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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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肌-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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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努力争取。”

“之前不是听说你与火石轮胎女子约会?”

“我与她一起不自在。”

“给些时间。”这名前妻真开明。

“林茜,我已活了超过半世纪,下了班只想搁起双腿像今晚般聊天喝咖啡,谁还耐烦穿成企鹅似在宴会厅双眼凝视女伴含情脉脉……博取什么?”

林茜笑,“你的确什么都有了。”

“希望小英恢复健康。”

他们举起咖啡杯祝愿,“健康。”

周一,大日子。

小英进手术室时嘻嘻笑,林茜份外心酸。

李月冬医生心情大好,“林茜,我不会给病人家属虚妄希望,但是这次我真的十分乐观。”

彼得整个人垮垮的,不住搓着双手。

李医生说:“扬,你与父亲去打一场壁球好了。”

彼得答:“医生真是铁石心肠。”

医生笑,“交给我。”

李医生陪着病人进手术室。



林茜说:“人类医术也真的进步了,我俩是铁证。”

彼得想一想:“却仍然只有治疗,没有预防。”

“嘘。”

只见扬在看一份报告,林茜说:“读给我们听了解闷。”

“这份报告自网上下载了给小英看:‘白人家庭领养儿童,不一定只因不孕,不少家庭的子女长大了,基于爱心,愿意照顾身心可能有障碍儿童,除了在本地领养,还可透过中国政府提供的国际领养机构……’”

林茜说:“同事徐慧晶去年往中国福州领养一名女婴,很健康活泼,一提起幼婴,她立刻会笑。”

扬说:“全是女婴。”

“据统计,每年有百万计女婴遭遗弃。”

“二十年后女性人口流失将造成不可思议的后果,为什么越是文明古国越是歧视女婴?”

林茜说:“有几本书写这个现象,基于政治因素,吞吞吐吐,未能畅所欲言。”

扬说:“我替女性不值。”

“若干年前,社会资源有限,女性教育水准普遍低落,找不到较好工作,又因体质,不能做劳工,没有收入,便遭人歧视。”

“原来如此。”

“徐慧晶曾向我说:她在廿世纪七十年代出生,可是她母亲仍有重男轻女思想,自幼对她兄弟有求必应,对她则诸多推搪。”

“也许是慧晶多心了。”

“其实慧晶资质品格均胜她兄弟多多。”

扬忽然说:“奥都公却没有这种想法。”

“所以小英这件事暂时不告诉他,免他操心。”

“耽会我与扬去看他,免他疑心。”

大家重重吁出一口气,将炭酸气吐出胸肺,像是舒服了许多。

彼得公司有人来找,他们在走廊上密斟,终于他无奈说:“有一个大客户一定要见我。”

林茜说:“你去吧,这里有我。”

扬说:“我去找奥都公喝杯咖啡。”

“开着手提电话。”

所有人走开,还有妈妈。

这时,有人悄悄走近,“安德信太太?”

林茜抬起头,看到一个华裔青年。

她立刻问:“你是小英的朋友?”

“我是工程系同学朱乐家,昨日才听蜜蜜说英要做手术,这一学期我在爱门顿羽球集训,来迟了对不起。”

那俊朗的华裔青年长得像东洋人漫画中素描的正面角色,浓眉大眼,笑容可掬。

他手中拿着一束小小紫蓝色毋忘我,一本英文书,打算送给小英。

林茜马上对他有好感,“英在手术室,医生会间歇同家属汇报。”

“我竟不知她病重。”

林茜答:“来得十分突然,大家都吃一惊;你是小英好友?”

朱乐家忽然有点忸怩,“英不知我存在。”

“怎么会。”

“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名。”

说着面孔忽然红起来。

林茜微笑。

她想起少女的她追求者多得叫她父亲拔掉电话插头,又对上门按铃的男同学恶言相向。

林茜十多岁时喜欢穿窄衫、短裙,像个模特儿,活脱是典型蠢金发女,一点宗旨也无,一天活到另一天,快乐似神仙。

她吁出一口气,摆出一副家长模样:“工程科范围广阔。”

“我专修桥梁建筑。”

“多么有趣。”

少年打铁趁热,“可是都不及新闻行业多采多姿,我自幼追看‘林茜说……’时事节目,只见你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无处不去,社会五花八门奇异现象,你深出浅入,一一道来,叫观众心旷神怡,大开眼界。”

好话谁不爱听。

林茜本来绷紧神经被朱乐家逗得轻松起来。

这时看护出来,“安德信太太,手术进展良好,病人情况稳定,约三十分钟后可以出来。”

朱乐家“呀”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可见小英在他心目中地位不轻。

他更加活泼了,“刚好趁英苏醒把书送上。”

“是什么书?”

