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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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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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真略略的低下头去,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苦涩,她突然想到当日六小姐说的那句话来,便喃喃的说道:“你也不过是个人罢了。”
  之后,她不再说话,只是良久的静默着坐在那里,几乎要与世隔绝起来。
  齐五没有办法,只令人好生看着她,自己出了门去。
  那山林子里是湿冷的潮意,月光下疏影婆娑,晚风带着寒意,吹得人只觉得衣衫薄。齐五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对着月色怅怅的嗟叹起来。却听得那山林子里暗影中有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他眼神骤敛,喝一声:“什么人!滚出来!”
  有几个小小的身影从山林子里走出来,走到那院子里的月色下,齐五仔细一看,原来是几个小孩子。他面色严肃,扫一眼那几个小孩子,说道:“你们几个,放学不回家,在这里学什么偷偷摸摸、装神弄鬼?”
  一个小胖子喃喃的说道:“我们没有装神弄鬼啊。”
  齐五看他顶嘴,那本身压抑的火气更盛:“那我听着你们刚才躲在后面,说什么生啊死啊的?”
  小胖子忙答道:“那是我们今日上课学的文章。”
  齐五板着铁青色的脸道:“我让闫师傅从山下来给你这些孩子们上课,可不是让他浑教的。”
  小胖子忙替自己的老师辩解起来:“他没有浑教,他教的可应景了。他们说,今日开会的时候,你一听后面那个娘子醒来,扔下大家就走了,闫师傅便念了一段特别好听的诗,我们就学会了。
  齐五道:“什么诗?”
  小胖子边回忆着,边说道:“好像是叫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齐五心内一酸,哼一声道:“说人话!”
  小胖子用手挠挠后脑勺,不知所措的嘟囔着:“我说的是人话啊。”
  旁边一个小姑娘机灵,忙回道:“闫师傅说这句话是出自一本叫《牡丹亭》的书,讲的是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梦里相遇了,那女的死了,那男的来到她埋葬的地方,却又活了,嗯,嗯,好像是,那个男的后来中了状元,两个人就在一起了。”
  齐五心内烦躁,只是粗着嗓子说一声:“听不懂!都给我滚回家去!”
  小孩子们一听此言,顿时如鸟兽散去。
  齐五看着他们散去的身影,直觉的心内如吞了一只枣核似的酸堵。《牡丹亭》,呵,他岂会没有听说过?他齐五亦是文人出身,倘若前朝尚在,只怕早已是秀才,没准连举人都考上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齐五念着这几句,便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然堕入了情窟,醒转不得,翻身不得,注定沉沦。
  我本世间有情客,奈何凉薄无常多,纵横泪水涟娑婆,求之不得求不得。
  

☆、【十六】

  ※四年后※。
  
  这一日,齐五正在后面山上打猎,一个兵丁急匆匆的跑到猎场里来,那动静太大,将齐五瞄好的兔子都给吓跑了,气的那齐五狂声骂起来:“王小五,你这小兔崽子,爷好不容易瞄准的兔子就这样被你吓跑了!”
  王小五忙收住要想前迈的腿,伸手摸摸头,讪讪的笑道:“哎呀,忘了爷在打猎了!”
  齐五将手中的弓哐当往地上一扔,哼一声:“真扫兴!什么事让你这兔崽子这样慌张?活像只没脚的野猫子!”
  王小五忙回道:“爷,刚才我在城里卖菜,听得街上的人都说,那陆少倌要娶媳妇呢,这上下城里已经传的是沸沸扬扬的了!”
  齐五咂吧一下嘴,用手摸一摸后脑勺,瞪着眼道:“娶媳妇?他娶媳妇关爷爷我什么事?”
  王小五忙陪笑道:“这不是怕夫人知道?那陆少倌娶的可是东三省总督念家的女儿。”
  齐五横剌剌的看他一眼,拍着大腿道:“你也怕夫人知道?那还不快去告诉兄弟们,山下的事情少告诉夫人,尤其是这件事!”
  王小五提起脚就往场子外走去,边跑那嘴里边喊道:“得嘞!爷您放心吧!”说完撒腿就跑了。
  齐五忙在后面追了几步喊道:“你个小兔崽子办事我能放心得了?”
  他自己在猎场里站了半晌,只寻思着这事情不好办,便让人叫过二当家的来。段六爷提着个破烟杆子就上来了,那烟火熏得眼睛昏昏瞪瞪的,眯成一条缝,一副蔫不搭、睡不醒的模样。齐五也顾不上挤兑他,忙凑到跟前,跟他合计着:“老六啊,咱们前日送给孙先生的革命资金送过去了吗?”
