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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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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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走下台阶,看着夕阳已旧,便起身上了车。
  一切已经尘封,此间再无陆府。
  车子缓行在大街上,街上的人们依旧熙熙攘攘,没有人关心谁得了天下、谁失了江山,他们只求平安温饱。因此,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样一辆不起眼的车子里,坐着曾经叱咤风云、坐拥半壁江山的陆少倌,可如今,他也不过同他们一样,将要过着偏安的生活,只为活着而生活活着。
  突然有个身影,在人群中闪过,他忙定睛去看,可是那个身影却又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定是看花了眼。他不禁笑起自己来,真是年纪大了,人也恍惚了,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呢?
  他看着街边那些来来往往的女人们,像是看到了无数她的影子:那弯着腰簪花的女人,是笑颜如花的她;那行走如燕、步态轻盈的女人,是欢快逍遥的她;那低首逗猫、露出雪白脖颈的女人,是温柔如水的她。。。。。。
  他将过往留了下来,也将他自己的心留了下来。他愿意沉浸在旧梦里,安然徜徉在已然发生、没有未知的世界里。
  他固守着怀念,只觉得安全。
  飞机腾空飞了起来,发动机轰隆隆的鼓噪着耳朵。陆少倌闭上眼睛,他不再看,他看得已经够了,足够他的后半生,去回忆,去缅怀。
  三千繁华落尽,难求身边有你。
  别了,前半生。
  
  亦真看着那辆黑色的车缓行过来,只觉得隔山隔海的遥远也比不上今日的悄然相见。她躲在人群里望过去,却生生的止住了脚步。她看到报纸上的消息,知道他即将离开。他这一走,以后远隔万水千山,怕是此生再难相见了罢。纵使之前的日子里,她一直躲起来,而他一直以为她死了,两人并无再次相见,可她也总觉得他就在她的身边。那是一种想见就能见到的距离,又有着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的争如不见。
  她只是静静的望着。那车子是他旧日里私用的车,外人不甚认识,但她是识得的。那车窗半掩着窗帘,她看不清楚里面,但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就在那车窗帘子的后面。而此时,他在想些什么?有没有曾在思绪万千的缝隙里偶尔想到过她?她不知道,也不敢去细想。那车子越驶越近,车窗帘子突然动了一下,他的脸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帘子的侧面,可是从亦真的角度看过去,只是模糊的。哦,不,他似乎看到了她,眼睛闪过一道亮光,她忙混在人群中走了开去,直到那车子驶出去很远,她才敢走出来。
  只为了这短短的一瞥,她在这里守了好几天,每日只是这样站着等着。她猜着他会走这条路,因为梅家医馆就在附近——她怕自己猜对,怕看到他还在留恋,那样她会心疼,一颗疼痛的心怎么去支撑未来那些没有他的日子?她又怕自己猜错了,她怕他已经将她遗落在旧日的尘埃里,不复想起。这样的矛盾,每时每刻都在抓挠着她的心,可是,她仍站在这个街角,和自己打着赌,和自己拧巴着。当他的车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她的心倏然落下,却又噗通一声的猛跳起来,一个她被打败了,一个她雀跃起来。可是她的双脚生根,她不能走过去,她不能给他横生枝节。
  就这样道别吧,在心里,在梦里,在你和我同时存在的空间里。
  她远远的站着,隔着嘈杂繁乱的人群,却仿似听到他在轻声叹气,她似乎看到了他深锁的眉头。她知道这样的打击有多么重大,她却不能在他身边有些许安慰。这世间事,没有几件是按常理出牌的,她和他曾经对命运的安排都寄予了过多的重望,因此他们的不幸也来的格外沉重。可是回头想想,这不幸的每一步,都带着自己选择的烙印。她以为自己曾经的做法很有英雄气概,可只要是人,就有人性,有人性,就有弱点,历史上下千年有几个真英雄?她却偏要去做一个英雄。她也问过自己,后悔吗?呵,并不。命运并没有安排另一种相遇给他们,这是他们注定的造化。命运幽默得摆布着这世间的人,越来越多的人沉默,越来越少的情有结果,不过如此罢了。