他给林茜看,是福克纳的“声与怒”,林茜噫的一声,他接着打开扉页,林茜更加诧异,原来右上角有福克纳亲笔签名。

朱乐家说:“我自网上拍卖得来。”

这少年也许家境与功课均稀疏平常,但这样懂得生活情趣,已经难能可贵。

做人最终目的不过是健康快乐。

林茜已认定他是女儿的男友。

“我代英多谢你。”

“英有广泛阅读兴趣。”

英最需要的不是名成利就,而是健全温暖的家庭,假使不能够,才求举世闻名吧。

活了那么久,生活经验丰富,林茜发觉快乐与升官发财毫不挂钩,年薪千万,红遍北美,不过是刹那兴奋,明朝醒来,又得更艰苦维持身价不跌,时时刻刻动脑筋求更进一步,苦煞人。

十分耕耘,半分收获,一刻不能松懈,敌人虎视眈眈,到了这个位置,如此高度,每个行家都是敌人,那里还有朋友。

可是已经走上这条路,又不愿前功尽弃落来做个普通主妇。

林茜连(火合)蛋都做不好,不是太生,就是煮得蛋黄发绿,剥壳时又弄得支离破碎,只得重新回到新闻室去。

这时听得小朱问:“安德信太太最近读些什么书?”

林茜笑:“年轻时动辄史略脱史坦倍克、加谬沙特、马尔盖斯聂路达,此刻床头放着《一百张椅子》、《一百双鞋子》这种图画书。”

“有无读小说?”

“我喜读爱情小说,可是现在很少有人写这个:做得越好,荡气回肠,感人肺腑,评论越是轻蔑,做得理智,又不算爱情小说了,你说可是。”

朱乐家不住点头。

这时医生出来了,“林茜,一切顺利。”

看护跟着推出小英。

躺在病床上的她瘦弱得似一只破布娃娃,可怜。

“小英,醒醒。”

“女儿,握一下我的手。”

英无力,只是牵一牵嘴角。

李医生看着年轻人,“你是英的男友?”

朱乐家唯唯喏喏。

“戴上口罩穿好袍子,进去说一两句话,不要久留。”

朱乐家立刻遵命。

李医生微笑,“给你三分钟。”

林茜点点头。

李医生坐下来,脱下罩袍,“下午还有一个同样手术:四十五岁男子,有两个十岁及八岁儿子,捐骨髓给他的是一个陌生十八岁少女。”

林茜说:“我们一家都已经登记。”

李医生忽然说:“林茜,我也是领养儿。”

“看见小英,像是对牢镜子一般。”

林茜连忙说:“你已健康成长,事业有成。”

“养父母是一对教授,不知怎地,一直瞒着我,临终才委托律师告知真情。”

“你一点没有思疑?”

“真的没有,至亲至爱,他们视我为掌上明珠,悉心栽培,我三岁起便跟名师学小提琴。”

林茜忍不住问:“可是为什么自私地不告知身世?”

“他们是好意。”

“何故?”

“我自己去调查过,得悉我是乱伦之子。”

林茜算得见识多广,可是也不禁耸然动容。

“试想想:若一早知道答案,如何应付。”

林茜感慨说:“你真是明白人。”

“迟些才向小英透露这次捐赠者身份。”

“我明白,我现在进去看她。”

林茜推门进去,只见女儿已睁开眼睛,听着小朱说话,一眼看到林茜,张口喊妈妈。

林茜一向自比铁汉,可是此刻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切都好,英,大家都放心了。”

小朱悄悄走到一边去插好毋忘我。

这时候病房门打开,所有的人都来了:奥都公、扬、璜妮达、赫辛。

每个人过去说几句话,三分钟全被看护请出去。

这时,忽然听得小英的声音,“死不了,又担心头发会否长回来。”

李医生保证:“一定会。”

这时小英又说:“可惜捐赠者不是高加索人,否则靠人家遗传细胞,我或许终于可以拥有黄头发白皮肤。”