  段六嘴里吧唧吧唧的响着,时不时在鞋底上敲一下烟杆子:“送过去了,飞鹞子说已经送到啦。”
  齐五忙又蹭蹭幽幽的问道:“你看着如今这外面的局势,怎么个情况?”
  段六轻轻咳嗽一声,又掸掸手里的烟袋子,慢条斯理的说道:“外面这局势啊,不明朗。先说近的吧,那陆少倌四年前被自己老爹摆了一道,又被你抢了媳妇。。。。。”他看了一眼齐五那瞬间变了乌青色的脸,忙改口道:“呃。。…。是大嫂。他这几年来,那动静一直阴沉着,轻易憋不出一个屁来,只怕那心里憋着坏呢。他把赣军收编了以后,这力量更加壮大起来,他却一直休养生息到现在,可见他是心思深沉。如今能和他一较高下的,除了东边的苏军万家庭,也没其他人了。孙先生那边的闽军虽然也是兵强马壮的,但据说内部混乱,派系纷争的像是炸了鸟窝子,时机尚不成熟。他只好再四处奔走着,游说那些闲散的军队归他所用。这上下花了不少钱不说,只怕效果也不明显。还有一些散落在各地的小军阀,虽然依附着大军阀过活,但其实也都在观望,那心里谁不巴望着大军阀们混战打完了,他们捡个现成的?”
  齐五边听边抹着下巴上的胡茬子,笑道:“可不就是这么个状况吗?咱们这几年也是尽量的低调着,但凡啥事都不出头,只是靠着日常的庄稼农货,在城里做做小本生意,勉强养着这寨子上下的一家老小,目的也是积蓄些力量。不过,这些年这样安静的过去了,只怕有人按捺不住了,要蠢蠢欲动了。”
  段六嚼口烟叶子在嘴里啪啪甩着嘴片子:“啊?有新动静啦?”
  齐五啐一口唾沫在地上,愤愤道:“刚才王小五过来说,那陆少倌要娶亲了,娶的是东三省总督念家的女儿。我琢磨着,这一联姻,只怕东三省也归属陆少倌了,必然有人怕他做大,即使搅不黄这婚事,也不能等到陆少倌收编了东北军。”
  段六拿下烟杆子,用一端在地上划拉着歪歪扭扭的地图:“哦,这西边是他的,北边是他岳父的,南边是孙先生的革命党,东边是苏军,这局势,呵呵,有点儿意思。”
  齐五盯着那地上乱七八糟的地图,只是皱着眉毛道:“只怕他要动起来,会先来跟我们斗一斗。”
  段六笑一声:“未必,历来只要咱们不动乱,他们也顾不上管咱们。更何况,咱们这几年也有万号人了,南边又有孙先生呼应着,你还怕这个?”
  齐五沉默一会儿,突然就哼哼唧唧起来:“我倒不怕这个,我、我只怕那位——”他伸手指一指山前最高处的寨子。段六在地上使劲的磕一磕烟袋锅子,嘿嘿嘿笑起来:“老五,你这样怕她,不会是四年都过去了,你到现在也没得手吧?”
  齐五脸色登时一红:“你还不知道她,恨我恨的牙痒痒,要不是挚儿太小,她早走了。”
  
  此时,亦真正在寨子里低着头细细的缝一件衣服。
  一个粉白玉琢的面团子般的小家伙,蹒跚的滚过来,胖胖的小手伸着,眼睛咪咪弯笑着,嘴里直嘟囔着:“娘,娘——”
  亦真揉一揉酸胀的脖颈,她一抬头看到了小家伙,便也眉开眼笑的伸出手来:“挚儿快到娘这边来。”
  小家伙反而故意的慢慢的蹭悠过来。亦真笑一声:“小坏蛋!”便走下台阶去,一把将他抱起来,摸着他那脏乎乎的小猫脸,只是亲不够。
  跟着挚儿的是丫头兰香。兰香看着母子俩亲密的模样,不禁笑道:“小当家的跑得那样快,我都跟不上了呢。”
  挚儿擎着大脑袋笑嘻嘻说道:“娘,我想去山下玩。”
  亦真捧着他的大脑袋,爱怜的说:“挚儿乖,山下危险太多了,咱们在山上玩多好啊,还能看的那么高那么远。”
  挚儿瞪着天真的大眼睛,歪头想着:“可是我听他们说,山下有彩灯看。”
  亦真细细摩挲着他的脖颈,笑道:“这会子不年不节的,哪里会有彩灯啊,定是你听错了。”
  挚儿小胖手一甩,小脑袋一拧,小腮帮子一鼓,便生气了:“我才不会听错呢,他们说山下城里有什么人要娶媳妇玩儿。”
  亦真忙安抚的哄着他,笑着问道:“娶媳妇儿也不能张彩灯啊。”
  挚儿忙露出“这你就不懂了”的神态:“娘,你真笨。他们说了,娶媳妇儿的是个什么什么少倌多倌的。他们还说,当官的娶媳妇是能挂彩灯的。”
  亦真抱着挚儿的手一僵,那脸色蓦地苍白起来,只好强笑道:“你肯定是听错了!”