  那车子驶远了,她在从暗处走出来。他像是生了翅膀,就要飞走他乡。曾经她在他的羽翼下,一起肆意的翱翔。而现在,他独自飞走了,她被遗落下来,将自己的后半生作为献祭,承奉给曾经的过往。其实她这一生,已经过完了,她也给不了谁了,她心里清楚的紧。她不由自主的往前面走过去,不过一会儿,便看到了陆府的大门,那旧日里的热闹喧哗似乎还在耳边,却转眼已经烟消云散。这府邸以一种端然的姿态,看着风云变色、潮起潮落,它只是一个看客,看惯了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用一种鲜红的姿态诱惑着向往它的人,饱含着无数的岁月和隐秘,藏着大片大片空落的庄重,静静的流淌其间。
  不要害怕,不要悲伤。它见得久了,只怕那些墙也会说话叹息。
  
  挚儿知道娘的心事,可是他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他对于自己爹娘的故事,只是一知半解,但他也并不想多问,上一代的事情,夹杂着太多世事,太多的风云,他愿意做一个倾听者,可是如果娘不说,他便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如今,他已经有了幼儿,只在心里暗暗的告诉自己,他对陆家长孙的身份并无兴趣,他只想一家人守在一起,继承母亲的医术,过着平静的生活。亦真也曾叹气说,她当年若不将挚儿带出来,或许他跟着陆少倌,会有更开阔的天地。可是挚儿只是搂着她说,娘,我爹为了江山,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对于我而言,他失去的,却是我最看重的。人家说,大医医国,小医医人。既然我爹选择了医国,我就安心做一位医人之人。亦真便笑道,可是你这样的聪慧,在民间行医岂非可惜?挚儿笑道,我生命里的风景,只在细水长流里,我甘之如饴。
  倘若陆少倌听得挚儿母子的对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慨,是叹息挚儿胸无志气,还是心内会有一丝丝的羡慕,至少他的儿子,选择了相守相伴,没有重蹈他的旧路。这些年来,他身边从未断了人,前呼后拥,莺莺燕燕,可是他依然觉得孤清,风景看透了,看过了,一同看风景的人,却早已经遗落。他只觉得疲惫,仿佛曾经他为之渴求的,竟是毫无意义的?
  他如今已经四十余岁,前半生如南柯一梦,大梦初醒,他在醍醐中再世为人,却再也找不到那双熟悉的温柔手,空留下一颗沧桑疲倦的老心。
  亦真亦在叹息,如今她的孙子刚出生,她给他起名叫做陆襄。他征战良久,军民死亡无数,纵然是无奈之举,亦有杀生之孽,她愿意用世世代代的医术来帮他弥补,来襄助他更多的功德。
  一万英尺的高空里,陆少倌似乎听到了什么,他的心脏突然骤紧,他双手颤抖着捂住胸口,只觉得有只魔手在跟他抢命,他就要被掏空了,他不能呼吸,他挣扎着打破了桌子上的茶杯,室外的人听到异样的声音,忙闯了进来,有人呼叫着随行医生,有人忙着将他抬到床上。。。。。。
  他的意识渐渐地模糊起来,仿佛看到了那一夜的荷花在初冬中肆意的绽放着,那一抹娇羞的笑容,带着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二十六】

  七十年代有着时代开始变化的苗头,这是一个限制中有着张望眼睛的年代,变化体现在微小的细节中,你到大街上去看看,纵然那色彩还是以灰黄蓝为主,但时尚也在尘埃中悄悄地展露出头角。在这样严谨的压抑和限制中,人们用尽各种小心思,只为能在流行的轮回里,某一刹那的步调中刚好合拍。然而这暗暗隐藏在城市每个角落里潜移默化的微风,并没有吹到陆襄这里来。
  陆襄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宿舍里,一进门便将电视打开,正好看到当晚的新闻联播。新闻联播里熟悉的主持人声音总给他一种镇定精神的安慰。他换上加长衣服,在小厨房里拿了几颗两天前买的青菜,熟练的择了菜,然后挥起勺子热火朝天的炒起菜来,不过十来分钟,他就端着汤水和新出锅的菜出了厨房来。他坐在床边上,就着写字台的一角,边吃饭,边插空瞄一眼电视上的新闻。他看的有一搭没一搭,但即使作为普通的一个老百姓,他也能感觉到现在朝里对两岸关系的风向变了。他正琢磨着,宿舍里的电话铃声突然清脆的响起来。在这个年代,电视和电话都还是少有的,平常百姓家等闲是配备不上的。可是陆襄自出生以来,因家里医馆生意一直非常好,在整个省里也是闻名的,平日里来往有白丁,亦有名流,自然也会走在时代浪潮的前段。
  去年唐山大地震的时候,父母亲都去义务参与救援,多亏有电话,每日无论多晚都能够往家里报平安,才不至于让奶奶担心。