扬说:“你先睡一觉,醒来双眼会变蓝。”

兄妹又开始揶揄,小朱骇笑。

这分明是种族侮辱,但在亲厚的兄妹间,反而成了最佳笑话题材,由此可知,无论什么,你不放在心上,人家也就奈你不何。

小朱有顿悟。

几次三番,他与同学大打出手,就是因为人家一句支那人、清人、吊梢眼、传满洲……这种称呼,恁地小气,何必对宵小那么认真呢。

这一家人给他极大启示。

这时英伸手招他,他走近。



“朱乐家,多谢你来看我。”

“我是那个在图书馆时常坐你对面的人。”

“我知道,你桌上总有一袋巧克力豆。”

“正确。”

“下次见你,我会打扮一下。”

“我不喜女孩化妆,你这样已经很好。”

英已乏力,他告辞离去。

林茜唤住他,“朱,可有时间,我们回家庆祝,一起喝杯香槟。”

小朱求之不得。

回到家,老邻居又出来打探消息,得知手术成功,喜极而泣。

安家准备了简单自助食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题,自以巴之争说到华裔导演作品,忽然话题又转到诗的功能,新古典建筑包括巴特农神殿被西方国家模仿次数……

是扬先叫出来:“我累了,爸妈精力无穷,难以应付。”

小朱笑着道别。

安宅各人回房休息片刻,又陆续去看小英。

这次,蜜蜜先去,她轻声诉苦。

“——他住新德里,是印度理工电脑科学生,廿二岁,活脱书虫模样……”

英说:“印度理工学生全是精英中精英,收取率只是百分之二,耶鲁大学是百分之十。”

“廿一世纪了,家人还逼我盲婚。”

英微笑,“你不可拒绝?”

“叫家人名誉受损是死罪。”

“我的天。”

“倘若我躲到你家,连你们也有危险。”

“我不相信。”

“你不读新闻?两年前西岸温埠白石区有一名印裔女子私奔回乡与一货车司机结婚,她父母与叔父买凶在当地杀死她,且逍遥法外。”

英瞪大双眼。

蜜蜜黯然,“明年我就要同陌生人结婚。”

“趁现在多通电邮,互相了解。”

“我心中另有标准。”

“谁?”

“像你兄弟扬最好。”

小英大吃一惊,“不可能。”

“我仰慕他聪明上进乐观,自爱爱人——”

英点头,“活泼、有幽默感、又具生活情趣。”

“勤奋好学,待己严对人宽厚,什么事都一笑置之,不予计较。”

“他是黑人。”

“肤色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凭这肤色他进大学可获优待。”

“英,我一直看着他奋力保护你这个妹妹,真叫人感动。”

英点头。

“大雨,他把伞子让给你,你累了,背你走,替你提书包,细心教你打篮球,谁欺侮你,挡你面前,好几次为你到校长室听教训,我都看眼内。”

英也微笑,吁出一口气。

“进了大学,督促你读书,在演讲厅旁听保护你,在合作社买午餐给你吃……唷,羡煞旁人。”

英很满意,“没想到黑人那么细心吧。”

“听说一次他帮一个华裔少女拾起书本,那少女见到黑人吓得哭起来。”

“那是个十岁八岁小女孩。”

“你小时不怕他?”

“小时我思想混淆,以为每个家庭都由不同肤色人种合成,像一袋七彩巧克力豆,清一色?那多闷。”

蜜蜜说:“我渴望有白皮肤,那样,我可以夜夜笙歌,穿低胸衣,到不同男友家过夜,纹身,戴脐环,多开心。”

“嗯,酗酒、吸毒、躺街上。”

“英,你真是我好友。”

这时扬进来了,蜜蜜脸红,立刻告辞。

扬问:“蜜蜜为什么眼红红?”

“父母命她明年回家乡结婚。”

“盲婚?”

“说得好听些,是家族安排的婚姻。”

“她打算顺从?”

“扬,那是她家的事。”

“唏,幸亏我们在安德信家长大。”

“扬,可否帮我追溯那位捐赠者身份。”

“英,不要勉强。”

英不出声。

“至于你我生母是谁,也毋需理会。”

英抬起头来。

“你有许多功课要赶出来,如不,则需多读一年。”

“我情愿赶。”

“我帮你。”

“好,明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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