如扮自由神像。”

“那一定很多人做。”

“三个肯肯舞娘,扬,你反串。”

扬说:“我知道了,我扮罗斯福,你扮希特拉,妈做丘吉尔。”

“不好,会中一定有许多犹太裔。”

“又不成。”

“最好扮福禄寿三星。”

三人笑作一团。

一家人在一起,又吃得饱,还有什么不可商量的。

傍晚林茜出发到华府去了,约好子女周末与她相聚。

英深夜一人打开盒子看着领养证发呆。



扬进来说:“我知道了,我做蜘蛛侠,妈扮神奇女侠,你做蝙蝠人——”

他看到了领养文件。

英抬起头来,一脸无奈。

扬坐在床沿劝说:“别想太多。”

英说:“妈扮小飞侠,你做铁钩船长,我做叮克钟。”

“一言为定。”

英垂头,“领养纸上什么也没说。”

“你真想知道细节,可以查询。”

“何必呢,都不要你了,扔到医院门口,医院又转送孤儿院,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遇到林茜这样好妈妈,过去就让它过去算数。”

“这样想最好。”

英把头靠在哥哥肩膀上。

她问:“黑人,你不想寻回生父母?”

“清人,我在安德信家很开心。”

英喃喃说:“此处乐,不思蜀。”

“什么?”

第二天一早,她看到电邮,唐君佑找过她,刘惠言也找过她。

这两个小男生都是出身良好的正人君子,学业出众,文质彬彬,可是,性格并不明显。

唐好似活泼些,刘较为稳重,两位都是好青年。

英没有覆电,独自到奥都公店里吃冰淇淋。

外公与伙计在点货,见到小英,十分高兴。

英吃完冰淇淋,聊了几句,离开爱尔兰眼睛回学校去。

自课室到演讲厅,再从饭堂到图书馆,蜜蜜看到英,但因正与一男同学倾谈,只招呼一下。

女同学都穿着薄薄小小上衣,展览青春本钱。

只有英罩上大衬衫。

她找参考书:为什么十七世纪学者把天文学归纳哲学范围?

一直念念不忘,每走一步都思索一番。

这是星座均以希腊神话命名的原因吗?

回家吃完饭仍然在网页寻找答案。

有人按铃,她下楼去看,原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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