  如今他自己住一间宿舍,已经属于额外照顾的了,这也是浦江大学对他们这些留校科研人员的优厚待遇。房子虽小,但他也精心的布置起来,将一间小小的宿舍进行了合理分区,利用书架、帘子之类的布置,隔出了厨房、书房和卧室。他日常工作安排也比较繁忙,白天去浦江大学的医学门诊部工作,晚上就在宿舍里做科研课题。
  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儿行千里母担忧,一听到儿子的声音,母亲就觉得孩子在外面是吃了苦的,可是她又看不着摸不着,只能忍着心酸,一遍一遍的嘱咐着:“襄儿,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在屋子里埋头工作。”
  陆襄知道母亲的担心,忙安慰她道:“妈,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母亲在陆襄的安慰下,心情稍微好一些,忙将此次电话的主要目的道出来:“最近你表姨妈家的女儿吴金兰,啊,就是你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妹妹,去浦江玩几日,你一定要好好招待啊。”
  陆襄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天他便有点不耐烦的:“妈,我最近真的很忙——”
  母亲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容他拒绝,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个事情,你必须看在妈妈的面子上做好。更何况,你作为表哥,怎么能不照顾妹妹呢?”说完,也不停陆襄再说什么,便直接把电话挂了。
  简直不容置喙。
  陆襄听着电话里嘀嘀的忙音,只能仰着头看向天花板,满心的无奈,过了许久才能吐出一口气来,天下的妈妈是不是都这样?
  他索性不再想了,便将电话扣上,伸展了几下身子,麻利的将碗碟收拾好,便扯了台灯,埋头写起论文来,他这两年一直在做将中医的针灸与西医的磁疗合并使用的研究课题。写了几行字,他便不自觉的看了看枕边的针灸盒子,这个盒子每日与他形影不离,是当日他出来上学的时候,奶奶郑重的送给他的。他忍不住放下笔,将那盒子再一次的拿在手里,摩挲着打开来,三根银针犹如已经熟悉知心的爱人般呈现在眼前,每根银针上面都雕有一朵梅花。他自幼学针灸,传承于父亲和奶奶,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可以辅助父亲行医治病,但父亲的眼光似乎并不局限于这个小小医馆,他努力地将陆襄送出来,送到这个大城市来,鼓励他继续读书,学习更多的医学知识。陆襄现在还记得当年他上学的头一天,他父亲对他说的一段话:“医学,无论是中医还是西医,都是随着科学进步而不断发展的,方式不同,医疗手段不同,但殊途同归,没有冲突,反而需要更好地结合,才能创造更多的奇迹。”
  他深受启发,突然觉得父亲给他打开了另一扇门,让他看到了更为新奇的、也更为美妙的世界。从那以后,他在夯实中医知识的基础上,也在积极不断的学习西医知识,对西医的研究也逐渐深入。之后他在毕业实习的时候,就独创了一些小的中西医结合疗法,效果出奇的好,因此浦江大学才将他挽留住,留校做了课题研究员,同时兼任医学院门诊部的保健医生。
  
  早晨,陆襄神清气爽的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正围在一起热闹得讨论着什么,那气氛既兴奋又神秘。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翻看着案前的病例,也并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正常来说,保健医生主要是针对一些重要人士尤其是官员干部的,平日里是不用坐诊的,只是需要对一些保健人员进行理疗和诊治。再加上,很多保健人员认为浦江大学的医学院门诊部不如省立的一些医院综合性更强,所以这段时间,医学院的门诊部并不忙,因此大家相对闲了一些。
  他刚坐下几分钟,同事小丁便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陆襄,陆襄,你听说大新闻没有?”
  陆襄放下手中的病例,笑道:“什么大新闻?”
  小丁忙压低了声音道:“听说,这几日,那边的要人来浦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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