  挚儿生着气挣扎着从亦真身上往下溜:“娘,我不和你玩了,你不信挚儿,挚儿生气了!这是五叔和六叔他们说的,我躲在草丛里偷偷听到的,才没有听错呢!”
  亦真看一眼兰香,兰香一脸懵懂:“小当家的跑的太快,等我跟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在草丛里趴了一会儿了。我过去的时候,大当家和二当家已经散了。”
  亦真忙将他放下来,从怀里拿出一颗糖哄他:“好了好了,你没有听错,是娘错了。乖乖,你和兰香去后面看看虎头吃饱了没有?”
  挚儿一听能去看那养在寨子后面的小老虎,忙将刚才的生气也忘了,撒丫子开心的跑了出去。
  亦真的手指轻微颤抖着,她的意识突然在瞬间都流走了。
  她茫然摸起手边的衣服来,动作微颤迟缓的继续缝下去,但还没有缝几针,就不小心扎破了手指。她手指上的疼连在心里,顿时觉得烦躁异常,索性将衣服放下,跑到前厅去。
  齐五迎头看她匆匆的走进来,忙露出满脸的殷勤笑容:“夫人,你怎么来了?”
  亦真也不和他绕圈子,劈头盖脸的问道:“我且问你,城里可是要办喜事?”
  齐五一听她知道了此事,脑仁子都大了。不过是才吩咐下去的事情,这么快就被亦真知道了。他越想越窝火,只是气急败坏的张罗着叫人:“王小五呢?王小五呢?这兔崽子怎么办的事?”
  亦真用手啪的拍一下桌子:“你怪人家王小五做什么?你倒是想瞒我,这寨子上下有万号人,你封得住每个人的口吗?”
  齐五忙赔笑道:“我是不想你知道了伤心。”
  亦真冷笑一声:“你不要以为我留在这寨子里,你就管得了我。如今我默许你叫我一声夫人,也不过是为了挚儿能在这寨子里立足。你这会子说担心我会伤心,当年那一字一句当着众人揭穿我的,难道竟不是你了?你当日怎么不想我会伤心?”
  齐五被质问的哑口无言,他垂头丧气的发了一会儿呆,又喃喃说道:“我,我就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亦真看他这样子坦白,有些话反而不好说了,那语气也就急不起来。她复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五哥,你还要白耽误到什么时候?我这些年也想的明白了,你当时那样的做法也算是为了救我。可是我这颗心,死了就是死了,它点不燃了。如今挚儿都四岁了,你也抓紧找个好姑娘成家好不好?”
  齐五嘿嘿笑道:“过了这四年,终于求得你原谅我了,可见我的诚意还是有用的,我可不找媳妇,我还要继续感动你。”
  亦真闻言,只觉得拿他实在是没有法子,只好湮灭了这个话头,便又问道:“什么日子?”
  齐五一懵:“什么什么日子?”
  亦真道:“陆少倌成亲是什么日子?”
  齐五忙走过来,伏在她身前,半弓着腰,满脸的着急关心,他叹口气道:“不是妹子,你还要亲眼去看他成亲啊?横竖这几年他那么安静,咱不去招惹他了好不好?”
  亦真蹙着峨眉,只是缓声道:“你且别管我,我有自己的打算。”
  齐五急的直挠头,那一副愁眉苦脸,任谁看了都难受,可是亦真偏偏一叶障目,他想了一会,又道:“那,那我派几个人跟着你行不?”
  亦真斜睨他一眼:“你可别派人,横竖人多动静大,我要自己去。”
  齐五跺一跺脚:“那怎么行,我担心你的安危——”
  亦真见谈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就要离开,那青蓝色的衣角生风,就像是一片随时会飘走的叶子。走了几步,她便回头说道:“你不派人跟着我,我反而安全,你的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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